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黄健同志离开我们已经10年了。这10年正是祖国改革开放取得巨大成就的10年,尤其是广东珠江三角洲和沿海地区。作为一个革命干部,为祖国的独立、繁荣富强奋斗了半个世纪,却未能看到这个翻天覆地的新局面,实在是一件大憾事。
一、相逢在解放了的中山
黄健同志,我早闻其名,知道他是20年代的老同志。30年代末,我在中山县委工作时,曾多次到他长洲乡的祖居开秘密会议,知道他的同乡兄弟受其影响颇深。40年代我到了珠江纵队,知道他在澳门,当濠江中学校长,同时积极进行抗日救国工作,那时彼此神交,书信频传,给我的工作很大方便。但我们始终未能谋面。直到广东解放后,1950年我在珠江地委工作,机关设在石岐镇,他正好也在那里,有缘第一次见面。“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两人一见如故,各自倾诉了过去艰苦的战斗历程,感叹我们都是战火中的幸存者,为能建设社会主义而欢欣雀跃。此情此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黄健同志当时任中山县石岐市副市长,主管市政建设工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发动群众修建环市公路的情景。当时经费很少,又无经验,要在长达两公里的低洼水稻田中修公路,谈何容易!料不到他竟想出了发动群众献石头的点子。于是,全市的党政干部以及普通的老百姓都发动起来,掀起了一个献石头、参加义务劳动的热潮,硬是用肩膀挑,用小车推,把群众献出的垒成小山般的石头、砖头铺到计划中的路面上去。约半年多,我从外地出差回来,惊喜地看见岐江江面架起了便桥,公路也通车了,大大缓解了市内交通的拥挤。现在,通往珠海、澳门和中山新港的主干线,正是当年的“环市公路”。
二、合作在广州重建暨南大学
1952年珠江地委与西江地委合并,加上粤中地委一部分改为粤中区党委,先后迁到江门和佛山,因此,我和黄健同志就很少见面了。1958年,我受命在广州重建暨南大学,恰巧黄健同志也从省政协调暨大任办公室副主任。1960年,国家经济遇到暂时困难,学校决定成立生产生活办公室,委任他为主任。在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为绿化校园作了良好的开端。当时,学校在一片田野中兴建校舍,没有一棵树木。学校领导很重视绿化,制定了蓝图,由黄健同志执行。他不但有办法,而且亲力亲为,带领一班人很快就从各地找到1 000棵三华李,1 000棵梨树,1 000株细叶桉,一大批菠萝、桃树、龙眼等果苗和青竹及其他树苗,还开辟了一个苗圃。他的指导思想是把绿化和经济效益结合起来。如今,历经几十年的变迁,果树虽已荡然无存,但细叶桉、梧桐、青竹、绿葵等还处处可见。明湖湖畔垂柳青青,道路绿树成荫,堪称暨南一景,受到历届师生的赞誉,这几年还受到广州市绿化委员会的表扬。奠基者正是黄健同志。
第二,保护师生健康,使教学正常进行。1960年至1961年间,由于全国性的暂时经济困难,学校教职工和学生的健康情况颇为严峻,体质相继下降,水肿、肝炎蔓延。省市委、省政府以及学校领导对此都十分重视,多次开会,商讨对策,指出“保障师生的健康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学校除了减少乃至暂停劳动课外,还抽调大批干部(其中包括副校长和党委书记)到生活第一线去。黄健同志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受命为生产生活办公室主任,力挑重担。而他自己健康情况就不好,血压高,常出现头晕症状,为了坚持工作,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他身带一条毛巾,除了擦汗还作治疗高血压之用。当血压升高,就用此毛巾蘸湿冷水敷于脑门上,使血压下降。一年里他带着病体,呕心沥血,想方设法搞生产,找副食品,没有吃过一顿香饭,没睡过一宿好觉。当时,我也和他一起白天和工人同劳动。我们早起上班,和工人一起干活,直到下午一两点钟才吃午饭,然后回家闭一闭眼,三点钟又上班了。晚上工人休息了,干部还要开会。黄健同志还要常出外采购诸如猪种苗、生油、白糖、豆类、咸鱼及其他副食品。由于各级干部身先士卒,团结群众,全校师生同心同德艰苦奋斗,终于不到半年就办起了两个农场,一个菜牛场,为饭堂提供猪、鱼、鹅、蔬菜等副食品。此外,黄健同志还响应省政府的号召,发动师生动员海外亲人捐献化肥。共募得化肥267吨,为支援农业作出了贡献。一部分县、市见我校师生生活困难,主动提供副食品援助,如猪肉、牛肉、生油和豆类等,从而缓解了教工、学生的生活。每月提供生油给教授壹斤,其他教工每人半斤,并提供给教职工购买咸鱼、米酒等副食品的方便;此外,开办服务饭堂,为持有侨汇证的学生服务。经过这样的努力,大大改善了师生生活,水肿、肝炎很快得到控制,随着全国经济形势的逐步好转,使师生健康得以恢复,教学也恢复正常。对此,广大师生深为赞许,暨南大学也受到省政府的表扬。
