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在新疆的人员,分为两派,大部分反对盛世才,但也有个别人与盛世才等拉拢关系,想方设法跻身其中。省党部委员林伯雅,就认为盛世才在新疆可以长治久安;为了在新疆谋求长久的利禄,他首先通过“邱家”门路与邱毓熊过从甚密,沆瀣一气,并经常到“明园”探望邱宗浚,拜邱宗浚为“干爹”,与邱毓熊拜干兄弟。4月4日儿童节,林伯雅在《新疆日报》发表《告小朋友》一文,其中写道:“你们要拥护盛督办建设新新疆,把盛督办当做你们的父亲,把邱院长当做你们的母亲。”“末署”你们的大兄弟大朋友林伯雅。
林伯雅与邱毓熊的来往也为邱毓熊所乐意接受,因为邱正好可以从林伯雅这一来往,使林受到国民党人普遍的讽刺挖苦、引为笑柄,尤其遭到张志智的攻击,使其内部矛盾日趋激烈。但这种攻击,反而更增加林伯雅与邱毓熊之间的往还。在林伯雅看来,只要得宠于盛世才,就可以在新疆扎下脚跟;别人叫嚣,在盛世才的严密控制之下,都将无济于事。可是,盛世才一切以维护个人统治权益为前提,勾结,拉拢,倚重,都不过是适用于某种形势下的权术而已。当他逮捕和严刑逼问国民党人时,林伯雅也没有免遭皮肉之苦。
“程东白案”发生后,黄如今等更感到新疆局势日益严重,忧心忡忡,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盛世才早已布置好圈套,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1944年夏,苏德战场上,苏军反攻胜利。斯大林格勒不但没有失陷,而且红军将德军驱至东欧。在中国战场上,日军跨过湘桂,直捣贵州,国民党军队不战而退。“由国际局势之发展而中国局势之发展而新疆局势之发展”,这是盛世才观察时局的三段连环逻辑;他认为苏联又将强大,国民党又将削弱,于是反复无常的本性又和盘暴露。
盛世才本想借国民党的势力维护其封建割据统治,但自国民党入新后,人数逐渐增多,势力日渐强大,与其部下的矛盾日益尖锐。他知道,国民党对他是表面笼络,暗中排斥,最后是取而代之;因而当国民党直接威胁到他的政权时,就又拿出制造阴谋暴动案以排斥异己的故伎,把国民党人拨入“阴谋暴动”的大排挡而要施行手术。他首先制造“程东白案”,利用严刑逼供,迫使这些人承认与黄如今勾结,推翻新疆政权,在口供齐备以后,接着制造了“黄、林阴谋暴动案”,开始了对国民党人的大逮捕。
1944年8月11日。盛世才指使警务处长李英奇,出动黑色汽车至省党部委员宿舍,以“督办请你们召开紧急会议”为名,将黄如今、张志智、童世荃“请”到监狱,同时又逮捕了林继庸、林伯雅、周明。汽车到外交特派员公署“请”苏联科科长丁慰慈时,丁感到可能是逮捕他,于是对特务说:“我打电话问问督办,是不是真找我去开会!”盛世才这时正坐在新大楼里等待李英奇的汇报,当即答复说:“你来吧!”
8月12日,黑色汽车继续出动,忙前忙后,满城飞奔。迪化县党部书记长邱明诚,携带毛巾牙刷准备就捕,四处乱跑,旋亦入狱。
盛世才还准备逮捕预七师师长李禹祥,以打击国民党在新疆的武装。他打电话邀约李禹祥前去谈话,李禹祥早已有了准备,答复“有病”,避而不见,并且在老满城加强了戒备。
中训分团指导员余航,看到同伙纷纷被捕,一时气愤,直接打电话给盛世才,严词责问为什么将这些人逮捕,并说:“要抓也把我抓去。”盛世才不予答复,旋即驶来一辆小汽车,将余航逮捕。
国民党人共计被捕100余人,几乎被一网打尽。其他国民党人员,有的逃往老满城预七师师部,有的藏于监察使署。
督办公署参谋长汪鸿藻携带盛世才的亲笔信,前往监察使署,会见监察使罗家伦。罗以为是来逮捕他,吓得惊慌失色。汪鸿藻出示盛世才的信札,告以一批国民党人中的共产党分子企图阴谋暴动,推翻新疆政权,已予逮捕,并出示名单,称:此事有关监察部门,因此必须向监察使说明备案。
国民党人根据汽车出动的迹象,知道情势严重,纷纷以电话联络,问:“某人在否?”对方回答:“不在”,就知道已经被捕。国民党人自知盛世才控制严密,插翅难飞,人人自危,各自焚毁来往信件,整理行装,随身携带狱中用品,准备随时入狱。未被逮捕的国民党人和已被逮捕者的家属,群龙无首,惶恐终日,纷纷前往监察使署探听消息。罗家伦自己也毫无主张,徘徊左右,张皇失措,似乎大难临头,唯有坐以待毙。迪化全市,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一般人士看到盛世才连这些国民党中央派来的要员都敢逮捕,预示着盛世才将会与国民党决裂,新疆的前途未卜,也可能发生一场战争,传说纷纷,莫衷一是。
