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种时光的拓片,是大脑对个体经历过的所有碎片的一种映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自己历过的事情,悟过的感情,思过的问题等,都会在大脑中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在内心生态或者外部环境等与自己经历过的世事有了一定的关联,那么,内心里储存过的记忆就可能立即被“激活”,从而,我们能重新看到或者参与到旧时的情形或体验。
黎静每一次给宋安慰发短信,便会念起他的手,光滑,有音乐感,犹如女人的手。那双手对女人的身体敏感,他仿佛知道女人身体的秘密。黎静知道,有许多职业,都会对人的身体的比例更熟悉,比如裁缝,比如按摩师,比如外科医生,比如画家。尤其是经常画人体的画家。
宋安慰的呼吸也占据着黎静的记忆。
离婚后,黎静有过几个男人,包括总是和她玩暧昧的林会长,均没有让黎静记忆的东西,而宋安慰的呼吸却让黎静迷恋。
那呼吸声一直像夜晚的风声一样,伴随着黎静。在饭馆里等人的时候,也能听到,甚至是又一次在饭馆里巧遇了前夫林非凡,说了一些家常的话,可是脑子里念想的,竟然也是宋安慰的呼吸声。
黎静觉得自己有些病态了,便在周末的时候和洋葱一起去练瑜珈,在音乐声里,听到的,竟然还是宋安慰的呼吸声。
她不好意思对洋葱说,便打电话咨询很早之前认识的一个精神科的医生,问她,自己的身体有些不舒适,便相约在“普鲁斯特咖啡馆”见面。
那中年女医生以为黎静有了喜,她有个弟弟,在妇产科,常常会有不同年龄段的女人找她,托她帮忙堕胎。
她上下打量着黎静,觉得身材没有变形,便试探黎静,试探完毕之后,长吁了一口气,格格笑了两声,对黎静说:“你不告诉我,所以,我老是盯着你的肚子看。”
黎静也笑,说:“我也很奇怪,你为何不说话,一直盯着我的肚子看,我还以为自己这些天身材变得太胖了呢,可是我的体重没有变化啊。”
然后开始说自己的心事,怎么样向一个陌生说出自己的隐私呢,之前,黎静从未想过会有这么难。但是,又觉得,那个呼吸声像一个疾病的芽苗,就种在心里,不知何时会突然撑破肚子,长出让自己难堪的现实来。她酝酿情绪,同时也在酝酿讲述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字词,她发现,自己在抚摸自己伤口的时候,有时候很无能为力。
她不知道最为准确地描述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试了几次,都无法开始。
她冲破自己的记忆,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解剖自己,对那医生说:“我最近睡眠不太好!”
那医生将手里的咖啡放下来,猜测黎静,说:“是不是和你的生活方式有关系呢,比如你会不会因为经常喝咖啡,而养成夜间兴奋型偏执。”
咖啡,黎静倒也是爱喝的,可是,晚上毕竟喝得不多。
医生如果诊脉判断不准确,那么病人自然会将自己的症状说得更细节。黎静也是如此的,她受不了医生总是从饮食或者个人职业上来猜测自己的病因了,她只好挑选了一个稍稍古典的词语来修饰自己的症候,她说:“仝姐,我怀疑我得了相思病了。”
黎静的话差一些让仝医生刚刚喝到嘴里的咖啡给喷出来,仝医生连忙摆手,道歉,用纸巾擦掉了刚才的笑脸和不合适的表情,关切地看着黎静,等着黎静继续说。
黎静只好说出了宋安慰的名字,以及,他的呼吸声。在黎静的记忆里,宋安慰的面孔并不如他的呼吸声那么清晰。那呼吸声有温度和湿度,甚至充满着性暗示,层次丰富如同一小段个人史的讲述,又好像是一次性事前饱满的前戏。总之,这呼吸让黎静常常出神,忘记正在做的事情。这种症状和年龄无关,照理说,已经经过感情变化的黎静,应该不会是感情的潮汐来了。老是想着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已经魔怔了,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事关记忆和肉体,那便是相思病。
“相思病?”仝医生惊讶地看着黎静,笑了,又摇头,否定了黎静。
她接着说:“相思如果成了病症,定是因为对方没有呼应,不然,情绪释放出去了,病症自然会成为喜悦的要素。可是,通常的情况是,少年因为诸多东西的不成熟,又感情丰富,才会出现单相思的啊,难道妹子你青春期又往后拖延了不成。”
“青春期,我也觉得,最近这些日子有些异于往常,比如,我以前从来不喜欢丁字裤啊,或者是紧身的裤子,最近,不知为何,也有了兴趣,想要尝试一下。我思衬过了,还是因为上次在野外散步时,宋安慰说的一些话给了我暗示。”黎静将两个人的野合说成了散步,那么,事情的内核便离得远了,即使是仝姐这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也不可能根据虚假的细节推理出黎静真实的原由。
仝姐凭着她的经验,继续给黎静普及有关单相思的常识:“荣格认为,—个人的生命能量‘力比多’是不断流动着的。一旦你内心的某种情绪淤积、紧张,那么,这一块力比多在体内找不到合适的通道,便会瘀积于体内某—处或泛滥、外流。你所理解的相思病,或者老是影响你心神的那个男人的某个特征,其实是你的内分泌的一种不协调,比如,你可以去瞧一下中医。我有一个很要好的老中医,是个老头,估计他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的病症所在。我怀疑你的全部的身体症状就集中在弗洛伊德所说的力比多上,你知道力比多是什么吧,就是指性活动,或者是指内心里最为集中的一种性趣。而借用老中医的话,估计你是肾寒症,或者说直接一些,你的子宫里缺少男人的进入。这自然是我们的私房话了,你不必介意,女人活到一定年纪,就像是一辆老式的纺棉花的车子,要想纺出那缠绵不断的线来,必须要在关键的部位加一些润滑油,你知道吗,男人啊,就是女人这部车子的油,没有油,你说,你哪来的动力啊。”
黎静也听得明白,但又觉得仝姐特别的情色,一些例子和话都说得像洋葱或者淘气的风格,便微笑着看着她。
咖啡喝完了,黎静要了仝医生给她的中医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