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风和日丽,宁欣原本想睡个懒觉,再跟杨东泽去外面逛逛街。以前小两口晚上下班回家若是不想做饭就去外面下馆子,但公婆来了,那是必须得按时回家吃饭。婆婆来的前两天还主动揽起了做饭的活儿,宁欣回家能吃到热饭热菜,到了第三天婆婆就借着关节炎犯了把做饭的事儿转交到了宁欣的手里。
宁欣经过三年的主妇生活,已经从只会做番茄炒蛋练到也能做出一桌子菜的级别来。但她对厨房并不热爱,平日里也凭着心情和时间才下厨做饭,而且她做饭的时候杨东泽还非要在旁边打下手,把一些杂物活都干了连带着洗碗她才愿意做饭。说起来现在有几个女人喜欢下厨做饭呀,宁欣身边好几个男同事都是他们家掌厨。
现在公婆在这里,宁欣也只得每天下班回家,放下包就进厨房做饭,心里本已经不情愿,还要听婆婆在旁边全方位指导。她的性格本来就习惯自作主张,现在听着婆婆在旁边“培养”她,这肉要加点生粉调和点酱油才嫩才入味、这鱼要先在肚子里塞点姜葱蒜才能去腥、这排骨煲汤得先过一下油才酥软……等等,等等。其实按照宁欣的做法那菜也不难吃,但婆婆却要求她完全按照他们“山东菜”的做法来,她就像个百科全书,对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标准。
宁欣心里都快变成黑夜了,但人家婆婆脸上看上去还是笑眯眯的:“你倒是孺子可教,学得不错,继续努力,以后这个家可都交给你了!”
宁欣就像陷在了一个温柔的泥潭里,不上不下,只能在夜里用冷淡疏远的态度告诉杨东泽:我在生气!
杨东泽却不理解:“你说我妈现在对你态度多好?每天都和颜悦色地与你讲话,再说了她说这些还不是为了我们好,你怎么能这么小心眼?”
宁欣呕得要吐血,这婆婆真是变精明了。从以前的正面冲突学会了两面三刀,跟她这儿打起心理战术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婆婆的笑脸还真让她没法发脾气,这倒显得她理亏了不少。
“你妈洁癖,我不习惯。”宁欣生硬地说。婆婆太爱干净了,就是掉一根头发丝都必须扔掉,茶几台阶窗角都必须一尘不染,而她每天还净挑着杨东泽在家的时候干活,这里擦那里抹,搞得她像是多忙碌。当着宁欣的面,杨东泽表扬母亲,看吧,咱妈来了咱们的生活就迎来了崭新的篇章。
宁欣倒是宁愿家里乱乱的,这是乱中有序,她自己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婆婆一收拾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且婆婆连她放内衣的抽屉都收拾,把她的每一条内裤折得都像花儿一样,还要邀功地拉着宁欣看。可宁欣一想到自己这么私密的东西被婆婆摆弄过来摆弄过去,心里就觉得有毛毛虫在爬,很不舒服的感觉。
还有,婆婆要求,每天做菜必须得做道杨东泽喜欢吃的菜,杨东泽不回家,另外的人都要坐在旁边等,等着他回家才能开饭。
有一天晚上杨彤跟吴昊阳过来吃饭,一大桌的人,婆婆给每个人都夹菜,但就是没有理会宁欣。都是些生活的琐碎,看在杨东泽的眼里那是不值一提,但对于宁欣来说,却是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一一记到了心里。当她把这些不满像倒豆子一样的告诉杨东泽,希望他来评评理的时候,杨东泽就会说她敏感又小心眼,好像这些不快都是她自找的一样。
“你爸妈到底什么时候走呀?你爸不回去上班了?”这一住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宁欣忍不住地问。
“这个……”杨东泽也是等父母来了才知道,父亲已经办了退休手续了,现在正式退下来。也就是说他们这回真要在北京常住了。但杨东泽能说什么呀?他能说我媳妇不乐意让你们住久了,咱能不能少住些日子?他开不了口,只得好言哄着宁欣。
“说!”宁欣瞪他一眼。
“我爸退休了!”杨东泽赔着笑脸,“其实我觉得一家人住一起挺好的,热闹,互相有个照应,再说了妈把咱家料理得多好呀!”
