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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2)

从北京回来以后,军平就马上开始着手真真的康复治疗。为了保证治疗的效果,医生是建议最好每天到医院做治疗,在家里也要进行辅助治疗。军平和碧儿发了愁,两个人都要上班,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可要保证真真的治疗效果,治疗又不能够减少次数。医生说,家里有脑瘫的孩子,一般都有一个家长辞职不上班了,专门带孩子进行康复治疗。军平和碧儿又不可能辞职,带着孩子进行康复治疗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军平爸妈身上。因为治疗的费用很高,公费医疗也不能全报,不能采取住院的方式。军平妈说钱倒是其次的,关键是住在医院里反而没有住家里每天去医院效果好,而且,医院毕竟是医院,孩子在那里怎么可能有家里舒服。这样就彻底打消了军平心疼父母而打算住院的想法。

军平想想也是没有办法,住院治疗一个月的费用就是三千多,这种治疗是长年累月的,钱是一个方面,长期住院也的确不现实。军平就同意了军平爸妈的意见。碧儿爸妈也说话了,说他们可以轮换着带真真去治疗,在小立的孩子出生以前,他们就住下不走了。碧儿妈专门回单位办了退休手续,本来她还可以返聘到六十五岁,现在为了碧儿和真真,顾不上了。

碧儿妈这次住下来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她发现碧儿的精神状态极度不好,和碧儿爸背后悄悄说:“莫不是这孩子受的压力大了,精神出了问题。”碧儿妈确实有些担心女儿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她听说过抑郁症,很怕碧儿就此得了这个毛病。仔细观察了很多日子,还真发现碧儿隐隐约约有这种迹象。碧儿爸觉得问题也没有这么严重,碧儿的精神状态不好是事实,这个和工作家庭的双重压力是有关系的,但凡事要朝好的方面想,何况抑郁症这种毛病是心理方面的疾病,你说它严重,它能够很严重,但如果不看得那么严重,想办法转移注意力,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碧儿爸安慰碧儿妈说:“现代人百分之八十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这还是个人情绪调节的问题。不要对碧儿说,反而人为地造成心理压力。”碧儿妈可是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地睡不着觉,除了和碧儿爸说说,也不敢在女儿跟前露出这种想法来。

碧儿自己却慢慢地察觉到自己情绪的不受控制。

这还是在军平带了真真回来后的一个月,为了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碧儿对着军平发作了好几次,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发作完了,反而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可真真每一次都怕得躲到军平的怀里不敢出声。这样几次以后,碧儿就发现,真真开始躲着自己。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为了女儿,碧儿开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情绪毫无控制地爆发出来。可是情绪这种东西,并不是想控制就能够控制的。

一件事情让碧儿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她在一天下午兴冲冲地跑到康复中心,想要和军平爸妈一起陪真真治疗,因为是临时决定,碧儿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去了康复中心的二楼训练室。结果,碧儿看到了她无法理解的一幕,军平和季晓晴带着真真在做康复治疗,三个人那种和谐温馨的氛围,一下子刺激到了碧儿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神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训练室,猛地把真真从季晓晴的手里一把抢过来,抱上就走。季晓晴愣住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康复训练的医生也愣住了,这个医生才接手真真时间不长,没有见过碧儿,倒是季晓晴几乎隔三差五地陪军平爸妈来,因为季晓晴说她有车,顺路接送很方便。所以医生以为季晓晴才是孩子的妈妈。真真一被妈妈抱到怀里,就条件反射似的大哭起来,挣扎着往地上跳,碧儿就死死地抱住不撒手。医生赶紧过来接住:“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把孩子吓着了。”转脸就喊季晓晴,“你自己孩子怎么不看好,快抱回去,吓着了不好。”季晓晴赶紧跑过来,就势从医生手里接过真真,搂在怀里。真真果然就安静下来。这段时间康复训练,季晓晴经常陪着她,还买了很多的玩具送给真真,真真和季晓晴已经很熟悉了。军平又赶紧过来接过真真,真真反倒赖在季晓晴的怀里不肯下来。医生这边不依不饶地说:“你这人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了,吓坏了人家孩子了。”军平赶紧对医生说:“这是真真的妈妈,不好意思啊。”医生听了这话,自以为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大人的事情,别影响孩子。”碧儿万万没有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她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了一眼军平,从季晓晴的怀里把真真使劲地拽过来,也不管真真放声大哭,扭头就走。军平心疼地赶紧跟上去:“你别吓着孩子,孩子还小。”

