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母校庄市中学
一个飘着绵绵秋雨的日子,我去庄市看望养在奶奶家的小外孙。亲家母住在老庄市街后叫“烂秧田”的墙门里,离我读初中的母校不远。我们相见自然就聊到我和她以及双方的兄弟姐妹及子女就读于庄市中学的往事。我笑着说是环绕母校的那条河,把我们连成了儿女亲家。现在,这条河还清吗?“填没了,听说是那里的民工子弟学校为了学生们的安全。”“填没了,这怎么可以呢?”我皱皱眉头,“这可是我心中的河呵!”
亲家母见我一脸生气的样子说:“你们写文章的人就是容易动感情。”我心里说,对自己的母校怎么会不动感情呢?
外面的雨下得有点紧,我撑起一顶雨伞,对小外孙说:“外公带你去看看外公读过书的地方。”
拐过几条弄堂,转过曾设过庄市公社总部的老房子高高的墙头,就是环绕母校的后河头了。回想当年读书时,要是下雨天,进校门之前,我会走下河埠头的石阶,用河水洗去鞋上沾着的烂泥;有时放学早,会拿根竹竿,在河里钓上几只虾来给外婆尝尝鲜。可眼前,这条河全被荒草、杂树覆盖了。
天空飘着纷纷的雨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怅然若失的惆怅中,耳畔仿佛响起从遥远的时空飘忽过来的声音:后河头,像一条白色的飘带,环绕着我们的校园……这是我成为庄市中学新生后所上的第一堂语文课上听到老师讲的一句话。可就是这样一句现在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比喻句,却常常感动了我这个来自后倪农村的少年。为自己学校的美丽,为自己能成为这个美丽学校的一名学生,而感到骄傲。
相隔50来年,我忘了当年这位老师的姓名。但记得他很年轻,白净的脸上戴着眼镜。尤其令我惊讶的是,他穿着一条在我们农村学生的眼里,只有孩子才会穿的白色吊带裤。可惜这位给予我文学启蒙的老师,没上完一个学期的课,就离开了我们,听说与学校里一位叫徐行的音乐老师,戴上了右派帽子,去什么地方改造了。如果,今天他还健在的话,他会不会想到,他的这句关于母校河水的句子,一直在一个学生心里美丽地流淌着,从少年及至白头……爱屋及乌,应是情之所至,是我对母校的深深眷恋,才使我爱及环绕母校的这条河呵!
算起资历来,我应该是庄市中学第二届学生,刚入学那时,后头河围绕的母校,除了刚刚盖成的两排平屋教室外,到处长满了荒草。未来的操场,则是荆棘丛生、坟冢零乱的荒地,庄市人叫做“二冢滩”。
我记得,我接到庄市中学新生通知书(油墨印刷的),告知报到那天,带锄头来校。久居庄市老街的老人们,现在有时还会说起当年这条老街的奇观:许多年前的九月初头,熙熙攘攘的庄市老街早市上,出现了成群结队来自庄市四面八方的背着锄头、刮子(来自湾塘棉地学生带的)的学生仔,拐进凉亭弄去庄市中学报到。这历史的一幕,如当时能摄录下来,播放给现在的“中兴中学”的新生看看,不知这些新生会作何感想?
那天我们新生挥锄之前,就见到庄市中学第一届的学兄学姐已经在“二冢滩”干上了,抬石板,挖坟脚。他们的年龄和力气明显比我们大许多,听说有的已经在家里种田放牛过两年了,庄市新办了中学他们才得以入学的。
听说先进“山门”的学兄学姐把新盖的教室让给我们,他们还继续留在陈旧破败的西祠堂上课、住宿,心中不知有多感动,所以在劳动锄草时,个个憋着一股劲,人人不肯落后。尽管我这个从不拿锄头的非农家子弟,手掌磨起了血泡,但就是不吱一声,心里想的是要用实际行动来感激他们的关爱。现在回想起来,也被当年同学间这份朴素和真诚所感动。
就这样,建校初期的庄市中学师生,凭着对学校的热爱,用自己辛勤的汗水,建设着校园。遍地的荒草不见了,河四周栽满了依依杨柳;“二冢滩”成了平整宽敞的操场,后来成为庄市公社放露天电影的固定场地,人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看。说到学校操场放电影,可引出庄市中学的一段佳话。现今,当年的书记、年事已高的柯宝琛老师提起来,还仍是一脸骄傲:“咱庄市中学的学生啊,电影在眼前放,就是没有一人溜出教室去看上一眼,了不起啊!”
