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成说:“这就对了嘛,我和安邦省长说,你去了文山,文山就有希望了!文山就是十几年前的宁川嘛,从某种意义上说,比当年的宁川基础还好一些!”
钱惠人却摇起了头,“未必啊,老兄!宁川当年有天明书记和安邦省长,有你王汝成这样的将帅之材,文山现在有啥?蜀中无大将,我和石亚南这种廖化式的人物就充当先锋了!小环境也不是太好,你也知道的,文山可是人家于华北同志调理了多年的根据地啊,搞形式主义是有传统的,全带着于氏风格!什么形式都能给你搞得轰轰烈烈,实效就是看不见!所以,我已经提醒石亚南了,对南方的学习决不能搞形式主义,要落实到各单位、各部门的实际工作中去,我要的就是实效!”
王汝成心里清楚,钱惠人的能力、贡献决不在自己之下,此刻见钱惠人说得这么诚恳,多少有些激动,也掏心掏肺地说:“胖子,你也别想得这么灰,我看你和石亚南就是将帅之材嘛,省委对你们这个新班子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安邦省长心里对你的希望更大一些,私下和我说过,只要钱胖子好好干,不愁文山上不去!”
钱惠人眼圈红了,“汝成,你说我怎么好好干?我在前面打冲锋,身后黑枪不断,于华北同志和那个马达想干什么?能这么整人吗?白小亮那四十二万借款查清楚了,又查盼盼那五十万的赔偿费,查得社会上议论纷纷!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王汝成这才叹着气问:“惠人,你家崔小柔是不是知道了?和你闹了?”
钱惠人仰着脸,强忍着欲滴的泪水,“这次还……还好,没怎么闹!”
王汝成想了想,关切地问:“你看,要不要我帮你做做小柔的工作呢?”
钱惠人揩去眼里混浊的泪水,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汝成!我心里的苦处小柔都知道了,我也和小柔说了:无论今天的处境如何艰难,我还是要感谢安邦省长,感谢天明书记,也感谢你老兄啊,你们这些好领导给了我近二十年人生的辉煌。余下的岁月,我要替小柔和盼盼干了,偿还欠家庭和女儿的良心债吧!”
王汝成有些吃惊,“怎么,惠人,你的意思是说,要辞职?是不是?”
钱惠人默然点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于华北盯着我不放,一心逼我下台,我下台好了,这一来也不让安邦省长和你为难,今非昔比了,你现在也是省委常委了,当真为我的事和于华北在常委会上吵吗?这也不好嘛,会授人以柄的!”
王汝成没接钱惠人这话茬儿。尽管他心里很同情钱惠人,尽管他对于华北的这种做法很反感,但却从没想过要和于华北公开对立。这并不是不讲感情,而是钱惠人的问题实在太复杂了,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虽说都是查无实据,却也事出有因。
钱惠人又说了起来,语气平和恳切,“汝成,我是这样想的:辞职是一定要辞的,但也不是现在。安邦省长希望我在文山再创辉煌,辉煌虽然创不了,可发展思路总要理顺,就像当年天明书记在宁川定盘子!这么一来,也对得起省委了!”
王汝成仍没接茬,沉思良久,突然问:“胖子,你能不能和我说点心里话?”
钱惠人怔了一下,反问上来,“汝成,咱们共事这么多年,你怎么还问这话?”
王汝成斟词酌句道:“那你给我交个底好不好?除了那四十二万借款和五十万赔偿费,你这些年来是不是还拿过什么不该拿的钱?或者什么好处?”
钱惠人一声长叹,“我的王书记啊,共事十四年,一起搭班子五年,你也怀疑起我了?真是悲哀啊!”眼里的泪水骤然滚落下来,“汝成,回答你的问题:从一九八九年二月调到宁川开始到今天,如果我钱惠人收受过任何人的任何贿赂,贪污过任何项目上的任何一分钱,拿过任何经济实体的任何经济好处,你杀我的头!”
王汝成又迟疑着问:“那么,在别的方面呢?有没有不检点的地方?”
钱惠人道:“这你知道,就是孙萍萍和盼盼的事,那也是历史原因造成的!现在我也后悔,我的严重错误是没有处理好姐姐钱惠芬和盼盼的关系,当时,我太要面子,不敢声张,又以为是自己的私事,实际上是丧失了原则,丧失了党性。”
王汝成责备说:“是啊,惠人,这件事你处理得很不好嘛,我听说后心里都骂你!不瞒你说,有些同志话说得很难听,说你把乌纱帽看得比命都重,没人味!”
钱惠人显然受了震动,怔了一下,抱头痛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
王汝成心里也不是滋味,安慰说:“行了,行了,胖子,别哭了,只要你在经济上是清白的,就不要怕,更不要辞职!辞什么职啊,等着省委来撤好了!我看没那么好撤的,安邦省长了解你,我也了解你,该说的话,我们到时候都会说的!”
钱惠人抹去脸上的泪,抬起头道:“汝成,那就请你转告安邦省长,说三点:一、请安邦省长相信我经济上的清白;二、在盼盼的问题上,不论给我什么处分,我都没意见;三、不要因为我造成和于华北的进一步矛盾,必要时我可以辞职!”
王汝成说:“惠人,这三点你说得很好,可以直接和安邦省长说嘛!”
钱惠人皱着眉头道:“我……我哪还有脸见安邦省长啊?!”
王汝成想想也是,便答应钱惠人说,一定尽快找个时间和赵安邦谈一次。
不曾想,没等他去省城找赵安邦,赵安邦倒主动找他了,是在钱惠人离开宁川的当天晚上打电话找来的。没谈别的事,开口就问钱惠人,“哎,王汝成,我怎么听说钱惠人突然跑到你那里去了?都和你这同志嘀咕了些啥啊?”
