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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西泊秋祭

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永夜拿了包袱悄悄出了驿馆。她直出圣京西门,往西南方向行去。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甚是舒服,出了城门才走三里,她就不舒服了。

风扬兮坐在路边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那匹黑马正悠然地啃着草。

永夜一挥鞭,马疾冲而过,只当没看到这个人。

身后蹄声,风扬兮已追了上来。永夜勒住马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又受了太子嘱托前来当保镖?”

风扬兮慢吞吞道:“我是去西泊族观秋祭,意外与你同走上这条官道而已。公主十日后出嫁,是出来散心的吗?”

永夜眼睛一亮,“风大侠,秋祭是什么?好玩吗?”

风扬兮瞟了她一眼道:“公主让风某滚,风某自然会离公主远点儿。”说罢策马疾奔。

小气!永夜暗骂,却无奈地跟着。望着风扬兮的背影她的疑心越来越重。她是为了西泊族秋祭溜出来,可才出门就正巧遇着风扬兮,他明明是在官道等她,却道是去观秋祭。他怎么知道的?难道家里那个老奸诈将这件事又告诉了太子燕?

见风扬兮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仿佛根本不怕永夜不跟着他。永夜哼了声,看到路旁岔道,一赌气拍马踏上了岔道。她不信,风扬兮不回头找她。

她只知道是往西南走,这条岔道通向何方她也不清楚,由着马儿顺路跑去。一炷香后,她吃惊地回头,风扬兮没有跟上来。永夜犯了嘀咕,难不成真的只是巧合?

要她现在回头去追风扬兮,她可拉不下这个脸,叹了口气想,络羽既然知道西泊族秋祭,应该很多人都会知道。一路问着走吧。

前方出现一个城镇。灰扑扑的城墙,用大青石和黄土垒成。镇子不大也不小,可能是离圣京近的缘故,还算热闹。

永夜在客栈前下了马,拿了包袱走了进去。

桦木方桌被碱水刷得洁白,小二推荐的菜是烤羊腿,酒是当地的高粱酒。永夜用小刀片着羊腿蘸佐料,一片羊肉一口酒。见客栈中吃饭的人穿着打扮带了些异族风情,不觉莞尔。目光不自觉落在一个男子身上。

这人二十左右,相貌平凡,很瘦,穿了身很寻常的布衣。他的吃法与永夜一样,一片羊肉一口酒,辣得满头大汗。他身边摆了口剑,很普通的青锋剑,随便在剑铺都能买到的那种。他似乎感觉到永夜在看他,瞟了永夜一眼,似乎被永夜精致的脸惊得怔了怔,又低头片羊肉。

永夜忍不住笑,挺有趣的一个人。她端着羊腿盘子拿了酒坐到了他身边,“兄台请了!都爱这吃法,一起吃吧。”

那人不做声,继续喝酒吃肉,当永夜不存在。

永夜觉得和一个爱吃的人在一起胃口会非常好。对方不吱声,她也不说话,全身心享受嫩羊腿的美味。酒足饭饱后那人抹抹嘴叫道:“小二结账!”

永夜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着说:“难得吃这么高兴,兄弟我请了!”

那人奇怪地看着她道:“为什么要你请?”

永夜一愣,吃白食还不肯?她笑道:“兄台请我?”

“我没多余的银子。”

“呵呵,”永夜遇到这样的怪人觉得很开心,也不坚持,目光瞟过那人的剑问道,“兄台可知有个西泊族,要进行秋祭?”

“哼!”那人突然色变,咬牙切齿道,“在下正是去见识西泊族的活人血祭!”

永夜大喜,瞎猫遇到死耗子,居然这个人也是去西泊看秋祭。她小心地问道:“看兄台模样,似对这秋祭颇为不满?”

“自然!以少女为祭品,放干少女的血,这样的祭法,在下一定要去阻止!”那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震得酒碗杯碟跳了起来。

永夜听了不觉皱眉,“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这西泊族是深山异族,王法管不了。”

“是族里的少女吗?”

“不知。”

永夜笑道:“在下想与兄台同往,不知可否?”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永夜,讥讽道:“不是在下不允,公子身体单薄,乃文弱书生。在下是去阻止秋祭的,带上公子恐有不便。”

永夜点点头,心想,我便跟着你好了。她也不多说,遗憾地摇摇头,开了房间住下了。

第二日,那人上马西行,永夜便远远地跟在后面。

越往西行,地势越陡,由平原到丘陵,再见到莽莽大山。

到了山脚下一个小镇歇脚的时候,那人终于走到永夜面前坐下,“这位公子,看你衣饰华贵,出身定是富贵人家。你纵然好奇,却不能再跟着我上山了,这里是原始森林,甚是凶险。你还是回去吧。”

永夜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在下姓李,兄台贵姓?”