50年代后期的口号是: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每周设2节劳动课,但庄市中学抓学生的学习还是丝毫不松懈。“大跃进”那时期,我们学校去长石那个叫“蔡夹岙”的山头,垦荒种番薯。学生白天上山劳动,晚上躺在草铺上,还就着昏暗的灯光,复习功课。记得我那时累得眼睛布满了眼屎,看书模糊不清。班主任知道后,给我滴上药水,让我闭上眼睛,听他讲解要点……
岁月悠悠,可一与老同学说起当年庄市中学的老师,他们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还犹在眼前。我这里列举几位老师,让大家领略庄市中学的老师对我以后的人生河流所激起的美丽浪花。当年年轻的女教师朱亚萍,一手漂亮的粉笔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上课激情满腔。在一堂王愿坚的《七根火柴》总结课上,她让同学们说说火柴的象征意义。当时,同学的发言非常踊跃,但她总是显得不满意。在她热切期待的目光中,我站起来回答: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我看过的一套革命回忆录的书名。我在班上当时是属于那种调皮学生,但我就是喜欢看课外书。只见朱亚萍老师听我回答后,竟激动得为我鼓起掌来,使得全班同学对我刮目相看。
后来,在学校停课两天发动全校学生写“大跃进畅想诗”活动中,她亲自朗诵我所写的十首诗。说我想象丰富,构思巧妙,如果继续努力,说不定以后能成为一位诗人。今天,我能成为一位作家,这与她当年的鼓励是分不开的呀!
当年的教导主任兼任我们物理课的张传冠老师,讲课干脆利落,幽默风趣。一次课堂提问,有些同学明知自己答不出,为要面子却站着支支吾吾。叫到我时,我站起来就说不会,我正准备挨训,他却说:“这种干脆痛快的风格我表示赞赏。会就会,不会不要扭扭捏捏,浪费大好时光。”他的一席话使得男同学都鼓起掌来。
正因为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所以我把真情向他吐露:那时庄市中学校门口两旁立着两根方柱,大概为了装饰,柱顶上镶上四扇玻璃。课外活动,我在校门旁的墙头放只乒乓球练眼力,谁知道手一偏,石子把一扇玻璃击得粉碎。要知道,当年玻璃对于我们来说是极其珍贵的,更何况是校门上的。虽然当时没人看见,但经过三天的思想斗争,我硬着头皮走进教导处,想着张老师会给予我处分。谁料平时一脸严肃的张老师,竟对我露出和蔼的笑容说:“诚实是人的立身之本,我要表扬你的诚实!”
在“文革”初期动乱的年月里,我在路上邂逅过张老师,他说:“人不能咬来咬去,诚实是人的根本!”
人生犹如飘零的小船,离开母校十几年后,谁想到我竟又重回这条母校河的怀抱中,七十年代后期,公社将我这名知青调到庄市中学当老师。
当时,“文革”尾巴还时时干扰着教育秩序,许多学校还是乱纷纷的没正经上课。可当我一进母校,感觉就如进入了一道井然有序的教育河流。学校抓的是教育质量,老师全身心扑在教学上。那时的庄市中学老师啊,为了尽快挽回“文革”对教育造成的损失,那种兢兢业业的忘我精神,现在回忆起来还令我感动:晚上的路灯亮起,才沿着河边陆续下班回家的庄市中学教师的身影,几乎是寻常不过的风景。
我在语文教研组,常见组里的年轻教师朱成章、王申浩就是星期天也夹着一块钢板来校刻蜡纸,印讲义,当然加班费根本不提及。
组里的老师,对我这样的非公办老师非但没有“另眼”相看,组长余通化还推举我代表语文教研组,在端午节给全校师生作《屈原》的文学讲座。在教学上,他们对我这个教育上的新兵传、帮、带不说,在生活中也给予关心。
那回星期六下班,我出完学校黑板报,见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块肉,桌上用粉笔写着:小竺,请收下。原来,我无意间在办公室里说起过星期天家里要请木匠修屋,为没有肉招待而犯愁的事(那时买肉要肉票)。不想吴玉梅老师把原本晚上要招待客人的肉,特地去家里拿来给我。
春节,我后倪童家的破院子挤挤挨挨的,停满了自行车。当时我的生活很困难,端不出上台面的菜。老师们专程前来看望我,热热闹闹地夸起萝卜芋艿就是好吃……
这里还需要提一笔的是当时的校长李宗法老师。那时学校新进来一名顶职的当炊事员的小青年,有点流气,李校长批评时很严。但一次听说他犯烟瘾,没烟抽时(那时要烟票),李校长设法搞来两包烟给他,弄得他眼泪汪汪……
庄市中学这种上上下下相互真诚、团结关爱的传统,现在回想起来,心中的这条河还会泛起留恋、温馨的涟漪。
现在,我有时见到某些教师为了名利明争暗斗时,真想对他们说说我母校优良的人文风范,让他们受教育。
岁月如河,庄市中学现今已和中兴中学合并。可每当我走进中兴中学崭新美丽的校园,听着周围琅琅的书声,我的心中油然就会响起这样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可不是,母校这条河在教育改革的春风中,已纳入更加宽广的河流。新的一届届中兴学子将在这充满着无限生机与希望的河流上,扬帆起航,硕果累累,香飘万代。
庄市中学我的母校,我心中永远流淌着美丽的河……
写于庄市中学、中兴中学合校20周年校庆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