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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雨打金荷(6)

说着脸上忽现悲容:“哪想,我嫂子进门才三天,我兄弟三个出去下地,回来后见嫂子就已被杀了,身上脱得光光的,一颗人头却不见了,我兄弟三个大惊,劝大哥止住哭后,就忙去报官。没想到天大的冤情,我们一到官厅就被县令锁住了,拿下大狱,就说我们是兄弟三人共娶一妻,轮奸不遂,便杀人灭口,定的大罪,当场下了大牢,要将我们弟兄三个秋后斩立决,这可不是天下的冤枉!但官法如此,小民奈何?我哥哥怕连累我们,只好单独认了罪,说他是和嫂子一时不和,动起了手,我和二哥俩人并不知情,嫂子是他一人所杀的,县令才把我们二人放了出去。大哥在牢里,衙门要使费,我们要救他就得使银子。可家里的钱娶嫂子时都花光了,只剩下那块地。周大有是那县尊亲戚,乘火打劫,十两银子就把我们一地好地买去了,我们大哥却依旧放不出来。”

这样大户吞并士地之事,在当时司空见惯,众人也不以为奇。那年轻人指着那和尚道:“要不是这位大师,我兄弟三个还一直蒙在鼓里。那天,我兄弟二人探望完大哥,在回家的路上抱头痛哭,没想这位大师刚好路过,见到我们哭,他就好奇,坐在一边看。我们也没心思理他,生死关头,眼见一奶同胞之兄长就要死于冤狱,怎能不乱了方寸。没想那大师见我们哭个不停,他就恼了,忽然走上前来,开口就骂我们道:‘两个大男人,难道卵子被割了?这么哭哭啼啼,象个什么话!’”

众人见他叙述那和尚脏话,却全无怨容,不由好笑。只听他继续道:“我兄弟当时没心思和他争,也不理他。章 不对’,我们问有何不对的,他不答,又去想,半晌忽哈哈一笑,说道:‘别急,你想想看,你那嫂子是真的死了吗?’。”

“我兄弟也听愣了,我们亲眼见的又怎会错?问这话他怎么说?这位大师就问:‘你们大哥当真结婚才只三天吗?’我们点点头,他又问‘那他两口子回回睡觉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是点灯还是不点灯?’这一句话问得我都懵了,想你一个出家人,这又是什么当口,还开这种玩笑,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当下大怒,就要和他厮打,没想他接下来的话大有道理――‘那死尸是不是没了头?又脱光衣服?没有头脸,你兄弟见着又怎知那定是你嫂子?脱了衣服的女人你见过多少?你怎知这一具尸体不是别人的,就是你嫂子?别急,我已断定那人决不是你嫂子,那真凶如此做作就是要掩人耳目,让众人以为死者就是你嫂子好弄手脚的,否则他把你嫂子杀了还把头砍去干什么?满好玩吗?能当夜壶吗?’”

众人听得好笑,但也觉他话虽粗野,却粗中有细,这案子是有可疑。――“那大师想了会儿又问:‘你们和谁有仇?这儿附近这几天有没有谁家走失了女儿?’我兄弟这两天忙着自身之事,哪管其它?我兄弟一向和乡亲都还和睦,只为买田地的事和周大有有些不快,另外隐约听说于老栓在周家做丫头的一个姑娘前些日跑了,当时也没在意。就把这些都和这位大师说了,他又想了一会儿,最后一拍头,说‘不错,就是这周大有了!’说着一言不发便走了,我们不解,还要追着问,只听这位大师说:‘三日之后,我再来还你们一个明白’。”