接着,盛世才又逮捕了属下一二八师师长柳正欣、暂三师师长汤执权、骑十一师师长吴熙志、骑一师师长崔颖春,以及省直机关负责人、各区专员和县长、警务处的特务等等,总计约有1500余人。
8月12日当天,盛世才通知迪化各机关负责人到西大楼开会。会议由汪鸿藻主持,伪称盛世才有病不能出席。汪向会议报告迪化发现“大阴谋暴动案”,已予破获逮捕,并宣读被捕人员名单,嘱咐各机关人员,安心工作,提高警惕。
国民党人刚到新疆时,对盛世才制造的“阴谋暴动案”都深信不疑,到1944年6月在督办公署大院内逮捕大批学生时开始半信半疑,等到“黄、林案”发生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所谓阴谋暴动案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盛世才控制着全疆的电讯,中央通讯社迪化分社乃将事件的详细经过报告总社。重庆顿时盛传迪化发生政变,重庆派往新疆的工作人员悉数被捕,但对盛世才的意图,却茫无所知。盛世才在一切布置停当以后,也电告蒋介石,称黄如今、林继庸等均系共产党,勾结苏联和地方不法分子,于1944年起即展开秘密活动,企图阴谋暴动,夺取新疆政权。暴动的主谋是黄如今、林继庸二人,张志智负责组织策划,童世荃负责宣传,印币厂厂长祁化成负责经济,与苏联领事馆的联络人是外交特派员公署苏联科科长丁慰慈,现已将人犯全部逮捕。蒋介石获电后,即召集智囊会商,但因对新疆情况无从了解,遂派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和中统局负责人徐恩曾(公开职务为交通部长)前往新疆处理。
盛世才制造假案的办法从来都是:先拟好全部案情,然后以严刑逼供,叫一些“胁从”角色按案情写出口供,再以这些口供为“人证”,按图索骥,用严刑叫“首要分子”按案情写出口供。这样就构成一个完整的假案,口供一致,“铁证如山”。
黄如今等入狱后,立即遭到刑讯。开始,他们当然不会承认是共产党,但在严刑之下,黄如今被伤了腿骨,林继庸被折断了指头,林伯雅被戴过铁头箍,丁慰慈的手掌被打烂后又遭到刀剪,最后都不得不“屈打成招”。张志智当然成为主要打击对象,因其是反对盛世才的强硬派;但是,张志智在狱中态度依然强硬,与审判官口辩舌战,虽屡受酷刑仍然拒绝写出口供,因而当时被称为是“有气节的硬骨头”。
8月中旬,朱绍良自兰州飞抵迪化。行前,他已知道迪化对外电讯中断,所以携带电台一部,可随时与蒋介石直接通报。朱绍良,徐恩曾下榻于督办公署东花园。盛、朱、徐三人会审,除张志智一人外,其他人都不敢翻供。朱绍良经常徘徊到深夜,冥思苦索,可知与盛世才之间的分歧与谈判的棘手。
朱绍良返回重庆,带去盛世才给蒋介石长达19页的亲笔函件,及“黄、林案”的全部案情和口供。罗家伦害怕大难临头,借故和朱绍良同机飞往重庆。
盛世才在给蒋介石的长函中,历述其为“保障新疆永远为中国领土”的苦心,然而黄如今等共产党人竟勾结苏联进行阴谋暴动,将他们逮捕,实出于万不得已。黄如今等的阴谋,经过长期调查和审讯,证据确凿,无可讳言。
蒋介石看了盛世才的信,当然不会相信黄如今等是共产党。他知道这是空穴来风,是盛世才制造的借口,目的是将国民党势力挤出新疆,他也知道盛世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野心家,早有取而代之的打算,这也是他对所有军阀的一贯态度。如果让盛世才继续留在新疆,那么他只有将黄如今等这批人调回重庆,暗中释放。这样,以后就没人再敢到新疆去了,而新疆则仍然为盛世才所盘踞,再打进去就十分困难。唯一的办法是借此机会将盛世才调走,其他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于是,蒋介石一面让朱绍良返回新疆与盛世才谈判,一面自河西抽调部队源源西进,以政治和军事的双重力量,内外夹攻,迫使盛世才离开新疆。