“鄙姓洪。”

“在下此行一路跟随洪兄,就是想瞧瞧西泊族的秋祭。明日就是中秋了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岂有再返回的道理?洪兄是去阻止秋祭,在下则是去看热闹,不妨事的。”

洪公子看着永夜,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一觉睡醒,淡淡的阳光从林间洒落,远处的山林充满了生机。永夜跟着洪公子上了山。走到山路狭窄处,便弃马步行。

前往西泊族驻地的人似乎很多,且带有兵器者也多。永夜不免讶异地问道:“洪公子,难不成这么多人都为了伸张正义而来?”

洪公子冷笑一声道:“传说西泊秋祭,血洒落祭祀台之后,最终会流向一汪血泉,血泉之中常年浸有各种毒物和药材,据说喝过血泉水的人会有助功力增长,所以武林人士也竞相前来,除了看热闹之外,更以饮得血泉水为目的。西泊族人也好客,只要不打扰他们的血祭,完了会赠一碗血泉水。”

永夜啧啧称奇,武侠小说里的东西这里也有,想来血泉定是浸了些补药。永夜也想冷笑,这么多武林人士为了一碗血泉水就不顾可怜少女的性命,人真是自私的动物。

风扬兮不会也要喝一碗血泉水吧?永夜情不自禁想起风扬兮的吻,再想到血泉,心口泛起一阵恶心。

“这么多江湖人士都为求一碗血泉水,洪公子不怕惹了众怒?”

“洪某不怕,虽然以前也有过想伸张正义的江湖人士被当场杀死,但我辈纵是身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年年发生?”

永夜眼珠一转道:“洪公子想如何破坏?”

洪公子冷笑道:“我打算去救今天被血祭的少女。”

“呵呵,这法子好,釜底抽薪,让他们没有可供血祭的人。在下助公子一臂之力吧。”

洪公子怀疑地看看永夜,摇了摇头。永夜见他不信,随手折了根树枝,听到右侧鸟叫,瞧也不瞧扬手甩出。鸟叫声立止,洪公子瞪大了眼看着永夜,目光由惊诧变得佩服,当即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永夜。

两人商议停当,再走了一段山路,听到了密集的鼓声和一阵怪异的歌声,知道西泊族的驻地到了。

翻过山坳,眼前视野开阔。河谷平原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石头房子。

洪公子道:“这里就是西泊村寨,正中就是祭祀场地。”

永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石头房子的正中有座圆形的广场,堆成方形的石台。四周竖着很多木头桩子,在石台上又有三根高大的木桩。顶部抹了金粉,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俩随着三三两两的外来观礼者陆续进了村寨,在广场四周的棚子里找了处角落坐下,就有西泊族的人捧了水酒食物送来,极是热情。

永夜四处观看,见西泊族人穿着彩锦短襦,配以兽皮装饰,脸上画得跟非洲土著似的,好奇地问道:“平时这些人都这样画花了脸?”

“就中秋秋祭才会如此。”

永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有游离谷里的人也同样可以画花了脸认不出来。可是她不想易容,正愁找不到游离谷的踪影,永夜巴不得有人认出她来。

入夜时分,寨子空地上燃起了数堆篝火,映得广场上的祭祀柱子格外狰狞。

一轮明月缓缓升起,鼓声更急,西泊族人围绕着祭祀台跳起了舞。永夜觉得这种粗犷豪放的舞蹈有点儿像湘西的傩戏,古老的图腾崇拜。

她抬起头,石台高约两丈。火光下显出一种深褐色,不知道是不是因年年血祭被鲜血染成这样。石台四角雕有兽头,兽嘴对着下方一圈石槽。又各以兽头引出,下方置白色石盆,盆口再雕石兽吞口,如此重复九层,才在正南方流进一白色的兽头中,下面露出一个合抱的贝壳状的玉石盆。火光映照,玉石乳白色近乎透明,里面似装有液体。

这时鼓声一变,狂热而急躁。

石台上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名穿着更为花哨的祭司,个子高大,锦衣长袍,戴了个狰狞的面具。他的手对月缓缓展开,下方贝壳状的玉石盆也缓缓打开。

永夜听到四周一片哗然,观礼的人几乎全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观看。她目力异乎常人,凝神一看,玉石盆中荡漾着一汪暗红色的液体。

不知为何,打开之后,这液体飘出的味道却不是血的味道,而是一种异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人嗅了竟有种极舒服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懒洋洋地散开。

永夜一皱眉闭住了呼吸,撕下布块用茶水打湿,便要捂住口鼻。洪公子笑着拦住了她,“此香无毒,只是安神。”

“洪公子对这里甚是了解?”