“过了三天,我们哥俩正在茅棚里坐着,心里一直掂记着这件事,不知那位大师还来不来?忽见这大师一身是血,手里提个人头摇摇晃晃地来了。他身上背的就是我大哥,手里提的却是周大有的人头。我们都吓呆了,也不敢问,见救出了大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便准备了酒,请大师喝一口,喝完了后便打算逃走。这大师一边喝酒便一边说出了首尾。他说:‘你知道那死的女尸是谁么?’我大哥流下泪:‘是我老婆。’这话却被这位大师一口啐回去了,骂道‘蠢猪,连自己老婆都不认得,该被抓!我已查出了,这死尸就是在周大有家做丫头的于老栓的闺女。她因为打碎个玉斗被周大有打杀了,杀了以后怕人追究,才想出这个恶法,砍下头来剥光衣服,丢在你屋里,却把你老婆掠去诬陷你杀人夺命,他还可趁机夺你们的地。’”

“我们都楞了,问;‘那我嫂子呢?’他哈哈一笑:‘正陪着一个姓刘的少爷快活呢。周大有都招了,你们不知道你嫂子原有些风流,早被姓刘的少爷看上了。周大有不把这人寻给刘少爷,光凭他周大有,这个案子能那么光光溜溜地完结?’。”

众人只听得背上出汗,想这周大有实在好毒的阴谋!那张勇又接着道:“这大师不肯受我们三个的头,骂我们窝囊没志气,不敢去省里把嫂子抢回来,他一个人一怒去了,想来是就这么就把那刘公子杀了,刘琦刘大人虽对天下苍生有恩,但杀这刘公子却实是事出有因,不是这位大师的错。”

众人也听得暗暗点头,那和尚却哈哈怪笑道:“说什么对呀错!向他们讨饶吗?我和尚杀人就是杀人,不管对呀错。你怕他娘的王法,那只是赵老儿一个人的法,网的就是你们这般灰溜溜的小鱼小虫,他哪里管什么天下的苍生百姓?”说着四下一看,神色睥睨。

沈放见他一直粗鲁不文,这番话却极为深切,一回想越觉入木三分,看了三娘子一眼,只见她脸上也大有知音之感。

旁人只觉这话肆无忌惮,简直是公然造反。何捕快一声冷笑:“金和尚,老实话,你这次赶来到底是应何人之召而来?来意何为?供出来免你一死。”

金和尚哈哈一笑:“我嘛,来就是为这趟镖;何人相召嘛,却说不得,不能说!”说着,他忽一跳而起,一拳向桌边戴斗笠那人打去,叫道:“老子耍了半天,你小子也下来耍耍,老子这镖银且不劫了,先和你斗斗。”

何捕快脸上喜色一露,似是正中下怀,他就怕金和尚不惹那人!他一扬手,叫手底下那四个人盯住张家三兄弟,自己负手等着看那人出手。

桌边那人却站也不曾站起,随手一挡就化解了金和尚一招,还一招金和尚就被逼得只有自救,再一招、众人看都没看清金和尚就已连退几步,胸口还一阵起伏。众人适才都已见到金和尚力大招沉,可不知怎的到了这人手下却全无作用,当真是‘棋差一着,缚手缚脚’。金和尚却也真是悍不畏死,叫道:“刘老儿帐下周飞索,果然厉害,名不虚传!”说着又挥杖攻上,他已用上看家的本事“疯魔杖”。那人坐在那里,随手拆招,却并不还手,想来是听了先前一番话后心中矛盾,不知到底还该不该拿下这金和尚,拿下后又怎么办。他是刘琦帐下爱将,和刘府关系极深,不拿了人回去,实在不好交待;但拿了他回去,又实在于心不忍。他久知那刘公子的为人,仗了乃叔威势,真是无所不作,众人碍于情面,也不好对刘琦讲。这时见金和尚不知进退,心下好烦。终于,他一咬牙,一手格开金和尚攻势,另一手一伸就向金和尚喉间锁去,这是有名的‘长白锁喉手’,以掌作势,以腕发力,以指碎喉,那边三娘子一扬眉,镖师座中也一阵骚动,都认出这一招的毒辣。金和尚一惊,料道避不过,神色一横,反哈哈一笑,不退反进,也不理那只手,双掌直向那人胸口击去,他这竟是拼命地打法。那人大惊,身子向后一退,带得杯碗落地,噼哩叭啦直响,心下不由大怒,他那手原本只是想制住和尚,没想这和尚竟这般悍猛,胆敢拼命。他对敌从不曾失去先机,这下大意,为求自保,当下由抓变扣,掌形换成鹤嘴――竟是痛下杀手!眼见和尚便要喉骨碎裂,一命归西!张家三兄弟大叫‘不可’,沈放也一欠身,忽见一条人影直冲过来,连头撞向桌边那人胸口,他正是攻乱之所必救,桌边那人手本已碰到金和尚脖子,无奈中只有反手迎在攻来的手掌上,却用另一手去拍金和尚的头。两人一碰之下都是一震,那出手相救的人便吐出一口血,但身手不停,拉着金和尚一退就是一丈,正落在门口,顺手打掉一名差人的单刀,对张家三兄弟喝道‘走’,张家三兄弟一愣,他们反应大慢,还犹豫了一下,当此逃生只有一线之机时,如何有时间发愣?却见那援手之人身形已已一个趔趄,又吐出一口血,就这么一顿,何捕快已带着四个差人封住了去路。

