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鲁生打断了老程的话头,“可另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于华北盯得这么紧,钱惠人又这么不争气,谁还保得住他?如果钱惠人的问题被于华北他们揭出来,倒不如我们揭出来,更何况这又是赵省长主动让我查的,我原来都不想管这事了!”
老程狐疑地看着孙鲁生,“这就是说,赵省长已经准备把钱惠人抛出来了?”
孙鲁生嗔道:“别这么想问题嘛,什么抛出来?好像赵省长耍手腕似的!赵省长的为人我们应该清楚啊,既讲感情又讲原则,所以才让我对他本人负责嘛!”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面还要见,见过后向赵安邦汇报,为防万一,老程陪同。
次日下午不到四点,孙鲁生和老程就分头赶到茶楼,等候那位中年男人了。当时,茶楼散客厅里稀稀落落坐着七八个茶客,其中有两个茶客在看报,但都不是《汉江商报》。茶楼的十几个包间门关着,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手持《汉江商报》等待接头不得而知。她和老程分析,应该不会,那人既要接头,就应该在散客厅。
一直等到四点半钟,手持《汉江商报》的那位中年男始终没露面。
四时四十二分,孙鲁生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号码仍是匿名的私人号码,声音倒是那个中年男人,“孙主任吗?真对不起啊,我失约了,恐怕一时来不了了!”
孙鲁生尽量平静地问:“是不是临时碰到了什么急事啊?我可以再等等!”
中年男人说:“别等了,你回去吧!哦,对了,你别把我昨夜的胡说八道当回事啊!不瞒你说,昨晚和几个朋友喝多了,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还给其他不少人打过电话,也不知都胡说了些啥!今天起来,我就四处打电话道歉,也向你道歉了!”
孙鲁生大为意外,“同志,我看你昨夜不像喝多的样子嘛,思路很清楚嘛!”
中年男人道:“算了,算了,不说了,孙主任,我现在还有事,就这样吧!”
孙鲁生急了,“哎,同志,我们见面认识一下总可以吧?你今天有事,咱们就再约个时间好不好?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话没说完,对方已挂了电话。
四十五
那个说好和孙鲁生见面的人决不是喝多了,估计是因为尚不可知的原因突然改变了主意,赵安邦想,孙鲁生的分析判断基本上是正确的,钱惠人和崔小柔很可能已陷到绿色田园的黑洞里去了,陷得看来还很深,也许已经淤泥没顶不能自拔了。
敏感的警觉和深刻的怀疑,竟被孙鲁生初步证实了,赵安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这个很可能被腐败淤泥淹没的不是别人,是他的老部下钱惠人啊!这位同志是那么聪明能干,从文山的古龙县,到白山子县,再到宁川,是跟着他披肝沥胆一路冲杀出来的。尤其是到了宁川之后,钱惠人更是功不可没,一直主管经济工作,苦心经营着一座日渐崛起的现代化大都市。正是因为有了钱惠人这位精心负责的好管家,这十四年里,宁川经济才不断创造奇迹,排名跳跃式前移。时至今日GDP闯过了千亿大关,比省城还多十个亿。财政收入去年是全省第二,仅次于省城不到两个亿。据王汝成汇报说,今年宁川财政收入肯定会超过省城了。
现在,这个大管家出事了,此人把宁川经营得不错,也把自己经营得很好哩!
看得出,孙鲁生的心情也很复杂,汇报过程中一直在看他的眼色,结束汇报时还带着惋惜的口气说:“……赵省长,这些情况我真没想到!老钱兼任宁川财政局长时,我还是处长,他做主管副市长时,我任副局长,和他共过事,从没听说过他有啥腐败的!下面的同志都很怕他,连客都不敢请,更没人敢给他送礼送钱!所以,我虽然这样分析,还是吃不太准,老钱是不是真的就会腐败掉?您判断呢?”
赵安邦长长叹了口气,“我估计钱惠人不会干净了,他不是会不会腐败的问题,而是怎么腐败和腐败到了啥程度的问题!老钱聪明啊,不吃请,不收礼,不受贿,所以,按常规思路去查,尤其是带着某些偏见成见去查,当然查不出什么!”
孙鲁生似有所悟,“这么说,于书记他们在走弯路?不会发现老钱的问题?”
赵安邦怔了一下,“也许最终会发现,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嘛,可这要有个过程!”他苦苦一笑,又自嘲地说,“咱们华北同志敏感啊,你说他有成见也好,有偏见也好,人家盯钱惠人还就是盯对了,不服不行啊!”
孙鲁生感叹道:“赵省长,我看您也很敏感哩,甚至比于书记更敏感,一把就点住了老钱的死穴!哎,我不明白您怎么会想到老钱会在绿色田园上出问题呢?”
赵安邦“哼”了一声,缓缓道:“基于我对他的了解嘛!钱惠人毕竟是我的老部下了,跟着我前前后后二十二年。这老兄怎么说都是个精英人物啊,对资本市场有着天生的敏感。因此,他想搞钱就不会像一般的腐败分子那样去贪污受贿,贪污受贿多傻呀,容易暴露不说,也赚不了多少钱嘛,利用职权,挪用些公款,搞点所谓的投资,甚至控制一个上市公司,那该有多大的利润啊?出了事也有回旋余地!”停了一下,又透露说,“鲁生同志,你也许不知道,在这方面,钱惠人还算我的老师呢,我关于股票和资本市场的早期知识有不少都是从他那得来的!”