“我要阻止血祭自然事先打听清楚了!”

石台上的祭司不知道对着月亮嘀咕了些什么。永夜见他双手一挥,指尖冒出两团蓝色的火焰,再一弹,引燃了石台下面的一堆篝火。鼓声更急,西泊族人的欢呼声更烈,连身边不少江湖人士也惊叹起来。

永夜忍不住笑,以磷引火有什么好奇怪的?神棍而已。

火堆燃起后,一行西泊族人抬了些东西往火里扔,不一会儿,传来烧面食的香味,永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往火里扔的全是面捏的三畜等物,估计等祭祀结束就当烤馒头吃了。

鼓声突然停了,站在石台上的祭司念了一长段听不懂的祭文。只见几个西泊族的汉子光着膀子拿着雪亮的刀上了石台,分立在正中祭祀柱的左右,永夜马上紧张起来,祭祀要开始了。

祭司的声音似念经又似在唱歌,声音突然高亢。石台正中像升旗似的吊起一名白衣少女。

她的头低垂着,长发挡住了她的面容,白袍掩映下露出一双笔直匀称的腿。

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血祭马上要开始了,赶紧去救人。”

“你拦住下面的人,尽可能不要让他们靠近石台。”

“石台下肯定有机关,我们从下面进去。”洪公子脸上闪动着精明的光。

永夜望了眼蔷薇,不想让她一个人待在上面,犹豫了下道:“你从下面进去,我在上面接应。”

洪公子愣了愣低声应下,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竟然是个高手。

鼓声再次响起,雄浑凝重。

蔷薇身边的西泊族人已跪下,双手举起手中的刀。刀薄而利,在月光下闪动着银芒。他们脸上的五彩花纹显出一种狰狞的色彩。

永夜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风扬兮的身影。她等不及他了,掌中暗扣飞刀,盯着石台上的祭司毫不犹豫地射出飞刀,身体微弓像射出的箭一般冲向石台。

那祭司只微微侧身避过,手中权杖直压向永夜。

永夜轻飘飘地金鸡独立般站在杖上,飞刀化为光网,瞬间,蔷薇周围的大汉便中刀倒下。她暗暗称奇,这名祭司武功还行,台上的人却不堪一击。

脚下权杖大力涌来,她足尖一点飞落在蔷薇身前。见祭司怒目而视,口中不知吼了些什么,石台下的西泊族人与不少江湖人士提了武器向石台奔来。

永夜伸手入怀,笑了笑,黑色的雷爆弹轰然炸响,更将石台那汪血泉炸开,引得下面又一阵怒吼声。她袖刀出手便去斩系住蔷薇的绳索。只听到叮的脆响,她仔细一看,竟是铁索。脑后风声响起,她没有回头,又是一枚飞刀激射而出,身后传来祭司的惨叫。

永夜抬起蔷薇下巴,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她急得大喊:“你醒醒,蔷薇,是我,永夜!”

蔷薇迷茫地睁开眼,目光中有着害怕有着欣慰有着不敢置信,嘴哆嗦着才要开口说话,足下一空落出一个大洞,人飞快地掉了下去。

永夜紧跟着跃了下去。她在空中用力往上一提,搂住了蔷薇。

下面是间地室,墙上的铁盆子里烧着两个油盆,火光缥缈,在地室石墙上投下了重重暗影,显得格外阴森。潮湿的空气里飘浮着血腥腐烂的臭味,令人作呕。

洪公子正站在绞盘处与人厮杀。

永夜顾不上他,放下蔷薇就去解铁索,这时角落里一个细微声音响起:“星魂!”

