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时候,总看到父亲在非常认真地阅读着大哥从印尼寄回国内的信件。
父亲读信,让我很难理解:一封信,他至少要读它10遍不止,而且是逐字咀嚼逐字过滤,直到完全消化完全理解为止。大哥来信,字字工整秀气,但也字字小如蝇头;因此父亲在散工后在油灯下总是慢慢阅读用心理会。一方信纸在他粗糙的手指多次的触摸下也就褶皱不堪了。经过一个星期不倦的阅读,读清所有内容,领会每句意思,才动笔给大哥回信。父亲回信字迹工整遒劲,一笔一画,大大方方,令人赏心悦目。
父亲将大哥来信视同珍宝,每当父亲把信寄出后,总在核计着日期,预计远在南洋的大哥的回信该会在什么时候到。而大哥通常也能对家书及时予以回复。但有一次,持续半年时间,不见大哥来信,这可急坏了父亲,他接二连三去信催促大哥回信告知近况,可就是音信渺茫。原来那次是大哥在生意场上惨遭失败,血本无归,难以启齿,生怕父亲为之操心。在读不到大哥回信的日子里,父亲心情郁闷心事重重,有时甚至茶饭不思,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忧着大哥景况。我也很久看不到远方大哥写给父亲的“父亲大人膝下敬稟者”的亲切而又孝敬的称呼语了,心里也怪难受的。
一封封家书,就是一声声抚慰,它牵连起亲情;一封封家书,传达了亲人间的问候祝福和对话,书写了难忘的家人亲情。
不见家书,引得父亲郁闷不乐,但见家书,父亲内心总是美滋滋的。
1958年,父亲到梨仓水库工地参加劳动。我奉母亲之命,把大哥寄到家中的一封信捎到工地给父亲看,还送去一碗面条。父亲正在装车,见我来了,就顺便找处没风的地方,蹲在土坡下,边吃点心边看信。我原以为父亲看到这封信会万分欢喜,但没想到他看完之后不动声色,不慌不忙地把信放入信封,叫我带回家中,还叫我吃下他特地给我留下的面条。我无论如何都不肯吃,最后父亲才把剩余的面条全部吃下。我总在想,父亲面对这封报喜之信——长孙出世,竟不像平时家中读信,还能从他的神色上读到他的内心反应。今天却毫无显山露水的迹象,呈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叫人琢磨不定他的心思。大概是长期风餐露宿的工地劳动太累了吧。但我知道,父亲心里一定很高兴;我的送信送饭之举,父亲内心也一定很激动。但父亲不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直通通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因为他是父亲。
家书,那一封封的家书,那一幕幕父亲读信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父亲逝世后,大哥还不断地给我们兄弟姐妹寄来一封封家书,兄长的抚慰、兄长的教诲让我在人生路上永不懈怠奋发图强。
成家后,我将大哥的一封封家书保存起来。可是在“十年动乱”的日子里,抄家成了家常便饭。为了保护家书,我将信藏于屋梁、墙壁的缝隙间,到我搬家时,取下家书,蠹虫已在上面蛀满密密麻麻的小洞,拿着一封封被虫子镂空的家书,心中不甚感慨!
时过境迁,参加工作后,我自由自主地保存着大哥来信,用上档案袋,在封面上写上“兄长来信”,我可以随时翻阅那一封封满载着兄长情谊和教诲的书信。其中有对我失败的安慰,有对我成功的鼓励,有对我不足的指教,有鞭策我前进的激励……这些家书,这些溢满亲情的家书,引领我弃农从学,推动我教书育人、报效祖国。
“日暮酒醒闻谢豹谢豹:杜鹃鸟别称,啼声如“不如归去”,故亦称“思归鸟”。所思多在云水间。”那发自云水之间的“所思”化为的家书,我怎能不视同珍宝?诚如诗圣所言:“家书抵万金。”
2009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