正赶上军平爸妈走到门口迎头碰上,军平妈一看这架势,有什么不明白的。可真真在妈妈怀里哭得吓人,真真的哭声让她这心里揪得一分钟都耽搁不了,她也不管别的了,伸手就要把真真抱了过来。真真一看见奶奶伸了手,小身子拼命挣扎着扑向军平妈的怀里,碧儿想抱住不放,毕竟还是舍不得女儿,也只好撒手。军平妈把真真抱住一看,小胳膊上被碧儿抱得太紧了,起来红红的一道印子,脸上哭得全是鼻涕眼泪。军平妈这心里一酸,也流下了眼泪:“你有什么脾气对我发,你对孩子发什么脾气。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军平也赶过来看真真有没有受伤:“你看你,那么大劲干什么,孩子不疼吗?”

碧儿手脚冰凉,脑子乱哄哄的,一时间万念俱灰,望着军平发泄一样地喊:“好,好,我就知道,就多我一个人。好,我成全你们,我跟你离婚,可孩子是我的,我只要孩子。”

军平一听脸上就挂不住了,又不好说什么。军平爸妈的脸立刻就拉得老长,这是医院,碧儿这一句话,把几个房间里的医生和病人都招了出来,军平爸沉着脸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拉着军平妈就走,军平妈心里气坏了:“这是什么场合,说这种话,让人家怎么议论我们,今后真真还要不要来做治疗了。”

季晓晴听了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别人指指戳戳地指着她议论,她当然是不好受的,可军平没答话,却让她心里暗暗地有一点点带着渺茫希望的欣喜。

这事情军平没有和碧儿说起过,其实凡是和季晓晴有关的事情他都没有和碧儿提起过。军平自己很注意,很少和季晓晴单独在一起,都是季晓晴主动地找着军平妈。

军平妈开始的时候也觉得不好,可季晓晴总说没关系,军平妈婉言谢绝了几次,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军平妈的私心里,也喜欢着季晓晴,她有时候挺自私挺矛盾地想着,万一呢,要有个万一,错过了季晓晴这么好的姑娘那多么可惜。军平妈就自欺欺人地认为,反正季晓晴是冲着自己的面子来帮忙的,她自己愿意,谁也拦不住。只要军平自己拿得住主意就行了。

军平其实不糊涂,他知道季晓晴的意思,可军平一丝半点也没有朝那上面想的意思。军平想,季晓晴越是真有这个意思,他越是不能和碧儿提起,这种事情怎么说得清楚。尤其碧儿自从上次看见他和季晓晴一起吃饭,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可心里是非常在乎的。他了解碧儿,越是心里在乎,嘴上越发不提起。所以军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离季晓晴远远的。他知道,感情这种事情,无法解释。就好像他相信欧阳晔和碧儿之间没有什么,但他看见他们在一起就是不舒服。想必碧儿看见他和季晓晴也是一样。推己及人,军平现在倒是能够体会到碧儿在和欧阳晔的关系上的为难和苦衷。

碧儿的情绪因为季晓晴跌到了谷底。她明明心里知道自己应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她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一个人的时候,她不断地开始胡思乱想。她想军平一定不再爱自己了,勉强和自己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真真。真真,可怜的真真,这么小,就得了一辈子也无法治愈的病,她的将来怎么办。她一定要照顾女儿一生一世的,她没可能再要第二个孩子,可她也会老,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真真怎么办。想到女儿在未来某一天可能无依无靠,碧儿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她想到季晓晴的健康、美丽,军平一定会选择季晓晴的,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会。军平妈早就不喜欢自己,她也一定会赞成,她不但会赞成,她还会撮合他们。为了军平,她会这么做。

碧儿就这么胡思乱想,明明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经走入一个绝境,可偏偏就控制不住自己,飞快地不可控制地滑向痛苦的深渊。

碧儿在这种痛苦中煎熬了好几天,她不敢和任何人提起,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在家里的时候几乎不说话。真真有时候找妈妈,碧儿刚刚抱上她,就会想起那天真真扑到季晓晴怀里的情景,又把她撇到一边,真真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往往就大哭。每次都是军平或者碧儿爸妈,安抚上好半天,真真才能平静下来。