王汝成马上叫了起来,“赵省长,你还问我?我正说要到省城找你呢!”
赵安邦说:“那好,那好,就在电话里说吧,别过来了,我这阵子事不少!汝成,我先问你:钱惠人是不是找你这个新任省委常委喊冤诉苦的啊?”
王汝成道:“这倒不是,他是来联系工作的,文山现在不是学南方吗?两市干部也要交流,就是商量这事的!不过,钱胖子也诉了些苦,还在我面前哭了一场!”他把和钱惠人谈话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道,“我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对劲啊!”
赵安邦说:“哪里不对劲了?汝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王汝成试探道:“赵省长,你说于华北和马达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赵安邦“哼”了一声,“过分?谁过分啊?”
王汝成想了想,还是说了,“赵省长,你是我们的老领导,我既想到了,就得在你面前说出来,不一定对,你分析判断吧!我总觉得这不是钱惠人一人的事,当年发生在宁川的那些是是非非好像还没结束啊!白小亮的案子如果是扫清外围,现在分明进入核心作战了,过去我还只是怀疑,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于华北同志的意图很明显,恐怕是要以钱惠人为突破口,反攻倒算,想最终把我们全装进去!”
赵安邦没好气地说:“装进去没那么容易,别说我们,就是钱惠人,只要经济上清白,也装不进去嘛!但是,钱惠人是不是真清白呢,谁敢打保票啊?我都不敢!汝成,这些年你们在一起搭班子,你怎么评价钱惠人?听说了什么没有?”
王汝成觉得赵安邦的口气不对头,也谨慎起来,“我对老钱的评价你是知道的,确实是个能力很强的市长,应该不会有啥问题吧?起码我没发现啥问题。老钱当年追集资款时,赚来的九百八十多万港币都不拿,会受谁的贿吗?你说呢?”
赵安邦郁郁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人是会变的!当年在文山当镇党委书记时,钱惠人敢手托乌纱帽和地委书记陈同和干,现在呢?在强奸自己亲女儿的严重犯罪事实面前却忍气吞声!再说,钱惠人这能力强得也让我不敢放心啊!”
王汝成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悬着心问:“赵省长,你是不是发现啥了?”
赵安邦在电话里沉默片刻,才说:“汝成,白小亮的情况你知道不知道?”
王汝成狐疑道:“这我知道啊,池大姐和我说的,说是白小亮的运气不错,买了只叫绿色田园的好股票,现在都卖了,公款大部分还上了,真是阿弥陀佛!”
赵安邦说:“你别阿弥陀佛,有迹象证明,钱惠人卷进去了,和绿色田园的老总许克明串通一气,在这只股票上做局操纵,省国资委孙鲁生向我汇报过了!”
王汝成推测道:“钱惠人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帮助白小亮?应该是好心吧?”
赵安邦迟疑说:“目前不好判断,就算是为了帮白小亮,也涉嫌证券犯罪!我怀疑这其中还有别的名堂,否则,他没这么大的胆,连我的文章都敢做!”
王汝成吃了一惊,“什么?他做你的文章?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赵安邦又说:“所以,汝成啊,你这同志心里要有点数,要有警惕性,不能再替钱惠人乱打保票了,钱惠人的问题就让于华北和调查组认真去查!我们和于华北同志的历史矛盾、工作争执是一回事,钱惠人的问题是另一回事!我也要查一下,准备让孙鲁生暗中查,鲁生也许会去宁川找你,你可一定要多支持啊!”
王汝成全听明白了,连连应道:“好,好,赵省长,我都有数了!”
赵安邦似乎还不放心,“汝成,在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王汝成这才说道:“赵省长,我看干脆让钱惠人辞职吧,他自己也提出来了!”
赵安邦叹息说:“没这么简单啊,一弘同志和于华北估计都不会同意!一弘同志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于华北看来不愿让钱惠人这么安全着陆!好了,不说了,等把问题查清后再定吧,该撤职就撤职,这是没办法的事!”
王汝成没再说什么,通话结束后,他呆呆地怔了好半天,才缓缓放下了话筒。
钱惠人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裴一弘和于华北怎么竟然连钱惠人主动辞职都不许?钱惠人是不是已经到这两位省委领导面前辞过职了?抑或是赵安邦在裴一弘跟前试探着提起过这件事?这个能干的老搭档当真会这么完了?真有些不可思议!
为今日这个辉煌的新宁川、大宁川,多少同志在前赴后继的拼搏中倒下了,白天明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宁川历届班子的主要领导者没有谁倒在腐败泥潭中。从裘少雄、邵泽兴,到赵安邦和他,一个也没有。尽管包括于华北在内的许多眼睛死死盯着宁川,各种名目的调查组、工作组查个不停,查处的腐败干部最高级别不过是个括号副市级,难道这一回钱惠人要打破这零的记录了?这里面会没有其他什么文章吗?就算钱惠人有问题,只怕也有人事斗争的因素。对此,他心里有数,赵安邦心里肯定也有数,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对宁川的成就,谁都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他和赵安邦都是先后从宁川上来的。但有些同志不服气啊,比如于华北,总要在心理上找些平衡。这些同志尽管官做得很大,职位很高,胸怀境界比起裘少雄、白天明可就差得太远喽!一有机会总想活动活动手脚,整一整所谓的“宁川帮”!
思绪裹携着昨日的风雨,惊涛裂岸般地一阵阵扑打着王汝成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