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掌灯时分,送走最后一位诰命,黛玉回到院子里,远远的便听得屋里传来笑闹声,黛玉只觉着头更疼了几分。或许,儿子与父亲之间总是特别的吧。水溶回来没两日,忆哥儿便不再找黛玉了,甚至每日见不着水溶便要闹上好一阵子;水溶似乎是想把这缺失的几个月补给他。二人这是干柴遇见了烈火,一点就着。水溶是每日里便由着忆哥儿的性子,玩到几时是几时。
王妃曾戏言,别人家里是严父慈母,他们家里是慈父严母。做娘的倒是还好,倒是做爹的宠得不像样子。
进得屋内,果然便见着水溶抱着忆哥儿,抛起又接住,嘴里犹叫嚷着:“飞咯。”小东西先是惊叫一声,待落到水溶怀里,就笑得手舞足蹈,精神十足,半点没有要睡的样子。
见黛玉进来,水溶方停下,手一伸便要把忆哥儿递给郑嬷嬷,忆哥儿只是抓着他的衣领不撒手,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水溶,水溶只得抱住,瞅着黛玉无奈道:“回来了?累着你了,快喝口茶歇歇。”
父子两个玩得满头大汗,小的又不要奶嬷嬷抱,便是黛玉也不要。黛玉心中无奈,便虎着脸不说话,只管瞪着父子二人。忆哥儿年小,倒也会看人脸色,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朝黛玉伸手,笑着叫嚷:“抱抱,抱抱。”脸却犹看着水溶,小嘴瘪着,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黛玉搂着忆哥儿,一面给他拭汗,一面责备水溶,“你就知道由着他,都什么时辰了,还玩呢?过了点,还要不要睡了?你明儿还上不上朝了?”
水溶接过含俏递过来的热手巾,擦了脸和手便又递给含俏。看了看屋里的西洋钟,长针和短针俱指着九,时间确实很晚了,略有些赧然,讪讪道:“今儿玩得高兴,一时忘了时辰,再没有下一次了。”
黛玉只是用那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幽幽地看着水溶,实在是懒得再说了,这都是第几次了?水溶情知这话说错了,便再不言语,只用眼示意郑嬷嬷抱了忆哥儿下去。自个儿搂了黛玉,不等水溶说话,黛玉便先问道:“是不是接下来会比较忙?”
水溶点了点头,越发的搂紧了黛玉,叹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原想着过几日再与你说。皇上派了我去江南巡查,估计是要借这次的事动手了,宁荣二府恐……”
黛玉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道:“他们都没有实权,本就已经不行了,便是有心也犯不了什么大错,想来还能留着命,端看皇上的意思了,你不要插手。”
“他们也是权势熏了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埋葬在其中,又有多少人心里明白,犹沉醉其中,前扑后继。
六月的天儿热得人受不住,吃了早饭,便又出了一身汗,黛玉便命丫头们提了水进来,洗了澡身上才略清爽些,菡萏又切了西瓜端上来,黛玉吃了两块,才觉着凉爽了些,便想着给王爷和王妃送一个去。这还没开口,便有王妃院子的丫头来请,说是去见客。
黛玉也没多想,便吩咐丫头拣了个大的用竹篮装了,命个婆子提着,自扶了菡萏的手摇摇过去。
不曾料到,竟然有两个熟人,便是那柳老太太和催四姑娘,还有一个和柳老太太年纪相仿的妇人,黛玉品度其模样,与催四姑娘有几分相似,猜是催太太。果然,那柳老太太待黛玉行礼后便拉着黛玉指着那妇人笑道:“你不认得,这是催太太,说起来,也是亲戚,是我娘家的表妹。”
黛玉暗地里撇了撇嘴,便以太太呼之,那催太太哪里敢当黛玉的礼,早起身让开了,“妾身哪里当得起王妃的礼。”
“你是长辈,有什么受不起的?”柳老太太倒是一点也不把自个儿当客人。
黛玉颇为无奈,这弯都不知拐了几个了,柳老太太倒也好意思说出来。王妃自是不高兴,但她自持身份,也不好说什么,见菡萏一进来便拉了茉莉有说有笑的下去了,便问:“你又拿了什么好东西来,连茉莉也叫你哄了去?”
黛玉并不想再就这个长辈亲戚的话说下去,见王妃岔开话题,自是欢喜,忙笑着说:“得亏媳妇还记挂着母妃,湃了好西瓜,又脆又甜,特特拿来给母妃消暑,倒还叫母妃编排了一顿。”
听言,王妃笑骂道:“你没吃过,怎么知道又脆又甜?也说先拿来孝敬我,偏还说这漂亮话,说了也就罢了,偏又要带出幌子来。”
黛玉忙福身告饶,“再瞒不过母妃了。”
催太太道:“二奶奶孝顺,京里谁人不知?”
黛玉接着说:“不敢说孝顺,这是第一茬,从西域引的新种,不知道好不好,才刚尝了两块,觉着好才敢拿来。”
柳老太太却说:“媳妇孝顺婆婆,这是本分,四丫头针线活计好,比那慧纹也是不差的,花了许多功夫才做了两个香囊,说是孝敬给你和玉丫头,”说罢,一推身侧的催四姑娘,“才来的路上倒是还说得欢实,见了人怎么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连话也不会说了?”
见那催四姑娘面色尴尬,几乎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儿,黛玉几乎没忍住笑出来。催四姑娘倒是个有能耐的,不过一瞬,面色便又回复如常,从身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红木描金盒子,起身亲手递给王妃,“老太太谬赞了,别说慧纹难比一二,便是京里的闺秀,比我强的也比比皆是。”一面说着,一面便揭了盒子给王妃瞧。话说得谦虚,却也难掩眸中得色。
顿了一下,又说:“苏绣名扬天下,在二奶奶跟前,我的更是见不得人,王妃和二奶奶留着赏丫头也算是我有心了。”
见说到自个儿身上,黛玉忙摆手,道:“催姑娘不必过谦,我虽是姑苏人,只自小身子骨弱,爹娘疼我,倒没正经学过,从前在娘家时,还做做荷包什么的,如今却是一年也拿不了几次针,所见的,都比我做得好,更是不敢拿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