可是,后来省委个别同志不明真相,说暨大某些做法是搞资本主义,违法乱纪,给黄健同志不公正的批评和指责。谁都知道,黄健为人胸怀坦荡,不工于心计,所以他在生产生活办公室工作期间,一些政策是根据上级会议指示或有关部门领导口头的许诺去执行的,他一心为师生的健康着想,哪有想到日后别人会作为“无文件根据”,而定为“违法乱纪”来整他呢?但是当事人是一清二楚的,群众也是能辨别是非的。即使在“文革”中,也没有一个教工同学把上述那些“错误”的材料,当作批斗“走资派”的炮弹。在批斗黄健同志时,红卫兵尽管大声叫喊“砸烂黄健的狗头”,但大多数人暗地里却同情他、保护他。因为大家都感激他,在生活困难时,他为师生健康作出了无私的贡献。这一桩冤案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1989年才得到平反。
20世纪60年代初期,国际形势日趋紧张,中央和省里都积极备战,命令暨大立即到边远山区建立后方。1964年成立备战办公室,任命黄健同志主持办公室工作。上任伊始,他便与三位同志先到英德县探查。没有车辆,3个人到县政府借来3辆自行车,骑着它们往来于山间小道上,走遍大半个英德,历时半个多月,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随后跑到南雄,踏遍了大庾山南北,也找不到合条件的后方基地。最后根据省委指示到广西兴安县才选定校址。于是,他带着10多个人在相隔5公里的两片荒野上,爬山越岭,探查基建。其时,黄健同志年已花甲,身体又不好,血压居高不下,工作极其吃力,曾两次病发。一次,他爬上山顶察看地形,突然手麻头晕,虚汗淋漓,无法支持,他在这危急的时刻,又用随身带着的毛巾蘸冷水敷头,从而使病情稍为缓解,但无法自行下山,后来由一位青年干部把他背下营地,经过服药休息才转危为安。同志们劝他休息,他却风趣地说:“这里地处漓江之畔,灵渠之侧,正是‘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嘛!”他总是把工作当作一种乐趣。第二天他又照常投入紧张的工作中,找建筑材料。来回在两个工地检查施工情况,一趟就是一整天。他就是这样日日夜夜地工作,没有假日,不知休息,历时两个寒暑,最后克服重重困难和自身的疾病,终于在1967年胜利地建成38幢课室、宿舍和附属建筑,共七千多平方米,圆满地完成建设备战后方的任务,交付学校使用。
三、老革命本色永耀人间
我较早就知道,黄健同志投奔革命初期,不到10年就被捕5次,过了5年的铁窗生涯。他坐过日本帝国主义的牢,也坐过国民党反动派的牢,受过无数的肉体折磨。他不但毫不畏惧,从不屈服于敌人的淫威,反而越战越勇。1927年8月他在中山被捕解到广州监狱,至同年12月广州起义前夕,他与革命同志取得联系,起义枪声打响后,他号召和率领难友合力砸破牢门,冲出监狱,领了枪支系了红布,参加了广州起义的战斗。在监狱中更学会与敌斗争的艺术。他和铁窗战友一起,多次进行反虐待、反迫害的英勇斗争,所表现的铮铮铁骨,真不愧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革命干部!
解放后,在中山他是一位有名的老干部。到暨南大学也是数一数二的实干家。但他从不恃老居功,相反总是那么谦虚。他严守下级服从上级的纪律,尊重领导,当然,领导同志也敬重他。
对党分配的任务,他从不推辞。1964年以他年老多病之身,分配到边远山区搞备战,本来是不合适的,但他没有二话,欣然受任,并且干得很出色。对工作,他极其认真负责。在他的日程表上没有星期天,只有工作,工作,再工作,做不出成绩,誓不罢休!同志们都誉称他为“忘我劳动的实干家”,但对名利他极其淡泊,从不计较职位的高低,从中山到暨大,几次提薪,他都让给了别人。
他严于律己,对下属也严格要求,那些工作拖拉、不负责任的同志,必不能躲开他严厉的批评教育。他光明磊落,对同志不记仇,表里一致,绝不背后说是道非,更无对犯错误者落井下石。同时,他对下属非常关心,职工的生活、婚姻等问题都常惦记心中。他和群众之间是和谐的、亲密无间的。同志们对他的高尚品格、诚挚朴实的作风非常赞赏。
可是,在十年浩劫中,一些不知底细的人竟把他当作“叛徒”来揪斗,大搞逼供信,使他的健康受到严重摧残,身体消瘦,连走路也感吃力。暨大复办时,他已年近古稀,却仍恳切要求分配工作。我们见他只身在暨大,健康也不是短期内可恢复,反复劝他到澳门疗养,他却坚决不依,大有“报国未酬壮士志”的一股壮志难平之慨!不久,他走路摔倒引致骨折,入院治疗一个多月,才逐渐明白,“春风不染白髭须”是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后来家人配合做工作,他才以暨大董事会副秘书长的身份勉强离穗到澳门,边休养,边工作,他这种对社会主义事业执著追求的精神,同志们是铭刻心头的。
不料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黄健同志安息吧,今日已是“山花烂漫时”,你可含笑九泉了,待一个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中国建成时,您的儿辈定会“家祭勿忘告乃翁”的。
一个老革命者的高大形象,将永耀人间!
1991年7月于暨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