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海滩上的几十棵枯木被拉来燃起篝火,火舌几乎映红了海岛上空的岛屿云。从各岛赶来的客人共有三百多人,他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吃着在杰克曼家采摘的椰子。赤身裸体的苏苏仅在头上和脖子上分别戴了一个花环,这就是她的婚纱了。拉姆斯只在头上戴了一顶棕榈叶编织的绿冠,这也就是新郎的礼服了。司仪领着他俩,进行着繁复的婚礼程序。拉姆斯心中揶揄地想:这些婚礼风俗是谁传给他们的呢?反正他没有教过,覃良笛把他麻醉并送入冷冻箱时,最大的海人只有15岁,还没有举行过一次婚礼呢。也许这些风俗是覃良笛教的,也许是海人自己创造的。这也不奇怪,哪种风俗不是在一片空白上建立起来的呢?也许他们参照了海豚人外脑信息库中所存的波利尼西亚人的风俗。现在,他们把这些风俗反过来用到他们的先祖身上了。
想到覃良笛,拉姆斯心中又是一阵汹涌的感情之波。这种爱恨交织的感情,在他醒来后已经多次体验;在这场婚礼中,这样的感情之波更加凶猛。他摇摇头,拂去这片思绪。司仪是一位胖胖的女海人,叫威尔穆塔,她用洪亮的声音唱着各种礼仪:向女方的父母鞠躬,新人互相鞠躬,新郎抱着新娘走过火堆。下一个程序大概是重头戏了,八个孩子欢天喜地地抬来一张用树枝编成的树床,周围编织着黄色和粉红色的小花。他们郑重地把树床放到人群的正中间,苏苏走过去,躺在上面,幸福地望着拉姆斯。拉姆斯惊疑地看着司仪,司仪告诉他,要咬破手指,滴一滴血在妻子的肚脐上。拉姆斯照办了。然后苏苏起来,他躺下,苏苏向丈夫的肚脐还敬了一滴血。孩子们拍着手唱起来:
“你的血给了她,
她的血给了你,
血与血融合,
永世不分离。”
到这儿,婚礼仪式的程序基本完结了,所有人都加入到舞场中跳起来。拉姆斯也被拉着跳了一会儿,但他毕竟不擅长这儿的舞蹈,便退出场外笑着旁观。苏苏这会儿是舞场的焦点,她猛烈地扭腰抖胯,动作与夏威夷土人的草裙舞颇有些类似,只是没穿草裙罢了。她脖子上的花环随着她的舞步上下翻飞。
大伙儿热闹了一会儿,拉姆斯把苏苏拉出人群,向岛外游去。前面,黑色的夜幕上有一团明亮的火光,那是辅会场,不能上岸的海豚人客人都在那儿,围着礁岩上的这堆篝火。他们浮在水面上,安静地交谈着,聆听着岛上的欢闹。撒母耳也在,她已经正式当选为百人会的长老。拉姆斯夫妇游来时,她和索朗月首先迎过来说:“我代表百人会,也代表刚过世的弥海长老,向二位新人祝贺,愿你们幸福美满,恩爱白头。”
拉姆斯说:“谢谢,愿弥海长老的灵魂在天安息。”
“苏苏,你太漂亮啦!来,送你一颗珍珠,愿你比它更光彩照人。”撒母耳吐出一颗樱桃大小的珍珠,苏苏欢喜地捧在手里,珍珠映着篝火,闪闪发光。索朗月笑着说:“苏苏,我该送你一件正式的礼物的,但这些天只顾招呼病人,没来得及准备3千万不要生气啊,我以后会补给你。”苏苏说:“你说这话我才生气呢。我不要你的什么礼物,你能来参加婚礼就是最好的礼物。”
在新婚的幸福时刻,她总觉得对索朗月有所歉疚:她下到水里,搂着索朗月说悄悄话去了。拉姆斯偷眼看看索朗月,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情绪,她的言谈和笑容都十分开朗。
拉姆斯忽然想起一件事,“喂,索朗月,你听见岛上孩子们唱的什么歌吗?”
“在夜空中能看见岛上的光亮,也能听见孩子们快活的呜呜啦啦的唱歌声,但歌词听不清。她说太远了,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海人孩子也会唱那首童谣啊,就是那首:罗格罗,罗格罗,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是的,你这一说,我能听出来了。”她看看撒母耳,“长老,岩苍灵和香香那儿没什么消息吧。”
“还没有:弥海长老生前已经通知了全球的海豚人,如果发现那个‘和太阳一样亮’的‘窝格罗’,就立即通知雷齐阿约。”撒母耳指指近岸处,一个崭新的木筏锚系在那儿,正随着波浪摇着,筏上堆着捆扎牢固的藤箱,“全都准备好了吗?”
“全好了。约翰等五个海人清晨来这儿聚齐,再加上我、苏苏和索朗月,一共八个人。索朗月,能不能再听我最后一次劝告?你真的不必跟我们受这趟颠簸之累,路上到处都有人护送,你去不去都一样。再说,到圣地亚哥后你又不能上岸。我想,有苏苏和约翰他们就足够了。你别去了,行不行?”
