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散文充满透彻的领悟和智慧，它帮助我们沉思生活；有的散文充满如诗如梦的描绘，犹如郊外一处供人流连忘返、美不胜收的山水景观，让我们沉醉于它的自然和亲切，它帮助我们度过生活。嘉·高兰特的《葡萄的卷须》属于后一种。它不是以艺术的强力掘进存在的本质，引起你灵魂的战栗，而是给你一个如诗如梦的世界，给你美和感动。“让我轻轻告诉你，”作者说，“在我家乡的森林里有一种和草莓玫瑰同样香的香气……当荆棘开花的季节，不知什么地方有个果子熟了，在那边，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人们使劲地闻着这个没找到的果子。”顺着这种惜恋的情感和细致婉转的诉说，你不由得会忘却尘世的烦恼，滑进那恍若梦中的以往，沿着回忆的小径，走进那童年、那故乡……
对于故乡和童年，人人都有一种特别亲切和持久的感情，它们比别的东西更早地占据人的心灵。一草一木，云影波光，都留下深深的记忆，因而作者写得非常抒情，充满诗意。不过，文章中美好的情感和诗意主要还不是题材本身，而是作者的细致感受和微妙的心理活动，它们使普通平凡的事物以非同寻常的状态呈现在人们面前。在这里，作者的感受和想象带着一种热爱自然和生活的温情，怀旧的情感始终伴随着温馨的追忆和冥想，写实与叙梦的完美结合构成了一种超尘脱俗的境界。你看：月光一泻无遗地照在圆形的草堆上，优雅的雾的幽灵卧在潮湿的空气上……像缓慢的波纹似的移动着，溶化着；一条黄色的小路，路边长满了火红色的毛地黄……细毛黄蜂急促的歌声吸引了你，敲打着你的耳膜，就像你心里的血在跳动一样，小路把你一直引进了森林……
在这样的境界中，难道还有什么忧郁不能冰消雪化，还有什么尘世的烦恼不能丢开？于是，在《忧郁的日子》的结尾，暴风雨的烦躁没有了，忧郁的一天有了一个明媚的金色的黄昏。在《最后一次的炉火》中，年夜的炉火变得“和无法摆脱的爱神，用他爱的翅翼，直向我扑来的时刻一样……”
两篇散文都通过回忆与冥想完成了一个心理过程。但两篇文章的写法各有特色。《忧郁的日子》起笔于忧郁，做结于欢乐。作者用欲扬先抑的手法，写自己在病中大海一样变化无常的情感和毫无遮盖、被驱赶、被吹散的思绪，就像做梦那样诉说着，呢喃着，不知不觉地，自己也被自己那美化了的童年与故乡的神奇世界感动了，情感和思绪变得宁静。《最后一次的炉火》则像一支舒缓、流畅的小夜曲，酝酿成熟的诗情在细腻委婉中潺潺流出音乐般的色彩和芬香。作者开头就以富有浪漫情调的优美笔触，展现了一个令人沉醉的氛围：手一挥，一捆柴火点着了，阳光和火焰一起把人的脸照亮。这是回忆、诉说和遐想的时刻。往事和回忆就这样伴着闪烁、跳动的炉火展开了。最后，通红通红的炉火成了爱神的象征，它使“我们沉静下来，懒洋洋地，使我们得到了一种非常宁静的休息”。
《葡萄的卷须》和魅力来自作者细致的感觉和微妙的心理过程的表现。这种心理过程的表现不是描写性的，而是抒情性的。它由一种情感基调范畴而成，从第一句到末一句都围绕它展开，就像春蚕吐丝一般。然而，这不是一种独白和自言自语：这两篇散文的迷人之处，在于说话人面前有一位虽不说话却真实存在着的活人。他是那样深情地爱着她，那样地温柔顺从，听从她支使，任从她像孩子一样地撒娇、发脾气和痴人说梦。有了这么一个特殊的人物存在，作为情感表现的直接对象，不仅增强了作品的亲切感，而且丰富了作品的内容和情趣。它们既是童年、故乡的恋歌，又是美好爱情的赞歌。
1989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