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柏晨回来了,回到了常顺一中。
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鬓角推上去,更显得清爽利落。他又穿上平果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件白T恤,整个人看上去干净的一塌糊涂。
平果在教室里遇见他,两个人互相看着,然后蒋柏晨笑了,平果也笑了。就是那眼神短暂的交流,平果已然读出了许多东西,至少他没有忘了自己。
虽然心里仍有太多委屈,但平果决定原谅他,原谅他这学多天一通电话都没有打给自己。是的,对于深深喜欢的人来说,总是很容易取得我们的原谅。这其实也是平果内心的声音,必须原谅他,不管怎样,还要像以前一样对待他,好好去经营这份感情。
课间的时候,两人一起来到顶楼,阳光明晃晃地洒进来,窗外是一片灼热和油亮的绿色,伴随着风吹树叶的声音。
“我被我妈锁在家里,根本出不了门,电话线也被她拔掉了。”不等她开口,蒋柏晨先说话了,似乎更加着急解开平果心里的疙瘩。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弯弯的睫毛上有跃动的光斑,像闻风起舞的小精灵。
“我给你家打过电话,你搬家了?”
“嗯,搬了,妈妈说这样房租可以多一部分钱来给爸爸治病。”蒋柏晨说,鬓角有亮晶晶的汗水。
“其实是为了以后不受我的骚扰,对吧?”平果说,“阿姨的做法让我想起了孟母三迁。”
蒋柏晨没再辩解,他吁了口气,然后说,“昨晚睡觉前,我妈跟我说,等我结婚的时候就把房子收回来,作为我的婚房。那时候,就可以再搬回去了。”
“是吗?那真是祝福你和你未来的新娘了。”平果说。
他一下握紧她的手,喉结很明显地翻了两下,说道,“不,是我们一起住在里面。”
她的脸有点发红,嘴上嘟囔着,“我才不要,你妈妈不喜欢我……”说着说着,她又有点委屈了。
“平果。”蒋柏晨轻轻叫她的名字,“跟你一起生活的是我,不是吗?至于那些小事情,时间都会慢慢解决的。我妈不是不喜欢你,而是现在是个特殊时期,等我们都考上大学了,她就不会这么介意了。”
“哼,你考上大学很轻松,我考大学几乎是不可能,这次月考排名我是第三十九名,而你是第二名。再说了,就算我人品爆发考上了大学,也很可能不跟你在同一个城市里,就怕到时候距离产生小三,然后――”
“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蒋柏晨笑了。
“你找你妈,我没妈,就去找薛伟好了,他也够呛,背着我跟别的女人调情。”平果有怨念的时候,特别容易撅嘴巴。
“哈,说的好像你是薛老板的小情人一样,他可是你爸哎,这么多年了,他就算再找一个爱人,也说得过去呀。”蒋柏晨说。
“你今天是诚心来气我的,对不对?”平果说着就要伸手掐他。
“不是,不是!”蒋柏晨一边敏捷地闪开,一边问道,“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文科吗?当初我们班除了我之外,无一例外选择了理科。”
“为什么?”
“因为常顺市里没有一所很知名的理工类大学,甚至连一所理科出类拔萃的综合类大学都没有,但是却有一所全国都出名的文学院,所以――”
“所以你想考咱们常顺市的文学院,可是,为什么你不选择外地的那些大学呢?比常顺市文学院出名的大学还有很多很多啊!”平果问他。
“不,我不想离我爸太远,我要照顾他。”蒋柏晨说。
平果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样的一个答案,虽然离最初自己想的相去甚远,但仍让她深受感动。平果最初还以为蒋柏晨会说,“因为你啊,因为你我才不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但不管怎样,她都看到了少年晶莹剔透的一颗心。
“所以,你也要努力啊,只要考上常顺市任何一所大学,我们都会在一起,明白吗?”蒋柏晨握着她的手。
“嗯。”她回答,心里已经燃烧起对于学习的热情,什么数学啊,文综啊,等等等等,这些都不是事儿,因为一个一定要在一起的信念,她准备豁出去了。
蒋柏晨忽然说,“别动,你头发上有个东西。”说完就凑过来,低了低头,在平果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下去。
两人回教室的时候,在门口正好碰到了班主任贾老师。
下节课明明不是历史课吧,平果心想,然后猛地明白了,这不是正好碰到,而是贾老师故意在门口等他们两个的。与此同时,教室里几十双眼睛在朝这边观望着。
“蒋柏晨,考虑到你眼睛有轻微的近视,我把你的座位往前调了一下。”贾老师说。
其实蒋柏晨的视力超级好,这只不过是贾老师的一个说辞。
贾老师指了指前面的位置,平果看过去,心里一惊,这样一来,她跟蒋柏晨就会挨得很近,这个贾老师到底是想怎样?
“平果,你跟蒋柏晨换下座位。现在就换吧。”贾老师又说。
换座位!平果愣了,原来是让他们两个互换座位!