“索朗月此刻正和苏苏依偎在一起,这会儿回过头,安静地问你说呢?”
拉姆斯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劝了。撒母耳说:“第一批十名纤夫也做好了准备,明早太阳升起前将赶到这儿。他们每天早上换班,每天大约能行进200海里。具体事项就由索朗月安排了。保护你的圣禁令将在明早发出,不用担心沿途的安全。”
当第一次得知圣禁令的保护时,拉姆斯还觉得无所谓。但现在他已经知道,“慎用圣禁令”是海豚人社会的第一信条,除了四力克运动会,只有两次例外,而且都施予他身上。他由衷地感激道:“谢谢。你们的厚意让我受之有愧啊。”
最后几颗残星融到越来越浓的曙光中,东边已经现出第一抹红霞。欢闹了一夜的海人们没有显出困意,簇拥着一对新人走向木筏。今天风浪较大,一排排顶着白色浪花的巨浪不停地扑打着岸边,木筏在浪尖和浪谷中摇摆,发出吱吱嘎嘎的摩擦声。木筏摆在陆地上时显得十分伟岸,现在到了水里就像一片被波浪玩弄的小树叶,令人怀疑它能否经得住5000海里的颠簸。
淡水和食物都已上筏,用藤箱装着,牢牢地固定在木筏上。小木屋里铺满了松软又不吸水的海草,这是为新人准备的新房。其他五个海人只能在外面露宿了。海人们不能长时间离水,他们将在水下度过大部分航行时间,包括苏苏,所以约翰他们也不需要房间。
10个海人纤夫已经到了,今天这十位都是飞旋海豚。他们在筏前散开,每人主动选了一根纤绳套到头部。一位海人御手调整着绳圈的松紧,使它在任何情况下不至于盖住海豚人的呼吸孔。索朗月在四周巡游着,对木按作最后一次检查。
杰克曼夫妇在岸边与女儿女婿告别。虽然苏苏已经陪着雷齐阿约出过两次远门,而这次的距离不过是远了一两倍而已,但他们都感觉到了这次别离的不同。上两次只是假日的远足,而这次则带点生离死别的味道。雷齐阿约说他要去寻找旧的族人,如果寻到,也可能不再返回这儿,那么,6个同去的海人中,至少苏苏会陪丈夫留在那儿。如果那样的话,她和父母只能隔着遥远的海天互相祝福了。
苏苏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搂着母亲快活地絮絮低语,不过,在她最后说出“二老保重”时,声音已经哽咽。安妮也没能撑住,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杰克曼还能保持表面的镇静,过来同拉姆斯拥抱。
杰克曼说:“理查德,我能这样称呼你吗?”这是杰克曼第一次不用“雷齐阿约”来称呼,拉姆斯连忙点头,“请善待我的女儿。苏苏,你也要善待你的丈夫。”
拉姆斯望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岳父,“放心,杰克曼先生,我一定善待苏苏。”
“杰克曼低声说也请你照顾约翰。依我看,他的‘大海人主义’心结并没有完全解开,这次他挑选的伙伴也是清一色的大海人主义者。当然,有你在身边,我不担心他们出什么差错,只是请你时刻注意这一点。”
这是他对雷齐阿约最直白的劝告了。拉姆斯当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尴尬地答应道:“我会劝解他的,你放心。”
他们同岸上的人告别完毕,登上木筏,约翰扶着拉姆斯来到筏首。撒母耳长老在水里探出脑袋,“雷齐阿约,让我们告别吧。不管你在陆地上寻亲的结果如何,海豚人社会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何时愿意返回大海,让索朗月通知一声就行。”
拉姆斯俯下身同她拥别,“谢谢你。”
“现在我要发出圣禁令了,你们准备出发吧。”
“10个海豚人已经拉紧了纤绳,个个体态剽悍,气度不凡,流线型的身体充满张力。索朗月没有套纤绳,单独在旁边游着,就像是他们的队长。她告诉拉姆斯这些海豚人都是四力克运动会上一流的长游运动员,还包括几个历届长游冠军呢。”
“从这些安排上,拉姆斯再次感受到百人会对雷齐阿约的重视。他笑着对前边喊谢谢你们啦,各位长游精英!”
10个海豚人吱吱地致了答礼。
撒母耳面向远海,发出了低频声波的吟唱,很快,在遥远的前方响起座头鲸的回应。它是在重复撒母耳的旋律,但音量远远超过撒母耳。高音震动着人们的耳鼓,低音通过海水让木筏有了轻微的战栗。这首怪里怪气的鲸歌将在一天内传遍全球,让所有海洋的猎杀者凛然而惧。
“杰克曼解开纤绳,扔到木筏上。苏苏高声喊爸爸,妈妈,再见了!”拉姆斯也向海人们和海豚人们挥手告别。索朗月发出一声尖啸,10个海豚人一齐用动尾鳍,拉紧纤绳,木筏急速启动,向外海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