“杨东泽!”宁欣一声怒吼,“就连小彤都不愿意跟你父母住一起,你让我跟他们住!好好好,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走!”说着宁欣就要往外走。
杨东泽心里着急,上前一把抱住:“媳妇,当我求你了!他们是我爸我妈,难不成我要赶他们走?我知道这让你受委屈,但为了我你就忍忍,行吗?”看着杨东泽可怜兮兮的样子,宁欣心里长叹一声,她知道她改变不了现实,现实就是她必须要和公婆同住一个屋檐下。
婆婆推门进来的时候,宁欣正在换衣服,低呼一声,下意识把衣服挡在面前,不悦地说:“妈,进来的时候能不能敲一下门。”
婆婆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穿着崭新的羊绒衫,头发绾在脑后,眉毛也画过,还抹了点唇彩。她故意没有接宁欣的话茬,自顾自地说:“今天方伯伯要来,小宁你赶紧去买些菜回来,一会儿客人都要来了。”
杨东泽还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准备起床,“我陪她一块儿去。”
“你就别去了,再睡会儿,上了一个星期的班也够累的。”
宁欣眉头皱了皱,想要反驳,但被杨东泽生抢了过去:“没事,我早点起来出去锻炼锻炼!”
婆婆扫了宁欣一眼,没有吭声就出门了。
宁欣跳起来去把门关上。杨东泽知道,来了,来了,就要爆发了。每次跟母亲有什么不愉快,转身都会把这种情绪泼到他这里来,而他也知道在她发飙的时候,不能招惹她,一切都得听着和顺从,否则就是捅了马蜂窝。
果然,宁欣沉着脸就跟机关枪似地朝杨东泽抱怨起来:“你上了一个星期班我就没上一个星期班?你是妈生的我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上个周末方伯伯他们不是已经来了吗?怎么这个周末又来?平时来不行,为什么非要专挑我们在家的时候过来?我还想着今天跟你去逛逛街呢!你说你爸妈来了这段时间,我们什么时候有过二人世界?!吃了晚饭你妈就要你陪着看电视,她自己没男人陪非要找我男人?”
杨东泽赶紧上来捂她的嘴:“姑奶奶,你小声点!”
宁欣咬他一口,疼得他下意识甩开手。她跳起来,插着腰继续地骂:“看电视就看电视吧,还要时不时摸摸你的头,这是不是变态呀?也太恶心了!”
杨东泽看着宁欣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直觉得心里一阵地烦躁,她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粗俗不堪?跟她母亲骂人的架势一模一样,像个泼妇。
杨东泽沉默着,但这种漠视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宁欣。这么多天以来的愤怒就像火山喷发一样一下就爆发出来了,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厉声地说:“杨东泽,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我的家吗?我怎么觉得被你妈给一手遮天了呢?”她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她倒宁愿婆婆像以前一样跟她甩脸色,直言不讳地指责她,但现在婆婆跟她玩阴的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就像只笑面虎一样不动声色地看她抓狂,愤怒,气急败坏,自己却是四两拨千斤的从容,这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都向着她,帮着她,而宁欣,无助极了。
“杨东泽,你说话!”宁欣咄咄逼人,“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你?”
杨东泽一时没忍住,回了嘴:“我也有同感。”
话音一落,宁欣突然怔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泪哗啦地淌了下来,“杨东泽,这是你心里话?”
杨东泽心里就知道,每回宁欣说这些话就是肆无忌惮,而他要是说那就是“死定了”!宁欣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能她说看不上杨东泽,杨东泽还得厚脸皮说,可我就看上你了!这话宁欣才爱听。每次两个人一吵架,宁欣就变成机关枪,而他顶多就是杆步枪,哪里是她的对手?
为了家庭和睦,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不把隐藏的夫妻矛盾转化成公开的家庭纠纷,这一次杨东泽依然选择了委曲求全,他笑着说:“这不是被你逼急了口不择言了嘛!别说这辈子我认定你了,下辈子我还认定你,因为除了我,也就你最傻了!”
“这话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宁欣白他一眼,情绪果然好转。
“绝对是歌功颂德!褒义!”杨东泽觍着脸皮说,“媳妇,别哭了,一会儿相公陪你去买菜,都买你爱吃的,随便挑!”
