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先生和他的《陆放翁诗词选》
这本书让我如此珍爱;这本书的作者让我如此敬重;这本书于我如此有缘……
癸年岁末,时值隆冬的一个星期日,尽管天气很冷,我还是照惯例前去“范宅”看看。
坐落于宁波鼓楼对面的这处明清古宅,几年前经政府拨款修缮后,成了以经营古玩字画为主的文化市场。每逢星期天集市,前前后后的空地上摆满了地摊,前往淘“宝”捡“漏”的人摩肩接踵,很是闹猛。较之古玩摊前的人头攒动,显得冷清的是摆在范宅后墙外的旧书报地摊。去那里虽无利可图,于我而言,却对那里情有独钟、。几张残破泛黄的旧字纸。几本封面底页脱落的破书刊,说不定就埋藏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抑或是一段令人沉思的历史。这种挖掘旧书破纸的嗜好,是我这个老知青内心深处解不开的情结。随着年岁渐老,这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痴迷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趟来,竟没能寻觅到对我有吸引力的东西。正当我跺跺脚准备离去时,仿佛有一种感应,促使我转过头去——只见墙角处有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期刊压着一本书,这本书只露出封面蓝灰色的一角,乍眼看去,犹如扎根于石缝中的劲草。
摊主正在跟别人侃价,我挤过去努力将这本书抽了出来。待看清了书名和作者,我激动得手都抖了。
这是一本疾风先生(为蔡竹屏先生的笔名)选注的《陆放翁诗词选》,香港新月出版社的版本。看着眼前这本书,三十几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文革”初期,几十张题为《蔡国黄反动的家学渊源——批判疾风的<陆放翁诗词选>》的大字报刷遍了学校教学楼的大墙。作为当年一名热爱文学的青年学生,我是在触目惊心的红叉下知道了疾风先生的名字和他的著作。
半年后,蔡国黄老师从被关押的“牛棚”出来,把我带进了他的家。当时蔡老师父亲疾风先生还蒙受着冤屈,只见他端坐在一把破旧的藤椅里,眼神中透着沉思和忧郁。还记得那次我从疾风先生手中接过这本几经“横扫”幸存下来的《陆放翁诗词选》,一直捧读到暮色降临。蔡伯母留我吃晚饭。吃饭时,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次表述自己对这本书的热爱之情。疾风先生饭后对我说,这本初版的选注是比较粗疏的,因为当时出版社索稿甚急。
后来听蔡老师讲,此书1958年出版后,深受青年读者的欢迎,很快便销售一空,1959年被送到莱比锡国际图书博览会上展出。后来出版社决定再版,疾风先生花了几近于初版同样的工夫写出了修订稿。不久,十年动乱开始了,这本寄往出版社的书稿也就不知下落了。
1981年,我已经当上了老师。一个秋日我前去探望疾风先生,那年他已近八十高龄,大病初愈,身体显得很是衰弱。他关切地问起农村的教育情况,痛惜教育的十年荒废和青少年一代的被耽误,勉励我当一名既传授知识又传播真理的教师。
凝视着疾风先生满头的银丝和清瘦的脸庞,我的心头油然升起一种崇高的责任感。
就在这一年,他以抱病之身,在其子蔡义江、蔡国黄老师的协助下,完成了比初版篇幅多近一倍的《陆放翁诗词选》修订稿,被出版社列为重点书发稿。这不禁使我联想起疾风先生一生热爱着的爱国诗人陆放翁,83岁高龄还在勉励自己的“汝虽老将死,更勉未死间”的可贵精神!
1982年早春二月,疾风先生离开了我们。同月,《陆放翁诗词选》以全新的面目再版发行。当我接过蔡老师手赠给我的这本书时,我又想起了疾风先生和这本书曾遭受到的磨难和屈辱,不禁潸然泪下。
去年,在疾风先生一百周年诞辰的纪念日,我郑重地把这本来自“范宅”墙角下的疾风先生的著作交给蔡老师保存。蔡国黄老师在给我的信中说:“感谢你对我先父疾风先生一向来的崇敬与爱戴,你的美好情谊是我记忆中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