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洋葱、淘气一起在明珠广场后面的湖南人吃饭,菜,依然,还是老几样,淘气喜欢吃平锅牛肉,要么就喜欢吃牛蛙,不过黎静一反对,她也就阿弥陀黎静的佛了;洋葱喜欢吃素,菜心或者空心菜或者上汤豆苗;而黎静总是要吃一条鱼,有时候吃饭馆里特价的剁椒鱼头,有时候吃一种飞水鱼,还有的时候直接吃清蒸的鲈鱼。
吃饭的时候,黎静从淘气手里接过了时小渔写给她的材料。
淘气一边递给黎静一边说:“时小渔说了,这是一万字啊,他写作这种文字要价是一字一元,所以,你以后赚钱了算他的原始股啊。”
黎静便笑着说:“行,行,你们家时小渔掉钱眼里了,一字要一元,那他说话呢,对了,淘气,你们两个说情话,完了以后,他会不会找你结账啊,亲爱的,一字一元啊,你可是要亏大了。”
洋葱在中间挑拨,说:“淘气,黎姐说的是啊,他们这些当作家的,老是很珍惜自己的文章啊字啊的,会不会连你也一起珍惜了啊,比如,派你来陪我们吃一次饭,也要收费啊,按小时吧,一个小时五毛钱吧。网上不是说很流行这个词儿吗?”
淘气噘着嘴,哼哼几声,说:“你们两个讨厌,时小渔为了给姐姐写这个材料,都废寝忘食来着,晚上在网上搜资料,搜到一个砗磲的项链特别好看,就顺便给我买了,一边买一边还说,这个项链应该让黎静姐送你才对。还有,洋葱,网上流行什么,我最有发言权了,这几天网上正在流行凡客体,动不动就是我爱什么什么,我是什么什么。我还造了一个句子呢,你们听好了啊,我爱酸菜粉、木瓜牛奶,我是榕树下的一只——”
“小狐狸——”洋葱抢过来说。
这下惹到了淘气,连忙向黎静告状,说:“姐,有洋葱这样欺负人的吗?”
洋葱也是脱口而出,说出来以后便后悔了,因为,三姐妹中,只有淘气有轻度的狐臭,而且也已经做过腋下的手术了,但是谁能对自己的缺陷大大咧咧呢。
黎静便摆出一副要教训洋葱的面孔,瞪着洋葱,洋葱捂着自己的嘴,捂了有足足一分钟,实在憋不住了,将手拿开,笑着说:“淘气别那么小气,我说者无心。今天这顿饭我来请好了,谢罪阿弥陀。”
这果然有作用,淘气嘿嘿笑了一声,一招手叫小妹,说:“我要加一个兔头。”兔头是一个卤菜,颇辣,又加上,淘气吃兔头时,戴上手头将兔子头大卸多块,让黎静很是觉得残忍。
不过,黎静并不是一个佛教徒或者素食者,比如,她一直喜欢吃文昌鸡,喜欢海鲜和鱼类,喜欢不残忍的一些肉食,比如牛羊肉。但是,她不能接受吃狗肉,也不能接受吃蛇和果子狸,青蛙也是,不过,现在她略有些变化,就是湖南人饭馆里的人工饲养的牛蛙,淘气想吃,也是可以点的,但她绝不吃的。
这种食物的边界极其模糊,像极了黎静对忠贞的理解。年纪越大,黎静越清晰地感觉到,对和错的边界,其实都是意念上的,它们没有刚性的准则和标准。
关于男人其实也是这样。
一开始,黎静简直不能容忍身体的出轨,觉得,内心里洁净的人,是不可能和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上床的。可是,身体是有着它自然属性的,比如在按摩院里,当一个小男孩用手触碰到自己的敏感部位的时候,身体会有一股自然的欲望从内而外。理智压抑过后,仍然能闻到自己身体里排泄出的气味。
将海洋渔业厅的陆处长推开以后,黎静真的哭了。委屈吗,仿佛不是?只是对自己这么容易就湿润的身体不再信任了。因为,她的确在想念的是宋安慰的呼吸声,可是,身体却已经打开来,任由着陆处长轻薄。
然而,陆处长呢,也不是一个硬来的人,黎静推开他以后,他就一直在旁边很无助地看着黎静,觉得自己昏了头,又表达自己对黎静的喜欢有欲望的成分,也有心动的成分,绝不是见了女人就上的那种。又说了什么呢,说了很多话,一一消解了黎静一开始的紧张,等着黎静的泪流完了,陆处长一把搂过了她,她也就顺势躺在他的怀里,那样闭上眼睛,又和他亲热了一会儿。
临末了,陆处长给了一个注册协会的需知,并给了海洋学院一位副教授的电话,对黎静说:“他姓郭,长得也像国字脸,名字叫做靖,是的,是他自己改的名字,大概是太喜欢射雕英雄传了。”
黎静便笑着说:“那他应该找一个姓黄的女孩子。”
陆处长笑了一声,说:“我们都这样建议过他,他还没有结婚呢,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黎静惊讶了一下,将那字条收好。
是约在海甸岛的一个茶馆里见面的,就在海洋大学的东北附近,那样离郭靖家里近一些。等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郭大侠,黎静才知道,陆处长有些故意埋汰他了,他比陆处长稍胖了一些,但脸还是清秀的,并没有国字。而且因为戴了一副蓝边框的眼镜显得很是青春气息。他有些骄傲,对着黎静说他们这个领域不喜欢资本的进入。显然,他把黎静当成一个有钱的富姐了,又或者说,当成一个有钱人家的太太了。
黎静便简单介绍了自己,黎静介绍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很少梳理自己,那些耀眼的光环,经过自己的梳理,她有些陌生。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值得人珍惜的女人。是啊,在过往的生活中,黎静一直是矜持和节制的,不论是对男人还是对生活的要求,不论是对物质的享受,还是对钱财的积累,她都不是一个刻意的女人。
那年轻教授不是一个热爱听别人说话的人,这边厢黎静被自己的介绍都感动了,而他呢,连眼睛也没有正眼瞧黎静几眼,只是喝茶,而后打断了黎静的正常顺序。其实,黎静当时只说到自己和砗磲是如何结缘的,远远没有说到为何开始想申请注册一个砗磲研究会,以及这个研究会究竟要做什么事。
那教授将茶水喝完了,用一个小拇指一直在桌子上写字,仿佛思考了很长时间,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是想通过这个砗磲研究会来挣钱的?”