那声音震散了永夜的神智,她呆呆地转过头,地室黑暗的角落里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袍子,一个人靠坐在墙边,脸隐在黑暗中,那双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情感静静地瞅着她。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这般叫她星魂,世上只有他的眼眸,像月光下的平湖安宁温柔。可是今天她的目力过人,在这昏暗的地室虽瞧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眸,幽幽泛着相思埋怨,像风雨中豆大的油灯,看似明亮,转眼就会被风雨吹得熄灭。

永夜忘记了手中的蔷薇,忘记了周围的厮杀,愣愣地与月魄对视着。

“快点儿救人!”洪公子手忙脚乱地喊。

永夜回过神,望着地上昏迷的蔷薇冲角落里吼了声:“月魄你等我!”她解了一半才发现有只铁锁锁住了蔷薇的手,永夜强迫自己静心,扯下发间钢丝去开锁孔。

“我抵挡不住了,快点儿!”

耳旁的砍杀声,外面高叫的声音,角落里的月魄,不省人事的蔷薇……永夜的手在发抖。从外面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江湖人士。洪公子大声喊着,身上已挂了彩,血流如注,边打边退向永夜。

一切像慢镜头一般在永夜眼前播放,一种无力感从心底里升起。

“风扬兮!”永夜泪涌出来,抬头大吼。他为什么还不来?!永夜无力地扯着铁锁,望着角落里的眼眸急得满头大汗。

蔷薇终于一动,轻轻喊了她一声:“永夜哥哥!”

这一声敲碎了永夜的心神,她蓦然回神,来不及答她,又感觉背后刀砍来的风声,没有回头飞刀射出,又听到一声惨叫。她瞥见绞盘,心中一动,抱了蔷薇脚尖一点拉住绞索猛地从地室开口处飞了出去,目光回望,看到角落里月魄望着她的眼睛满是离愁。

明亮的月光下,石台上再次升起两条人影,一人紫衣飘飘,另一个却是身着白衣的女子。无数的人向石台冲了过来。

永夜紧紧抱着蔷薇。她斩不断铁索,暗器总有扔完的时候,下方地室深处,月魄和热心的洪公子还在。她望着蔷薇心急如焚。

一枚暗器划破风声袭来,永夜一脚踢开,心里急得要命,大吼出声:“风扬兮,你他妈再不来,我就死这儿了!”

一道黑影闪过,几个纵落稳稳站在了石台上。风吹起他的黑袍,风扬兮睥睨台下众人,提气喝道:“风扬兮在此,有人想试试风某的剑吗?”

他像天神一样站在石台上,横剑在手,如天神一般的气概镇住了头脑发热的江湖人士。血泉已毁,想讨得一碗血泉的人被他一喝脑袋随之一清,打不过风扬兮,何苦为了没有着落的东西拼命?一个人后退,跟风的人越来越多,收了武器,遗憾地看了眼被毁掉的血泉陆续下山。然而西泊族人如何肯善罢甘休?狂吼着一拥而上。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亮起繁星般的火把。风扬兮冷笑,“再上前一步,世上将再无西泊族。”

那些西泊族人呆了片刻,又挥动武器攻上。

风扬兮冷冷地瞧着他们没动。突然从村寨中射出羽箭,无数的官兵冲杀进来。

永夜放心地看了眼蔷薇,有风扬兮在,她不用再担心她。足尖一点,跃进地室。

“月魄!”永夜只喊了一声就愣住。

这里是这样安静,地室中只有满地的死尸。

永夜奔向月魄的角落,明明没有看到那角月白衣裳,她却不死心。

“咳!”地室中响起一声咳嗽,永夜回头,洪公子掀开压在身上的死尸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地室一角道,“有暗道。”

永夜冲过去,一丝地道的阴冷潮湿的风吹来,她找到了扇暗门。

洪公子喘了口气,艰难说道:“来了几个人……带走了!”

永夜呆呆地看着暗门后黑洞洞的入口,一咬牙便要进去。

“永夜,蔷薇不行了,你快来!”风扬兮在上方石台洞口处喊她。

蔷薇不行了?永夜停住了脚步,幽幽的风吹来,她一激灵,身上冒出一层小疙瘩。心里一个声音提醒她,月魄就在前面,她追得上,她一定追得上。

“你快点儿!”风扬兮大吼。

永夜的腿艰难地从地道入口处收回。她抬头,风扬兮神情焦急,她低下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月魄!”永夜冲着地道入口嘶声大喊,空洞洞的地道幽幽回荡着她的喊声。

月魄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叫着她的名字,这是他最后一次叫她吗?月魄的目光像头顶的月光,淡而浮,似地室中最亮的一点,却连他的身影也照不亮。

永夜硬逼着自己不要再想,跃出地室。

石台上蔷薇似浮在月光中。

周围站满了沉默的士兵。太子燕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永夜有点儿不敢过去,每走近蔷薇一步,她的愧疚就多一分。她迟疑地轻唤着:“我是永夜,蔷薇。”

蔷薇倒在风扬兮怀里,他的手一刻没离开过她的背心。蔷薇还吊着一口气,全靠他一直以内力支撑着她。“她体内有毒,估计是在血祭前服下的,这会儿不行了。”

永夜不敢置信地看着蔷薇,她杀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面对死亡。她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蔷薇会死?那个六岁时扬着雪白的脸、有着乌木一般的头发、白雪公主似的娇嫩女孩儿会死?

