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经过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泸定铁索桥,向西沿着浪涛翻腾的大渡河颠簸在狭长的山谷中,我忍不住将头探出车窗外。
雪山顶上挂着一弯新月,这月儿的美丽是我从未见过的,就像是不经意从天上飘落在雪山上的一首美丽多情的诗。思绪恍惚间,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歌声从前方山间弯弯溜溜地小跑着过来了。这时,我座位旁边的一位身着藏袍、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一直木讷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一串串水流似的声音从她干焦的嘴唇间流淌出来。她唱的是藏语,但那熟悉的音节,我听得出来她唱的是《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
情歌的故乡——康定到了。康定不算大,是群山环绕中的一座小城,坐落在一狭长形的山谷中。城中流淌着一条将城区分成两半的折多河。
我是在暑假一个月亮弯弯的夜晚只身抵达这情歌的故乡康定县城的。冷冽而清澈的折多河流水,被月光映照得如同流淌着无数银光闪烁的铃铛。我在河边的县委招待所安排好住宿,就信步来到了河上的小桥上。桥上,有几个年轻的小喇嘛端着一盆活泼泼的泥鳅,往河里“放生”。
我指着东边那座月光下青黛色的高山问他们,小喇嘛说,这就是闻名遐迩的跑马山,清乾隆年间在这里举行过方圆百里大雪山藏民参与的盛大的赛马活动,从此得了名。小喇嘛又说,他们还骑马去赛过马,得过奖呢。
我赶了一个大早,天蒙蒙亮去了那心仪已久的跑马溜溜的山上。山脚的草坡上开遍了各色叫不出名的高原野花,几只早起的山雀,被我的脚步惊得如离弦之箭冲上雪气腾腾的山峰。越往上登攀,就越感到凉气袭人。山地云影憧憧,山中不时有五彩经幡在晨风中飘荡。神秘的色彩与不知来自何方的悠扬的藏歌随风一起在远处的山间穿行……
这么早,已有几位衣着鲜艳的藏族女子在露水沾湿的草坡上放牧。太阳刚刚像牛车的轮子滚上了山冈,把缭绕的晨雾染成了淡紫色,随之歌声响了起来。在这严重缺氧的空气里,我感到这歌声是盘旋而上的雪峰上展翅的雄鹰的翅膀,歌词我听不明白,但从她们灿烂而生动的脸上,我可以感悟她们靠太阳最近。
山间的羊一只连着一只,甩出一条银白色的弧线,宛如一串随意挂上峰腰的菩提珠子。雪山悠悠,仿佛什么都被冻寂了,只有牧马、牧羊女的歌声是冻不住的,对家乡对生活的热爱是她们唱不尽的主旋律。
跑马山曾使人们引发出多少浪漫的遐想,但现在不是传统的四月藏节,没有有意安排的游客观光节目,但我丝毫没有半点遗憾,我喜欢眼前这高原本色的自然情调:牧马,牧高原上的太阳,牧心中悠长永恒的情歌……
待我下了跑马山,已有三五结伴而行的藏族妇女背着装满各种药材的竹背篓,来赶康定县城的早集。河两边的街市上,堆满了半干的雪莲花、天麻,以及在5000米以上的雪峰才能采集到的正宗虫草。宛如盆碗大的色彩鲜艳的蘑菇使我大开眼界,藏民一般不像我们这里的买卖人高声吆喝,只是静静地守着摊位,轻声细语做着买卖……
一家小商店的石阶上,坐着一位高大敦实的藏族妇女,她用湿润的舌头,专注地来回舔着怀里孩子红肿发炎的眼皮,表情呈现出雪山般的慈爱与温馨;接着她又撩开藏袍,捧着硕大的乳房挤出雪白的乳汁为孩子清洗眼睛。瞬间,“母亲”这个词撞击着我的心房怦然作响。
这时,一位披着紫红色藏袍、脸型硬扎如黑色岩石的藏族康定汉子,拉着一匹高大的白马过来,他从妻子怀里抱过孩子,双手高高地托举起来,仰起头,对孩子“哇哇”唱着什么,只见孩子在空中划动着小手,“哇哇”地回应。妇女站起来,偎依着丈夫大山般的宽厚肩膀,一边用手温情地抚摸着头上的长发,伴随着丈夫耳环的摇动一下又一下……
这个在情歌的故乡呈现的画面,将永远伴随着永恒的康定情歌,在我的心灵深处定格为永恒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