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水仙花，绿衣裙衬着你玉样妩媚的笑靥。你是水上的仙女吗？清溪般流动的幽香，是黄昏恋人的低语，还是月下少女的吻？也许，你就是百花中最纯洁、最富有魅力的少女，纯洁优雅得让粗俗感到脸红，让野蛮觉得羞耻，让暴躁变得文静。啊，是你第一个把脚伸进冰冷的流水，踏着砂石，然后举起手来，向人们报告春天的信息；你顽强且优雅，庄重又温柔。你是王维的山水诗吗？是波隆贝斯库圆舞曲吗？还是张洁小说《谁生活得更美好》中的姑娘田野？都是，又不全是。你是现实与梦幻融为一体的境界，是抽象名词“美”血肉丰满的具象！
当置身于漳州南山寺德星堂成百上千盆匠心独运、千姿百态的水仙花盆景前时，我脑海中产生了几倍于如上述说过的色彩纷呈的联想。我是春节初三在朋友的偕陪下到南山寺的。在这之前，虽年年春节前我总是想方设法弄来几个漳州水仙花种上，对着冰清玉洁的花儿，如醉如痴、神思怡然。然而，当如今真正迈进德星堂的时候，那如诗如梦的景象，那清凉优雅的香风，还是震得我目瞪口呆。我不由地收住脚步，闭起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叫住我的朋友：“咱们休息一会儿再欣赏吧！”我说：“我们已走大半天了，已经累了，这样美的情景是得等心情平静、精力充沛时欣赏的。”是的，我唯恐心急和劳累妨碍了自己新鲜感受的获得。美的欣赏和艺术创作一样，最精彩处是得静下心境，全神贯注去感受、捕捉、寻求的。
在寺前石凳上休息片刻后，我们随着一群佩戴“上海音乐学院”校徽的师生重新步入德星堂。德星堂，位子寺右侧，陶铸同志在20世纪30年代初曾在此以小学教员的身份做掩护，领导党的地下活动。如今这里花开正盛，香溢满堂。天井里，盆栽金橘举着灯笼，梅花笑得豪迈，走廊和大厅的漆竹架上，摆有业余爱好者精心剪栽的盆景，曲干虬枝，意趣横生，每一个盆景都是一片浓缩的祖国山水，一个似梦非梦的艺术境界。最具风格的当然是这驰誉海内外的漳州水仙花了。“以明月和冰雪做精神，以黄金和白玉做形象”，这为春天举杯歌唱的仙女，仿佛集中了北国冬天冰雪的素净和光明，南方春天碧玉般的光泽与妩媚。它们温柔如梦境，亭亭玉立的静态却显示着动作和生命，而那阵阵浮动的清香，就如少女温馨的呼吸。
感谢那些水仙花盆栽艺术的业余爱好者，用美来给它们造型，创作了这么多意境深邃、妙趣横生的形象：什么“二龙戏珠”、“千峰争秀”、“神女峰”呀，什么“龙飞凤舞”、“金鸡报晓”呀，还有“仙桃”、“花篮”、“凯旋门”……你看，“彩蝶”翩翩振翅，“天鹅”正在戏水，“龙虾”游过水草，“醉翁”醉在觞觥，“鸳鸯”眠在沙滩，船帆鼓满东风……几乎每一盆都能唤醒人们的记忆，启发人们的想象：或是使你想起一个美妙的神话故事，或是叫你突然想起一首古诗，或觉得又游览了一座名山，看到了又一处圣迹。在这里你会感到历史、美丽的自然风物和我们是这样的贴近！看那些上海音乐学院几个青年学生惊愕得把嘴张成了“O”字形，我对那位入神欣赏“醉翁”的老师打趣说：“老翁，你可别像这位‘醉翁’那样醉了呀！”他笑着说：“怎么不醉呢？这丰富的艺术造型，这清新的芳香，把人的眼睛和情感都照亮了；它们能使人的五官变得敏感，无论谁都会得到或者是艺术或是生活的启迪。它们是诗和音乐的灵感。不是吗？”
是的，它每一朵花，看起来都像是一次微笑，都像是对我们这些客人们阳光春风般的问候，它不但作用于欣赏者的眼睛，而且作用于嗅觉、听觉和心觉。置身在这“南薰解喝清凉池”，看着这样的形象和色彩，闻着这样清凉的香气，你会觉得生活的美妙和繁多的诗意。还有更主要的，是她们充满着人生的暗示，能净化人的心灵和感情，使你变得文明、优雅和庄重。我将永远忘不了这儿一个情景：一个抽烟的小伙子，在那十六盆水仙花前熄灭了才抽半截的香烟，悄悄走出大门把它扔掉，然后转身重入大厅，静静地欣赏着、思考着……
啊，水仙花，你最能给人启发的，不就是灵魂的洁净和生活的文明与优雅吗？
1981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