蔷薇的娇憨痴情猛然冲进永夜的脑中。她才十五岁啊!永夜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轻摇着蔷薇的身体,一直摇晃着她。喉咙在瞬间肿胀,堵着的一口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冲进了眼眶。

她瞧着自己的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蔷薇脸上。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泪如雨下。

不是春日的绵雨,不是秋日的苦雨,是夏天的阵雨,毫无预警大滴大滴地砸下。不是她想哭,她已经没有哭的感觉。

蔷薇没有动静,永夜极希望她能动一动,哪怕动一动也能让她知道她还是活着的生命。

“蔷薇……”永夜喊了她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风扬兮怜惜地看着她,永夜在他眼中无时无刻不是神采飞扬。她智慧,她聪明,她狡猾多变,就算是软弱,她也会咬牙挺着。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

风扬兮心中缓缓升起一丝痛楚,针扎似的痛,手禁不住抖了下,他一咬牙又将那股痛压了回去。内力没有一刻中断过。他不想让永夜失望,不想让蔷薇断了那口气。

蔷薇睫毛颤抖着,秀眉轻拧,似十分痛苦。

永夜见了却一阵狂喜,蓦然大吼:“蔷薇,你睁开眼!我是永夜!我带你回家!”

一句话说完,声音已哽住。风扬兮说她不行了,蔷薇就肯定没救了,她如何带她回家?

“永夜哥哥……”蔷薇闭着眼呢喃。

永夜抹去脸上的泪,迭声应道:“我在呢,蔷薇,我是你永夜哥哥。”

蔷薇没有应声,白着一张脸,似要昏睡下去。

永夜大急,掐着她的人中,希望她能醒一醒。

蔷薇的眼睛微微睁开又无力地闭上,轻声说:“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回去我就娶你。蔷薇,你撑着别睡。我们马上就回安国,我一直喜欢你,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听到了吗?蔷薇!”

蔷薇唇边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目光迷离似乎看到了渴望多年的一切。蔷薇恍惚地想着,永夜的脸似乎就在眼前,声音远得像梦里一样。她抱歉地看着永夜喃喃道:“永夜哥哥……我又做梦了……你,没有太子哥哥对我好……”

李天瑞!是啊,李天瑞再不好,他对蔷薇却一直执著。永夜的脸变得雪白,她大声说:“我比他好,我会比他对你更好!蔷薇,我带你回家,回家我就娶你,我只娶你一个,我让你当母老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台下的太子燕怜悯地望着永夜,没有一个人发笑。

浑身是血从地室里爬出来的洪公子望着永夜目中涌出一种同情,听她哄着蔷薇,看着她脸上泪如泉涌怅然出神。

蔷薇被逗笑了,短促的笑声,引起一声闷咳,胸口似被一只手使劲抓着,透不过气来,她痛苦地摇了摇头,眼前又出现了幻影,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做梦,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夜晚。天空炸开烟火,画出鱼龙车马,迷离美景。似乎又回到了静安侯府,爹娘宠爱、哥哥们呵护的日子。

“蔷薇,我从来没说过,其实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你不要有事……”永夜哽咽,蔷薇的眼神她看不懂,蔷薇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双眸爆发出神采,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带着花一般美丽的笑容。永夜心里清楚,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抬起头,正对上风扬兮纸一样惨白的脸,他也在伤心,也知道蔷薇快要死了吗?

手上一紧,蔷薇竟捉住她的手,眼中那种梦一样迷离的神色消失了,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张开嘴想说话却一口鲜血喷在了永夜脸上,蔷薇的身体近乎痉挛地抽搐了下,喉间挣扎着说出一个字:“竹……”

她似再也说不出来,目光焦急地看着永夜,泛起泪光。

蔷薇的表情像那日被她戳烂的竹片,带着毛刺戳进了永夜心里。她抹了把脸上的血,握住蔷薇的手,一字字说道:“我看到了,我看明白了。我发誓……一定报仇!蔷薇,不怕……不要怕……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安国去!我娶你,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蔷薇贪恋地望着永夜,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从永夜脸上望向天上的明月,满是悲哀,然后眸子中的光亮像乌云遮住的月光,瞬间黯淡。

风扬兮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再看永夜,她已经傻了。

“永夜……”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觉得手凉得似触到了冰。风扬兮一阵心疼,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中,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永夜木然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跑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来?!”

