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刘宋立四学(臣光曰71)
刘裕终于按捺不住,于晋恭帝元熙二年(420),自立当了皇帝,是为宋武帝,国号宋,史称刘宋,南朝开始。元嘉元年(424),大臣徐羡之杀宋少帝,立刘义隆,是为宋文帝。
宋文帝有才干,在位三十年,治下还算太平,没什么大事。于是身上的艺术细胞就活跃起来,《通鉴》说“雅好艺文”——喜欢到酷爱的程度。他遴选了四位极有才华的人,牵头办起了“艺术沙龙”。丹杨尹何尚之主讲“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主讲“史学”,司徒参军谢元主讲“文学”,处士雷次宗主讲“儒学”,是为“四学”也。
豫章雷次宗,儒家学养深厚,早年隐居庐山,朝廷征招他为散骑侍郎,没去。元嘉十五年(438),以处士的身份赴建康,宋文帝在台城(在南京)北郊的鸡笼山,给他修了学馆,招集学生,从其受业。宋文帝本人也常去听课。宋文帝不但给雷次宗优厚的待遇,且还打算任命他为“给事中”。雷次宗坚决不受,不久又回庐山去了。
《通鉴》卷123,只介绍了其他三人的籍贯、官职,独对雷次宗的来龙去脉交待得相当清楚,或也是同为儒者正宗的缘故。同样,司马在“臣光曰”第71篇里,对宋文帝的立“四学”,大不以为然。
司马光认为,学者受业,其根本目的即在于“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这句话出自《周易·大畜·彖辞》,意思说,从往古的人事里,汲取教训,避免再做孽。为人不做孽,为官不做恶,天下自然太平。这才是学者受业的根本——道,舍此之外,别无二途,又哪来的“四学”呢?司马光对于自己倾心从事的史学事业,也没有刻的拔高。而是说:“史者儒之一端,文者儒之余事”,仅是儒学派下的分支。至于老、庄虚无,更不足以拿来教学生。
司马光的观点似有碍包容,起码是有碍百花齐放。但细思之,不难发现,司马光的主意是要为天下培养领导人才。从这一点上说,司马光不应受指责,相反,理应受到追捧才对。政治才是最大的生活,政治之好坏,不仅关涉到每个人的荣辱,且要关系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谁都跑不了。不是有一句话么,“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政治要坏了,大家都得遭罪,不管是曾经的王公,还是男耕女织。
政治的清明,在于选举得人。而人才的得来,得靠培养。这就牵涉到教材问题。司马光的首选是儒家,或者说五经。班固说,儒家是“襄赞王化”的,当然不会教人做恶。《大学》提出培养人才的“八目”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孙中山称:“中国政治哲学,谓其为最有系统之学,无论国外任何政治哲学家都未见到,都未说出,为中国独有之宝贝。”他进而说:“我们现在要能够齐家、治国,不受外国的压迫,根本上便要从修身起,把中国固有知识一贯的道理先恢复起来,然后我们民族的精神和民族的地位才都可以恢复”(三民主义之民族主义第六讲)。
至于史学、文学的分工,则要看各人的喜好。闭门做深山,然后读书当作清福享。这样的人,自然要有。少了陶渊明,雨夜时分,还真显得寂默。如苏秦一样,悬梁刺股做一番努力,然后货于帝王家,成就美业。这样人也要有,而且断断不能少。司马光的着眼点便在后者。
宋太祖批李煜,要把填词的工夫拿来打点政事,断不致于让我俘来。司马光对这段历史的记忆,应该是深刻的,因为是“国朝”的历史,殷鉴不远。所以说“文者儒之余事”,作为政治人,要有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本事,否则向皇帝写奏章,如何表达自己的政治趣向。但“辞达”就可以了,能够把文章写得明白晓畅就成。至于其他,比如才华溥博,笔下能生出花来,那是个人的造化,随缘而定。
司马光不喜老庄,这在“臣光曰”第70篇说过。而玄学之害处,也有史实在。魏晋之清谈,无所事事的都是那些达官贵人。比如何晏,官至吏部尚书,也不管事,政治能好么,所以有清谈误事之说。要无官一身轻,作个山野草民,要如何尽管如何,清得羽化成仙,都没人管。
司马光的这个态度就极好。他编撰《通鉴》,本意便是要给士人以及官员,提供一个简约的通史,方便他们来念,不是寻章摘句地要他们做学者。却如那个书名,有所借鉴,学聪明点,不蹈覆辙。所以也把史学归入儒家的子目看。即如我等布衣把《通鉴》研究成“《通鉴》学”,那也是“闲时做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属于渊明一派。
附:臣光曰71: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然则史者儒之一端,文者儒之余事,至于老、庄虚无,固非所以为教也。夫学者所以求道,天下无二道,安有四学哉。(《通鉴》卷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