她听了,也只好点点头,至少蒋柏晨有了一个更适合学习的环境,至于自己嘛,为了那个在一起的约定,也只能在逆境中追赶了。
两人回到各自的座位前,开始整理东西。小平头也起身帮忙,美芽也从自己的座位上走了过来,默默帮她整理东西。或许美芽以为平果会哭,但实际上她表现很轻松,还笑着对郭磊说,“小平头,我走以后,你上课看闲书可要小心了,蒋柏晨是个好学生,你可别指望他替你把风。还有爱,我要是见你把他带坏,立马杀回来收拾你。”
小平头的神情有些难过,“你放心,不会的。”
然后就是两边交换座位,好在大家都已经熟识,平果坐在靠后的位置上也没觉得过分陌生。她突然想,那家伙以前在这个地方,不知道朝我那里看过多少次呢。
“平果,你来一下。”贾老师突然又回来了,朝平果招了招手。
平果跟着贾老师一直上了二楼的历史教研组办公室。
“平果啊,你看下,这是你分科以后的各次月考、期中期末考成绩。”贾老师又递给他一个单子,“这个呢,是我们学校往届文科班升学率。”
平果接过来,大体一看就明白了,以自己现在的成绩,顶破天就是考个二类大专。可是,贾老师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打击自己吗?自己不就是跟他最得意的学生谈起了恋爱吗?至于这样毫不掩饰地进行打击报复吗?
她眼睛垂下来,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贾老师,您给我看这些是想让我放弃吗?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绝对不可能。”
“诶?”贾老师一下没听明白平果话里的意思,等他明白以后笑了,“老师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这是咱们学校几个艺术类专业的介绍,你看一下。”
平果结果那个彩页的简章,浏览了一下,舞蹈,语气,美术,体育,类别分的很细。
“你是要我做特长生?”平果问贾老师。
“不是我要求你,这只是个建议,关键还是要看你自己。”贾老师笑了,“不过根据你过去的成绩来看,如果不走特长生这条路,单纯靠文化课很难考上大学。”
“我知道。”平果忽然沉默了,她心里涌上一丝难过,心想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她不是对特长生有什么歧视,当初自己也是靠不错的成绩考入常顺一中的,如今却到了要走些旁门左道的地步了,心里十分不甘。可是,如果坚持下去的话,自己也对考学没有任何把握,她有一次想起了那个在一起的约定,心里一颤。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薛伟。
中午回家以后,平果把学专业的事情告诉了他。
薛伟正扎着围裙削一个土豆,专注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个颇有能力的废品收购站老板,他只是轻轻应了声,“是吗?都有什么专业啊?”
平果就把那个简介递给他,薛伟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接过来看着。
“吼吼,舞蹈!”薛伟指着简介说,“你去学舞蹈吧,乖女儿。”
平果有些错愕,他原本还想听薛伟的一番抱怨,诸如希望自己靠文化课考入大学等等,就算他没有十分的资格这样期望自己,但如果他这样说了,平果也不会觉得反感,相反心里的不安还会少一些。
“舞蹈,不行……”平果说,“我练劈腿都不会,艺考的时候又不是比赛扭大秧歌,我一点基本功都没有。”
“可是,”薛伟脸上有些失望的神色,“我曾经一度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成为舞蹈艺术家。”
“是吗?”平果回答,稍稍有些心虚,自己竟然距离薛伟的期望差那么远,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那体育怎么样?”薛伟又来了兴致,简直不像是个家长,更像是个臭味相投的同伴,“练得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去参加奥运会?我跟你说,你应该去学自由体操,蹭蹭蹭蹭几个动作下来,再来个站定动作,周围就是一片掌声!”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想考个大学,为国争光还轮不到我。”平果撇撇嘴。
“那这个吧,美术怎么样?”薛伟说,“我曾经幻想过自己成为一个流浪画家,用画笔记录沿途的风景。”
“你更适合做一个诗人。”平果笑话他。
美术?这个听上去不错,而且贾老师也说,这个经过短期培训,稍有点天赋的人就可以进步很快,素描,水粉,很快就会画的有模有样,但前提是经过系统培训。
“这个看上去好像还不错,可是,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薛伟的嗓门大起来,“我的女儿做什么都会很优秀!因为遗传了我的基因嘛!”薛伟说完又自恋地笑了,平果也笑了,觉得有个这样的父亲,企事业很不错,很多时候都像个陪伴自己一起成长的朋友。而对于过去的那些恩怨纠葛,平果突然有些不愿再去回想,她惊诧于自己的这种刻意的遗忘。也许自己对薛伟的那些怨念,并不叫恨,而是可以通过时间转化成丝丝缕缕的牵绊。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开始对他有了牵挂,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想起他。那种感觉异常细密频繁地萦绕在平果心里,她明知道她无法抵挡,却仍在负隅顽抗,她知道距离她溃不成军的时候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