黎静答:“研究会是不可能挣钱的啊,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情,但又不大懂,所以才需要你们这些专家来捧场啊。”
郭靖便又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抬起头,直盯着黎静,说:“那我就直说了啊,我做人不拐弯子的,我可以做你们研究会的发起人,或者说是顾问,但你们要做的事情,每件必须要告知我,还有,需要我出面说明的事情,必须付我报酬。我报酬要高一些,你们要先有心理准备。”
黎静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因为陆处长说过,这个郭靖为人清高,一向不看重钱的,没有想到,陆处长的话原来都是反着的,这人不但不清高,还精于算计呢。黎静笑着答复他,说:“郭教授,报酬的事情,我们以后可以具体商量,只要您先同意了,咱们能将这件事情做起来,以后的事情都好说的。其实,这也是一件公益性的事业,不过,您先别误会,我一定会支付报酬的。只不过,我们现在刚开始筹备,所以,还得等过一阵子再说。”
郭靖突然站起来,像是要走的样子,又像是要换个座位,黎静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缓缓地走到黎静面前,突然说:“我们做爱一次如何?”
就是这样突然,黎静差一些就晕掉了。
这男人怎么能这样啊,前面一句还在谈论钱财,后面一句就想占便宜,她心里便立即生出一种厌恶来。以前,黎静总是觉得,厌恶是一种完全可以虚构的东西,等到自己内心里有了,才知道,厌恶其实是固体,内心有一块地方被这种情绪占领,慢慢膨胀,直到突然影响呼吸。
黎静看了一眼郭靖,他的表情有些尴尬,是复杂的那种尴尬,仿佛他受了委屈。本来想要冲动地骂他一通的心思便弱了许多。黎静想着,算了,既然话不投机,还是走吧。不得罪,或者以后也能有机会帮到自己。
可是,那郭靖却一步拦住了她,抱住了她。说:“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其实,我准备了很多话,都是讨好你的,很多很多,是我自己鬼迷心窍,突然说出这句来。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现在不求你原谅我了。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是很鄙视我。其实,我是一个感情经历特别少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说出这句话了。我想抱着你一会儿,你听听我的心跳,都快飞出来了,我的心脏都已经不是我的了,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我的话原来真的很多的,就是被这个心脏跳动给逼的,那些准备好的话都没有了,真的,我都想像翻开衣兜一样地翻开我的心让你看,我发誓不想对你不敬,我只是真的这样想了,就说出来了。是我不好,我活该你鄙视我。”
拥抱结束了,郭靖向后退,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只看自己的鞋子。
这让黎静左右为难,如果自己坐下来,他会不会突然又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词语呢,心跳若再加速呢。如果自己马上离开,那么,的确,又显得她过于孩子气,不够打开自己,毕竟,她也是经历过不同的男人,怎么还可能如此对某句示爱的话还保持高度的精神洁癖呢。
就那样,又劝说着自己坐下来,和郭靖对话。双方都很拘谨了,都很难找到第一句话,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说一个字,你——,便停下来了。你什么呢,吃了吗?不合适;你最近如何,也不合适……下午的咖啡馆音乐是低音阶的小提琴,丝弦拉动的声音像极了一个孩子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渐渐地被音乐收纳了,融化了,黎静觉得心情平复了一些。
便看着郭靖笑一下。
这笑大意是解了捆在郭靖身上的一些绳索,不再用鄙视的目光看他了,他也坐直了身子,表情也自然了一些。
又坐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什么话要说,或者是,有些话,已经不适合今天说了。黎静便收拾了一下手提袋,站起来,对郭靖点了一下头,说,突然想起还要给孩子交补课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所以得马上去。
郭靖站起来,本来想说一句开车去送黎静,但是,又觉得自己说任何话,可能都会是新的唐突,也就停在了那里,看着黎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