碧儿的痛苦是深切的,她后悔,自己结婚以后,和所有的朋友几乎没有了来往,到了现在,连个说说心事的好朋友都没有。碧儿担心,自己站在悬崖的边上,总有一天,会毫无意识地跳下去。

军平为碧儿的情况担忧着,碧儿爸妈背着碧儿,和他谈过一次,告诉军平他们的猜测。军平自从上次康复中心的事情发生后,越想越觉得岳父母的话有道理。碧儿在很多时候,眼神都是怪怪的。他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军平也曾经试着和碧儿沟通,可完全没有效果,碧儿好像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军平妈更多的担心是军平。军妍从储家宏那里了解了很多关于抑郁症的资料。军平妈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儿媳妇是得了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她可怜的首先是自己的儿子,孙女儿的病没有起色,媳妇又变成这样,儿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难道就这样辛苦地过一辈子。军平妈不甘心。在这个时候,军平妈心里对季晓晴的好越发在意,甚至常常在两个女儿面前流露出一句半句的。军平妈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对,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军平,她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从三十岁开始,就套上这么沉重的负担,她怎么也舍不得。要是一个真真,她觉得还能够忍受,大不了自己和老头子多辛苦些,把真真带好,叫军平他们夫妻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可媳妇现在这个样子,这种病说大不大,可严重起来,能折腾死人,而且,不是折腾自己,是折腾最亲的人。媳妇最亲的人是谁,就是自己的儿子。军平能经受住这样双重的折腾吗?还有,碧儿的身体状况不好,生个健康孩子的几率本来就很小,现在精神又有了问题,那么这件事情几乎就变成了不可能。军平妈想起这些,为了儿子的将来,禁不住老泪纵横。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如果一开始,军平选择的就是季晓晴,那么,现在军平的生活该是多么好。

军妍对军平妈的想法是赞成的。军妍对季晓晴印象不错。当年给军平介绍季晓晴的时候,军妍就认为季晓晴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比碧儿更适合军平。军妍是一直希望弟弟和季晓晴能成为一对,可惜这个愿望没有实现。但军妍从小脾气柔顺,她觉得碧儿也不错。只要军平喜欢,军平幸福就好。所以以前,军妍是常劝着军平妈不要在小事情上和媳妇计较,也常说着自己的妹妹尽量不要给娘家,尤其是给军平添麻烦。军妍都是为了军平好,作为大姐,她非常疼爱这个弟弟。作为女儿,她知道弟弟是父母心中最重要的,弟弟好就是父母好,所以,不论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会去做。不但自己做,而且拉上储家宏这个大姐夫一起做。军妍对这个家的贡献是无私的。那么现在,军平的生活碰到了严重的问题,军妍理所当然的,还是以军平的幸福为第一考虑,她当然不希望军平就这么辛苦一辈子。如果能改变,军妍希望军平能在有能力改变的时候改变他的生活轨迹,如果需要她的帮助,她觉得自己是会帮助的。

军莉听了军平妈和大姐的想法觉得不可思议,她立刻就反驳说:“你们这么想太过分了,这样对冯碧儿不公平。你们说,军平这个时候离开她,你们叫人家怎么活。这不是缺德吗?”军平妈很意外,她可没想到军莉能这么想,一向最不喜欢碧儿,和碧儿矛盾最大的就是军莉,军莉不以为然:“妈,我是不喜欢她,我和她也是有矛盾。但是这件事和我喜不喜欢她没有关系。她和军平是夫妻,是夫妻就应该互相扶持的,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妈,你想要是你女儿摊上这种事情,你总不希望女婿也这样吧。人和人都一样。你们这么想就不对。”

军平妈叹口气:“唉,我们就是说说,不当真的。我也知道这么做是不好的。可人啊,谁不自私呢。谁叫我是当妈的。我实在是舍不得军平。”军莉说:“你们想想就得了,别说出来啊。你们不当真,季晓晴可是会当真的。再说,军平对冯碧儿感情还是很深的,人家这病也是你们看出来,未必就真有这个病,也未必就真的这么严重。这还什么都不确定呢,你们就先这么想,太不厚道了。要是军平也这么想,我第一个先看不起他,他就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真真的治疗做好,怎么把冯碧儿的病治好,这才是真为军平好。你们都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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