金和尚虽然脱险,但粗脖子上照样留下一抹紫痕,看去十分骇人。他喘气已有些困难,却冲着桌边那人笑道:“你到底还是站起来了,”竟像十分开心,桌边那人斗笠已经掀掉,露出一张国字脸,脸上一脸怒色,却气宇轩昂。刚才他虽间不容发击退二人,但胸口也被金和尚扫中,胸中一阵翻腾不止,冷冷道:“没想‘活木头’王兄也来了,几个江洋大盗倒是凑做了一路。”

金和尚望向出手相救那人,神色竟大为和善,道:“王木,你也敌不过这老小子,这又是何苦?”

那个叫王木的年纪不大,一脸木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抚胸道“我……既然召你前来,自然当生死与共。”

和尚叹道:“看来章 只是、你说那人目下如此紧急,咱们帮他做不成这件大事了。和尚死了还不值什么,你死了那件大事有谁来做?”

王木道:“有事必有人为,――咱们兄弟今天联手,且先看看应付不应付得下来刘老帅当年帐下的长白飞锁周将军和他的大小锁喉一十九手!”

金和尚一点头,说着他两人背心一靠,虽伤势在身,却也杀气迫人,势同熊虎。

屋中气氛一触即发,忽听有人道:“周将军,请听我一言,”周将军回头,却见说话的是两个老头子。那两人也不算太老,但都满面风尘,毫不起眼。两人都是一身葛衣麻鞋,一个脸色灰绿、目光黯淡,另一个又十分矮小,一头黄发。他两个坐在那里时和旁边诸人象没什么区别,就像滴水入海,全无特异,但一站起来就有了一种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只见左边那个一抱拳“老朽杜淮山”,另一人欠欠身:“小老儿焦泗隐”。

周将军一皱眉,人的名、树的影,知是淮北义军中知名人物,只有也答礼道:“淮泗二老,久仰久仰,不知有何赐教?”

那左边老人叹道:“不敢、不敢。本来小老二也不该多嘴,凭我们老哥儿俩,也不敢劝周将军如何如何。但这几个后生虽莽撞了些,倒也义气,难得一身血性,再说那件事上刘公子也原有不是,就这么抓去伏法了也颇为可惜,朝廷原有充军折罪的律令,如果他们情愿,不如就叫他们到淮上去吧,抗金杀敌,死于疆场,对他几人来说,也就自觉死的不屈了;对刘老帅来讲,也算了了这断恩仇。”

那姓周的一皱眉,目光一垂,似在思索。以杜焦二人的面子、他虽不好不看,但刘琦对他恩情极重,他不至于为这二人一句话便就此袖手,只是那金和尚此事做得虽过但也不能算错,他为此不免沉吟,却听那两个老者道:“我们也知周将军这么回去难见旧主,咱老哥儿说话也不值什么,但周将军只当看在淮上那人的面子吧,他当初曾与刘老帅签下‘逃死令’,他身边当下也确是缺人,小老儿代他讨下这五人命来,周将军以为如何?――便刘老将军知道,想来也未见深责。”

周将军一抬眉:“淮上?”