8月底,朱绍良再抵迪化,携带蒋介石给盛世才的复信。信中对盛世才的一番“苦心”倍加慰勉,为顾念其在新疆的多年劳苦,准备将其调往内地,任农林部长,并嘱与朱绍良商谈。盛世才接到此信,大出意外。
盛世才制造“黄、林案”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长期酝酿与周密布置。过去,他感到联共威胁到他的专制统治,打算排除他们,就给他们栽上“托派”的罪名,报告斯大林,结果斯大林就把这批人撤回苏联。这次,他又利用这种手法,把黄如今等说成是共产党,以为蒋介石也会把他们押解重庆,那么就可以借机把国民党势力扫出新疆。可是,他没有想到,蒋介石来了个调虎离山之计,把他调往内地。
盛世才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在新疆的地盘。他知道回到内地,不论担任什么职务,都是徒有虚名,而且他在新疆杀了那么多人,一旦手里无权,这些人的亲属必然要对他进行报复。因此,他又打算以排除国民党人为条件,再度依靠苏联,派汪鸿藻携带他的亲笔密函与苏联驻迪化总领事馆联系,希望能得到苏联政治和军事的援助,同时命令粮服处准备一年的粮米,必要时不惜与国民党兵戎相见。但是斯大林对盛世才的反复无常已深恶痛绝。苏联驻华大使潘友新曾对蒋介石秘密表示,苏联不会再支持盛世才。因此蒋介石以胡宗南的部队驻扎河西走廊,以实力为后盾,决心把盛世才调出新疆。盛世才的部队将领柳正欣等都已经入狱,其余左右又不敢和国民党较量。他陷于众叛亲离,进退失据,四面无援,手足无措的孤立境地。前有压力,后无退路,如果再顽抗下去,恐怕连个农林部长的下场也将会被断送。盛世才权衡轻重,只有走是唯一的出路,还可以落得一个比较圆满的下场,不至于狼狈不堪。
盛世才作出最后决定,接受蒋介石的命令。蒋介石撤销新疆边防督办公署,任命吴忠信为新疆省政府主席。
国民党中央社公布了中央任命盛世才为农林部长,由朱绍良暂代新疆省政府主席的消息。《新疆日报》电讯室抄到这份电讯,忽然接到盛世才亲自打来的电话,叫电讯室主任张汝明携带此项电报立即去督办公署。盛世才面示张汝明:“未经我的许可,不得告诉任何人,否则你要负全部责任!”张汝明吓得一身冷汗,把电讯藏在身上,不敢给任何人看。9月1日,盛世才再来电话,告张汝明,是项消息,务须明日见报,并嘱写一社论。9月2日,《新疆日报》以大字标题刊载了这一重大新闻,还发表了一篇官样文章的迎新送旧社论,把盛世才在新疆的政绩吹捧了一番。
新疆人民听到盛世才下台的消息,噩梦初醒,惊喜若狂。盛世才在新疆的权势,瞬息之间,一落万丈。十余年来,新疆人民在盛世才残酷统治之下的敢怒不敢言如乌云散尽,现在都敢于讲话了。迪化全市都纷纷谈论盛世才的阴险狠毒,被害者的家属在街头公开怒骂哭诉,畏避逮捕的各族人民也出头露面。人们将多年淤积的愤怒宣泄出来,泼洒出来。盛的妹夫彭吉元就在街上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盛的亲信以及潜伏在各机关的警务处特务纷纷遭到攻击。
盛世才在离开迪化之前,焚毁文件,杀人灭口,处决了狱中人犯100多人。盛命令李英奇以部队包围第二监狱,然后浇些汽油,将第二监狱全部焚毁,如有人犯逃跑,则以机枪扫射。其弟盛世骥说:“这批人必须斩尽杀绝,否则他们出狱,都将是我们的死对头。”李英奇准备下手之时,被狱中的工犯苏上达发觉,设法以电话报告驻老满城的预七师师长李禹祥。李禹祥电话警告盛世才:“如果火烧第二监狱,你盛世才也要遭到火烧。”盛世才慑于国民党的势力,而调任农林部长的消息业已公布,因而未敢火烧第二监狱。
盛世才在《新疆日报》发表《告新疆同胞书》,历述帝国主义的野心与新疆多次的阴谋暴动案,为了保护新疆永远为中国领土,十余年来,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斗争,费尽心机,今因多年劳苦,身心憔悴,不克胜任如此重任,乃辞卸各职,赴首都听命,唯愿新疆同胞,仍继续提高警惕,保卫神圣的领土,建设富强的国家。邱毓芳也发表《告新疆妇女同胞书》,内容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