人前总要穿着高跟鞋,似乎是要让脚从生硬的皮子里借一点硬气,我忘记了生活里还有柔软的所在。故乡,亲情,始终是我回望时温暖的指向。
母亲没能来我这里,托人快递来三双布鞋,一双松紧布的,一双方口的。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为我做那种有盘带的方口鞋,早已长大的我很多年不穿,母亲也早已不做那种小女孩穿的鞋了吧。
鞋底用了两层袼褙,每层袼褙大概糊了十层布,母亲是用粗绳子把两层袼褙纳起来的。用手在鞋底上轻轻摩擦,绳子的凸起让手感到痒痒的。我能想到母亲一针针一线线密密缝的情景。小时候,母亲做鞋的粗绳子都是自家纺出的线搓成的。昏黄的油灯下,母亲一手摇着纺车,一手从掌中的棉絮里抽出细细的棉线,纺车嗡嗡地响着,我就在这嗡嗡声里看着,或者听着大人们说着农闲的话。纺出的线比较细,还有些粗糙,不像买的线那样粗细均匀,然而,缝衣做被也不错的,要做鞋,就需要把好几股线纺成一起。这时候,好几个线穗子一起转动,哗哗聚成一束比较粗的绳子,再把几股比较粗的绳子聚成一股可以纳鞋底的粗绳子。如今,蜗牛似的纺车早不知去向,做鞋的绳子,也可以去集市上大把大把地买来。
鞋底的针脚并不均匀,甚至有的地方还有些歪斜,然而,依然可以很容易地看出针脚的走向。母亲是一圈一圈来纳的,一点一点,如绵绵春雨。很明显,边上压白沿条的地方,针脚明显密了很多,如密密的心事。母亲不善言谈,每次来我家住,如果有同事来,母亲总是显出拘谨来,我知道,无论到哪里,只有家乡的土地才会让母亲踏实。
我的家乡在鲁西北平原,没有起伏的丘陵,那时,村子里也没有修柏油路,布鞋踩在黄土之上,应该是绝佳搭配。我大概在十七八岁前都还总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到外地上学之后,我有时会穿母亲买的胶底或塑料底的布鞋,然而,买的布鞋虽然好看点,可总是没穿两天就有了臭味,也不如母亲的布鞋贴脚,那时,大多还是穿母亲做的布鞋。后来到了更远的地方上学,就越来越觉得母亲的布鞋土气,于是渐渐穿起了高跟鞋,也就渐渐远离了母亲的布鞋。然而,每次回家小住,若是忘了拿拖鞋,也总是找出母亲的布鞋穿上两天。穿上平跟布鞋的那几天,在父母身边走来走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归属感。在父母身边,一切漂泊都已归航,一切忧愁都烟消云散。
再后来,辗转异地,忙于奔波,无论身心如何疲惫,人前总要穿着高跟鞋,似乎是要让脚从生硬的皮子里借一点硬气,我忘记了生活里还有柔软的所在。故乡,亲情,始终是我回望时温暖的指向。
我特意脱掉袜子,让赤裸的双脚伸进母亲做的布鞋,我觉着了鞋底的凸起,星星点点,刺激着我的足部神经,瞬间上传,直到每一根手指每一丝头发。如今,已过不惑,生活已经稳定,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汲汲然,我也早已接受了生活中那些没法改变的。在双脚一落地的刹那,我终于又和大地无比接近了。
我知道,小城的柏油路会很快擦坏我的布鞋,然而,我把布鞋放在心的深处,就一定可以寻找到生命的厚土。
为了中华民族的繁荣富强,我要献出全部学识智慧。
——钱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