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带着家下人等亲自送贾琏到扬州码头,亦有一些与贾琏交好之人在此等候,当然,也不乏奉承之辈。这里,自然有奉承林海的,也有奉承贾家的,唯独没有奉承贾琏的。不过,对于贾琏,这些他是不在乎的,他只是享受这种被人吹捧的场面罢了。
贾琏却引了其中一人见林海,这人姓贾单名一个化子表字雨村者,林海并未作旁的想法,只当是贾家同宗的人,一道上京罢了,而贾琏亦是这般介绍。只是林海见那雨村说话行事倒也颇周正,料想腹中还是有些文采,只是言语之中多有亲近之意,不甚喜。
若是黛玉在此,定是要感叹一番。
那一年,初到扬州,林海原也是和黛玉说过要替她请一个西席,想起香菱,黛玉便不允。心中觉着,若是没有林海书信引荐,贾政与之只怕也无缘相见,更不会向上提奏,自然也就不会有了后来贾雨村任那应天府之缺的事。退一步说,即使那贾雨村命中有官缘,没有贾政这等国公之后保本,想来也不可能补了应天府的这个肥缺,即使他阴差阳错能去那应天府,也不至于这般快,香菱之事说不定有些转机。不过也只是心中一点希翼罢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薛家又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就算真碰上个正直的,只怕也是个被罢免的命运。
谁也不知道这贾雨村怎么就搭上了贾琏,竟然还说得贾琏与之一同上京。
真是“时也,命也”。
这一路,贾琏是紧赶慢赶,想着能赶在河道结冰之前赶回京里。哪里知道,天不遂人愿。这一年当天竟是特别的冷,还未立冬(十一月七日或者八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来,这一下,便再没停过,整整下了大半个月。开始还可略走走,至雪停,河里的冰足有一尺多厚,砸了,很快便又冻上,进程十分缓慢,又多费力。无奈之下,贾琏一行人,只得放弃船只,改走陆路。
积雪深厚,车马难行,这一路走得极其辛苦,总算在冬至之前到了神京。
因是给贾母办事回来,并不敢先回自个儿院子,吩咐人带了贾雨村去客房歇息,行礼等物品直接送进二门,自有凤姐儿打理,贾琏便直接去了贾母的正房大院。
因还未到晚饭时辰,冬日无趣,王夫人、邢夫人、宁府的尤氏、薛姨妈,李纨以及三春姐妹宝钗宝玉均在一起说笑取乐,独凤姐接到贾琏已经进府的信息,自去迎接了。不知是谁说了好笑的事,众人正大笑不止,有丫头进来会说琏二爷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年轻一辈的如三春、宝玉、宝钗,并不知道黛玉并没有随贾琏一起来,听到贾琏回来了,都有些喜不自禁,其中尤以宝玉最是欢喜,又是个天真无邪的,当下便直起了身子,冲着那丫头急道:“林妹妹是个女孩儿家的,如何受得外面寒冷,还不快请进来。”
迎春等人均是掩嘴而笑,探春觑着宝玉,笑道:“又没人说是林姐姐来了,我们可只听见说是琏二哥在外面呢。”说着,眼光巡过众人,眼中笑意更盛。
探春无心之语,却叫众人面色各有不同,贾母是略有些恼色,宝钗心里一动,便猜测只怕这林姑娘并没有来,否则丫头通报这会子,人也该进来了,宝玉是面色通红,滚进贾母怀里,道:“我不过猜测,琏二哥哥既回来了,林妹妹自然也到了,老祖宗,我说得可对?”
看见宝玉小儿之态,又这般聪明伶俐,贾母心情不由大好,对黛玉的心倒是略淡了些,伸手抚摩挲着宝玉,道:“我的儿,说得有理。只是,这次你林妹妹并没有来。那孩子也是个孝顺的,你林姑父倒是个有福的,你林妹妹因担心你姑父一人在家,别无姊妹环绕膝下,难免不好过,只说要留在扬州侍奉你姑父。”
听得黛玉并没有来,宝玉难免脸色淡了些,正要再问些黛玉的事,贾琏已是走了进来,众人厮见一番,贾琏便从袖中拿了个大红烫金锦缎面的礼单出来,走到贾母身边,展开给贾母看:“老祖宗,林妹妹虽没来,这孝敬的意思可是到了,听姑父说,林妹妹亲手备了礼送给老祖宗呢。”
一语未完,凤姐儿走了进来,笑道:“老祖宗,这东西我可是拿来了,老祖宗可不能藏私,林妹妹送的那细致好东西,我不敢要,却定是要看看的,好叫我开开眼。”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骂道:“这还是个大家子的管家奶奶呢,什么东西没见过,就这么眼皮子浅?凭是什么好东西,我领的也只是玉儿的一片孝心。”
薛姨妈笑道:“正是老祖宗这个理,难为林姑娘这般小,就知道孝顺父母和老祖宗,老祖宗真是好福气啊。”
说到黛玉,难免便想起了贾敏,贾母面上便带了些悲戚之色,眼中浊泪滚动,“我这外孙女也是可怜,年纪这般小,没了妈,家里又没个可以帮衬着的兄弟姊妹,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受苦呢。那些个丫头婆子,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贾琏怕贾母说着便要怪责,忙笑着说:“老祖宗快不要担心了,临走前,林妹妹特意嘱咐孙儿,要劝着老祖宗不要担心。我看着林妹妹也是个有能为的,年纪虽小,却叫人信服。虽不是她在管家,那管事的姨娘却对林妹妹极其信服,凡大事必定是请示过方才决定,家里井井有条,丫头婆子无不尽心的。”
凤姐儿也在一旁说:“我是无缘见到姑妈,在家时,便常听我们太太说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只道是个才女。进得这府里,听太太说起,方知道,竟是家里事事清楚,杀伐决断,最像老祖宗。真真这世上竟是有这般人才,如今看来,这林妹妹却是随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