孙鲁生笑着说:“这我多少知道一些,在宁川时,钱惠人私下和我说过!”
赵安邦问:“那么,钱惠人说没说过他和白原崴在香港炒恒生指数啊?”
孙鲁生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我知道这事,好像还给了他一个处分?”
赵安邦说:“是啊,是天明书记坚持要处分,我当时还想不通!现在看来,不但应该处分,处分得还太轻了,警钟敲得不够响啊!鲁生,不瞒你说,最初听了你的汇报,我就想到了炒恒指,就担心钱惠人从这条缝里掉进去,看来真应验了!”
孙鲁生试探道:“赵省长,那您的意思是,得公事公办,严肃处理了?”
赵安邦把脸拉了下来,“这还用说吗?如果钱惠人真像我们分析的那样,通过自己老婆崔小柔操纵上市公司绿色田园,搞业绩造假、证券欺诈,当然要严肃处理!”想了想,口气多少缓和了一些,“不过,现在还不是讨论处理的时候,必须进一步搞清情况,那个约你见面的庄家是个很好的线索啊,你要给我继续查!”
孙鲁生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先想法找到那个打电话的人吧!我估计他有可能再来找我,另外,我也可以通过绿色田园在股市上坐庄操作的痕迹主动找他!”
赵安邦颇为不安地交待说:“鲁生,你还是要注意保密啊,既不能打草惊蛇,也要对钱惠人负责。我们今天的分析判断,毕竟只是分析判断嘛,你手上的电话录音也许是证据,也许不是证据,万一搞错了呢?岂不太伤人了?尤其是这么一位跟我多年、有重大贡献的同志!所以,你目前只能向我汇报,明白吗?”
孙鲁生显然很明白,口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就是,就是,赵省长,就算那位匿名庄家电话里说的都是实情,也和老钱没关系。而且,崔小柔在绿色田园任职是公开的。如果崔小柔打着老钱的旗号乱来,老钱不知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安邦思索着,像似自问,又像似问孙鲁生,“钱惠人真会不知情吗?最初收购电机股份的巨额资金是从哪来的?崔小柔又怎么成了绿色田园的幕后老板了?没有钱惠人手上权力的支持,许克明和崔小柔哪来的这种呼风唤雨的巨大能量啊?”
孙鲁生仍在试探,“也许老钱真不知情呢?宁川的干部都知道,老钱怕老婆嘛,我记得有一次您还和他开过玩笑,要推荐他兼任宁川怕老婆协会主席呢……”
赵安邦没让孙鲁生再说下去,“鲁生,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这么大的事,是怕老婆的理由可以推脱的吗?荒唐嘛!”他担心孙鲁生误解了他的意思,又郑重说,“鲁生同志,你不要产生错觉啊,不要以为钱惠人是我老部下,我就会庇护他,明确告诉你:我不会这么做!不说华北同志和有关部门盯着他,就算华北同志不盯,我也不会这么做!当然,这事关系重大,也不能不慎重,我的意思是,把这些问题的线索进一步落实之后,再考虑让于华北同志和有关部门正式立案查处!”
孙鲁生明白了,“好,赵省长,那我听您的招呼就是!”说罢,起身告辞。
赵安邦也没再留,送走孙鲁生后,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发了好一阵子呆。
一时间,赵安邦想了很多,有些现实问题不能不考虑:他对孙鲁生这么安排是不是理智呢?钱惠人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怀疑了,比较确凿的线索已摆在面前,他完全可以让孙鲁生拿着电话录音去向于华北汇报,请于华北和有关部门按规定处理。这么做,首先是坚持了原则,让于华北日后无话可说;其次,因为是于华北处理的钱惠人,自己也就摆脱了下属同志,尤其是宁川下属同志们的抱怨和咒骂。如今当官做人都是很难的,不对下属干部搞点保护主义,背后总是要被人骂的。
然而,真这么做了,他于心能安吗?钱惠人毕竟是自己的老部下,发生在孙萍萍和孙盼盼身上的悲剧,不但和钱惠人有关系,也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没有文山分地风波,也许就没有这场浸透着两代人血泪的悲剧了,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不是钱惠人对不起他,而是他多少有点对不起钱惠人。因此,尽管理智告诉他,钱惠人十有八九已经完了,可他心底深处总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他和孙鲁生搞错了呢?主动权在他手上,搞错了也没太大的关系,不会给钱惠人造成实质性伤害,而落到于华北手上,就有可能出现将错就错的局面,钱惠人就死无丧身之地了。最后,退一万步说,他还可以做做工作,让钱惠人主动自首,争取从宽处理。
看来也只能这样做了,事到如今,十全十美的选择显然是没有的。
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文山市委书记石亚南的电话。石亚南在电话里汇报说,许克明和绿色田园在文山刘集镇搞大豆基地的事已经查了,根据调查的情况看,不存在明显的违规,和钱惠人也没直接关系,钱惠人只是牵线介绍了一下。
赵安邦不太放心,提醒说:“亚南同志,刘集镇可是钱胖子的老家啊,你们工作一定要做细一些,不能光听他们说,要组织专家严格审查相关协议和合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