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天和海完全颠倒。刚进入台湾海峡,17号台风携来的恶浪像无数发疯的白鬃巨兽,一齐向他们扑来。
驾驶台。白浪压顶。武高武大的柏年船长,浓黑剑眉下的眼珠子,红得灼人。
轰然涌起的巨浪轻慢地戏耍着这艘450吨级的简易货轮,就像雄狮逮住了小野兔,一忽儿将它抛上天,一忽儿将它甩下地。
有着大海一样脾气的虞柏年,岂容得这等轻慢。他真想大吼一声,以振蹈海人的威风,但想喊叫的不是少年时的“妈哟!”
“妈哟!”记得13岁那年,从山崖上跌下时,他喊过。那是为了采一棵少见的药材“七叶一枝花”。那时,家里困难,他读完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经常划一只小船绕过大鹏岛,去一个无名小岛砍柴,采草药。
那棵“七叶一枝花”,在高高的山崖缝隙里摆啊摆。小柏年爬上又跌下,蹭破一块皮。火起来,把鞋一甩,手指抠,脚丫勾。“哈哈,摘着了!”一失脚,跌下来,疼得摸屁股直喊妈,又破涕为笑,摇着摘到的宝贝。
成了船长的柏年,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险风恶浪可再不能喊妈了。动摇了军心了不得,全船的眼睛盯着他。
这次他带领船员从珠海接回公司买的这条旧船。这条船除了船底的“水牛毛”(水生物)茂盛得像热带丛林外,其余就没有值得夸耀的地方,没雷达,没探测仪,连仅有的一只磁罗盘也没校准。
驶近香港,船儿“咕咕咕”叫唤着原地打转转。柏年下机舱,一摸柴油,火直蹿。对轮机长喊:“捧给缺德的当补药喝去!”是啊,柴油含水分太多,难怪主机数次熄火。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海更显得神秘莫测,柏年把头伸出舷窗,犀利的目光扫着海面。只见柏年的眉头皱了一下。是啊,快近白鸭排礁石了,为何不见小东屿灯的灯光?
那年佛国之夜停电,他还可以借蜡烛的微光在书海中航行。当时离家出走前,爱人嗔怪他:“看你才读四年小学,却心比天高。200吨船长证书考了个全公司第一,够扎面子的了。”妻子拉住他的手:“你要去拼搏500吨船长证书,我也支持,家务、孩子我一手包揽,你就在家学吧,干吗非丢下老婆孩子去普陀山。何况要自费,你才四十几元工资哪。”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虞柏年还是小时候非要摘到“七叶一枝花”不可的那种心气,撂下妻子和孩子,去攀摘浪峰之花了。
盛夏酷暑,佛国普陀山招待所住进了一个怪客:整天把自己汗流浃背地关在房里,深更半夜灯光不熄。领导找上门,进屋一看,愣住了:《航海学》、《航海指南》……摊在床上的书足足有几十斤。
500吨船长证书终于摘到了。心比天高,继续攀登,1600吨以上船长证书也摘到了。虞柏年成了宁波第一个没有大学学历而获得高吨位船长证书的老大。
小东屿灯标不亮,白鸭排礁海域漆黑一片。船员们的心就像礁石丛中迸出的激流,猛上猛下。此时,唯一能使大家镇静的是,船员们对船长的信任。外海航运公司的人都说,全公司胆子最大的数柏年,胆子最小的也数柏年。即使跟着他冒风险,赢得的总是胜利的愉悦。当然,船员们也明白,碰上这种险恶的境况,你只有咬紧牙关,同舟共济,否则船长就会对你不客气。
这不,舵手的手略微有点颤抖,头顶马上响起一个炸雷:“慌什么,给我把稳!”柏年的眼珠子弹得像凶神。
哦,这与平常的柏年船长可是判若两人。他喜欢与船员一道下棋,打牌,聊天。可你违反他的“军事化”管理,对不起,六亲不认!
吃航海饭的人知道,温州港的潮差大。有次船在那里靠泊时,值班水手上港逛去了,落潮时,手臂粗细的铁缆险些被绷断。失职的水手被柏年劈头盖脸克得爹娘都认不得,只好耷拉着脑袋直掉眼泪。
不过,在柏年面前掉眼泪的也有例外。那回夜里船到北仑港,一位家住海边的海员接到家属生急病的消息,忧心如焚。明知工作时不准离船,何况别无小船可派。可万万料不到,在装货暂停时,船长叫拢船员,亮开嗓门:“哪家不会有个一灾二难,让船把他送回家,回来抓点紧就是。”这位船员拉着柏年的手感动得眼泪直冒,说:“船长,打死我,我也不离开你这只船”。
也有人说柏年不通人情。船回宁波,哪个船员不愿和老婆多团聚一会儿?“明早提前两个钟头上船。”柏年可不顾良辰美景、一刻千金之类的说法,经常将开航时间定在深更半夜,说是借海龙王潮水,顺水,省柴油。
“大石头压下不会抖!”奇怪的是船员都愿意跟着这块大石头撑船。“海龙王见他也让路,跟他漂洋过海放心,老婆不会成寡妇。”可柏年说:“满满饭好吃,满满话不能讲。船和人要万无一失,靠的是全船同心,实行‘军事化’管理”。
船在北碇外顶风搏浪两个多钟头了,莫说没前进一步,反而向北碇方向漂去。柏年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脑子里打了个闪电:这里已近金门海域,上面有规定,船员不能驶入北碇十二海里以内,再说柴油有水,万一主机熄火,船舶横摇,后果不堪设想。
掉头去厦门港!柏年当机立断。
顶着大风浪掉头,可不是件易事,柏年利用三大浪后的间隙小浪,车舵配合,船首开始调转。尽管这样,船还是倾斜30多度,乒!乓!厨房里煤气灶翻落在甲板上,桌椅板凳四脚朝天。
深夜,船在风雨交加中驶入厦门港。柏年利用这次避风机会,为今后开辟厦门港航线进行了一次实践。
去年一年,虞柏年为公司开辟了三都、厦门、汕头、珠海、蛇口等航线,实现了公司预定的开辟南方航线战略。
这以后,虞柏年被花港有限公司聘为甬兴轮船长。不久前,笔者曾与柏年船长并坐在甬兴轮驾驶台上,开往上海芦潮港。
船顶风驶出镇海口,不久风浪超过六级,乘客开始晕船,呕吐。柏年凝思片刻,操起话筒呼号:花港,花港,我是甬兴,风浪大,按规定航线走,估计风浪会更大,请批准我按我的推荐航线走。花港回答:同意。
柏年船长展开一张海图,指着上面铅笔标出的一条折线,说:“这条‘推荐航线’虽然多走了一些路,但有利于航行安全,不日内将举行报告会,请航海专家鉴定。”
哦,这个不安生的虞柏年,心里又在盘算着攀摘新的浪峰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