风扬兮沉默了,没有回答。他已经尽力了,来的路上遇到了五次阻击,还中了毒。他一直用内力勉强压着,此刻内力一直源源不断输给蔷薇,他很疲倦,似有点儿镇不住体内的毒素了。

永夜缓缓站起身,蔷薇就这样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身后那个黑幽幽的洞口下方,月魄的目光正在消失。她有些茫然,一步步向洞口走去。

风扬兮望着她,心里的痛大过了中毒的痛,她就这样关心着月魄?她对着地道口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月魄,她心里只有他吗?风扬兮张嘴想喊,口中喷出一股血来。石台下被惊起一片哗然,太子燕吓了一跳,边喊边冲了过来:“扬兮!”

永夜机械地回头,风扬兮的血大半喷在蔷薇身上,溅在白袍上的竟是蓝色的血,那血色如此熟悉。

太子燕抱起风扬兮急得大喊:“御医!人呢?”

一个御医早冲到石台边上,看到那股蓝色的血也傻了。

“他中什么毒了?!”

御医跪下全身发抖,他不知道。

“九转还魂草,他必须服九转还魂草!”永夜风一般回到风扬兮身边,声音尖锐而急促得都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了。风扬兮以内力撑着蔷薇,天知道他用内力时会有多痛。

永夜中过这毒,自然知道厉害。看到风扬兮苍白的脸,那种慌乱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连声吼着:“快去找,这山上有,问这里的人!没有就快马去取,快一点儿,他,他用了内力撑不过三天!”

“还不快去!”太子燕焦急万分。

风扬兮目光平静地看着永夜,轻笑了笑,“不用内力就无事。永夜,你怎么不去了?”

永夜控制自己不去看背后那个洞口,那是她的深渊,她想跳下去,却不能了。她静静地看着风扬兮也笑,“追不上了,他……不会死,我不能扔下蔷薇。你……痛不痛?”

风扬兮蓦然大笑,血一口口喷出,“我没事,这么多人,不就是九转还魂草吗?又不是无解的毒!”

那笑声张扬中含着怒意,刺得永夜一跳。他的眼神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陌生而凌厉?像在极远的地方看她。

永夜不知所措,她不是想着月魄,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风扬兮的眼里盛满伤心,永夜哆嗦了下,想伸手握住他的,又在他的眼神下退缩。她扭过头伸手抱起了蔷薇,“你无事就好,我要带蔷薇回家。”

她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抱起蔷薇,她轻若无骨。蔷薇受了什么样的罪,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永夜!”太子燕忍不住出声唤她。她怎么可能抱着蔷薇走下山回去?

永夜听到了,她不想回头,不想再看到风扬兮的眼睛。他怪她为了月魄神魂颠倒,弃他不顾,甚至弃蔷薇不顾。她就这样扔了他和蔷薇还想着去追月魄。

她难受,为蔷薇难受,为风扬兮难受。

一个因为她而死,一个因为她中毒重伤。可是,他们真的及不上月魄重要吗?永夜想对风扬兮说,不是这样的。瞧着蔷薇,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没有资格。

月光照下来,手中的蔷薇也像月光一般轻飘飘的。永夜一低头,眼泪扑簌簌落在蔷薇脸上。

抱着她走下石台,永夜想起六岁的蔷薇从锦凳上跳下来大声说她喜欢他,想起蔷薇每次纠缠她被她甩了一次又一次还无怨无悔。

她为了她无怨无悔地被月魄使唤,为了她和月魄远赴齐国。

她居然死在这里。如果自己没有来,她还会死吗?永夜摇了摇头,如果她不来,游离谷不会这样让蔷薇死,绝不会。他们就要让她死在她眼前,是的,一定是这样。

永夜走着走着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蔷薇号啕大哭起来。

她一心想找到蔷薇和月魄,她没有易容,巴不得游离谷的人认出她来,好知道游离谷的行踪。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宁可一生都不追查游离谷,她宁可他们擒了她,哪怕关着她,她也不要蔷薇死!

没有人来劝她,也没有人拉她。广场上静静地飘荡着永夜的哭声,直到她哭得累了,抱着蔷薇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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