一场争吵就在杨东泽的诓哄下结束了。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当一个新的矛盾出现的时候,这样的戏码会再一次发生,她的唠叨和抱怨就像春天的树枝,越来越枝桠繁盛,而他在家里越来越沉默了。也许生活永远不能像做菜一样,所有的材料准备好了才下锅,生活就是让你手忙脚乱,不得要领。
杨东泽在母亲的眼皮底下顶着压力跟着宁欣一块儿出门买菜,他知道母亲心里也不痛快,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这样宠着哄着老婆,她每次都要跟他说,要是在山东被亲戚朋友看到他还给老婆端茶递水,夹菜添饭,那可是要被耻笑的。在母亲眼里,媳妇就是来照顾儿子的,她要以儿子马首是瞻,而不是儿子成天跟着她身后转悠。杨东泽想让母亲明白,现在的夫妻都这样,两个人共同做家务,谁也可以使唤谁,可是在母亲那儿又怎么会听他的这一套,他只能在两边和稀泥,得过且过吧。
方伯伯他们来的时候,宁欣又被婆婆使唤着倒茶切水果拿零食,伺候着他们下棋打牌,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不过有客人来的时候,宁欣是不用掌勺的,她只要在旁边打打下手就好。因为这样婆婆就会得到旁人的赞美,认为她是个贤惠又勤快的好婆婆。
杨东泽乘着母亲不在厨房,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到宁欣沉着脸铛铛铛地切菜,嬉笑着说:“媳妇,今天辛苦了,晚上老公好好慰劳你!”说着他调戏地在宁欣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宁欣白他一眼:“赶紧出去当大爷吧,你妈看到该又不高兴了!”
“媳妇,别板着脸,苦大仇深似的!”杨东泽柔声地说,“都是爸妈的朋友,给他们点面子吧!”
宁欣知道这才是杨东泽进来“问候”的主要原因,她冷哼一声,把他推出了厨房。她怎么能高兴得起来,用母亲的话说以前她在家还没有被父母使唤过,现在倒是因为杨东泽而被呼来喝去。这时就听到婆婆又在外面说:“小宁呀,给许叔叔加点水!”
宁欣只好把手洗了,出去给他们挨个儿地添水,一不小心撒了些出来,烫在手上,要是换做从前杨东泽肯定冲过来了,可碍着父母在这里,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小心点儿!”
婆婆皱了皱眉,当着一屋子的人说:“怎么这么笨,一点儿事也做不好!”
“既然我做不好,您就别让我做!”宁欣忍不住顶了嘴。
婆婆本来还想在朋友面前耍耍自己的威风,这下可有点下不了台,脸色不悦,“到底是小市民家出来的,没教养!”
“我有没有教养也用不着你来教!”宁欣生硬回了句。
杨东泽看她们终于擦枪走火,心里咯噔一声,嚷嚷地说:“宁欣,你给我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呀?我说错什么了?!”宁欣怒目相向地望着杨东泽,“这是我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乐意不爱听,那就别在这儿待着!”
杜孝珍气得手直抖,厉声地说:“你说这是谁家?这房子是我跟他爸出钱买的,有你的份儿吗?有吗?!”
杨振民面色难看,啪啪地拍桌子:“不识好歹!”
一旁的人都盯着宁欣,她索性豁出去了,蹬蹬上楼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房产证扔到婆婆面前,而杨东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看看,这才是房产证!你儿子给你的那本是用来骗你的!这房子有我一半!”宁欣眼皮都不眨地说。
婆婆拿过房产证,又继而转向杨东泽:“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东泽不知如何面对母亲的质问,再看宁欣一脸解气的表情,心里愤懑,抬起手来朝宁欣的脸上扇过去:“你真是太过分了!”
“啪!”清脆的一声开在宁欣的脸上,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婚三年她跟杨东泽虽然在言语上也有龌龊,但他连她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现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去,一抬手还了杨东泽一个耳光。
婆婆震怒:“你还敢打男人了!儿子,你今天不收拾她,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宁欣转过身,愤怒地瞪着婆婆,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杨东泽以为她还要动手,拦在母亲面前,“闹得还不够吗?”
“不够!”也许这火是从早上就攒下来的,也许是从婆婆来的那天起就有的,她已经出离了愤怒,指着婆婆说:“你就盼着我们离婚?我告诉你,我就不离,我就要住你花钱买的房子,就要跟你儿子天长地久,我看你拿我怎么办?”
“滚!”公公厉声一吼,气得摔了茶杯。
“这怎么做媳妇的?太不像话了!”
“东泽,你这媳妇太厉害了,怎么能对长辈这样!”
看客们开始发表意见。
正说着,婆婆突然捂着胸口喊起来,而一边的杨东泽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杨东泽凄厉地喊起来:“妈,妈,您别吓我!您醒醒!”
“老杜呀,你振作一些!”
“掐人中,赶紧拿水!”
……
宁欣呆呆地看着这个场面,心里也有些怕了。她没想到婆婆会晕倒,她甚至觉得这是婆婆故意使的招数,平日里她健健康康,心脏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今天就这么“一激”就给激出了毛病来?但她没有办法证实自己的想法,只是看着杨东泽慌乱紧张无助的脸,知道自己这一仗是彻底地输给了婆婆。
她默默地离开了家,把屋子里的嘈杂烦乱扔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