那老者微微一笑,忽伸出左指在胸前画了个小小的圆圈,然后伸至口边一仰首,像是在喝酒。金和尚脸上本大大不服,一见之下竟然狠色忽然褪尽,仿佛立地成佛一般。又掏出怀中一张纸――羊皮制就的,想来就是什么“逃死令”,向周将军掷去。

周将军一接,见了这个手势,低了会头,忽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好,看他的面子。”一跺脚,人就已出了门外,只听外面一声马嘶,想是直接跃到马背上,众人还未及反应,他就已冲雨而去了。

“3标§”四、金荷

店外的雨越发下得凄凉起来,檐间瓦上,疾徐不定。经过章 王木和张家三弟兄却凑在了一处,也许他们本来就是约好的;杜焦两个老者依旧在角落里坐着,那穿黑衣的少年还睡着未醒;瞎老头和孙女无处可去,也在火边守着;还有沈放与三娘子和几个胆大见过世面的行人。只尴尬了何捕快并来福六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僵在那里。

三娘子低声和沈放说:“那个杜淮山绰号洞明手,焦泗隐江湖上名唤练达剑,是江湖上极厉害的一对角色,听说近几年专门在为淮上义军筹措粮草、招兵买马。两人都是老狐狸,洞明练达,一辈子很少和人交手,不能打的仗绝对不打,打的一定不会输。”沈放微微一点头,三娘子又暗指那秦老爷子道:“那临安镖局的总镖头姓秦名稳,绰号稳如泰山,行镖三十年,兵荒马乱,从未失手,盛名之下,绝无虚致,那金和尚几个比起他们那就嫩得多了。”

沈放问:“你怎么都知道?”

三娘子一笑:“你忘了,我是杀人放火的女强盗了?”

店里油灯昏暗,地上的火光照上来,本显得颇为诡异,但映在三娘脸上,只觉嫣然欲语,风情无限。旁人也奇怪这对文士夫妇竟有如此胆色。

那边镖局中的秦老爷子忽抬起脸,侧耳倾听了下,脸色微变。不约而同的,焦杜二人对望一眼后,似也神色讶异,焦泗隐的一只左耳更是忽地支愣起来、屏息静气。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听见外面风雨声中一阵阵马铃传来,悠忽前后,夹杂在风雨里,奔走不止。那绝对不是一匹马,说不上是三十匹还是四十匹好马,蹄声杂乱,不知为何在这雨夜里奔驰。王木的脸色便一动,想了下,忽然道:“缇骑?”

金和尚不由便脸色紧张,侧耳听了下、点了点头,闷声说:“好象是。”

王木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多?”

张家三兄弟也一脸紧张,――金和尚一向胆豪,这时也不由把手伸向禅杖,王木的嘴唇紧紧抿住,便是秦稳一桌,也未见得轻松。

沈放大奇,不知店里为何人人自危,只有何捕快头几人面露喜色。半晌那秦稳先舒开了眉,道:“不是朝这边来的。”

那边杜焦二老也点点头,他们两拨人本各不相干,明显为这缇骑的意外出现打破了彼此间的界线。众人听这么说才略略放下心来。却见秦稳转头冲那边杜焦二人一点头,脸上含蓄地展容,算是一笑,低声问:“是围杀?”

那两人也面色凝重,沉吟了下,点了点头。

章 当真是下得越发荒凉了。

沈放先听说冯小胖子是什么“缇骑三十二卫”中人,以为都是些扈从皇帝的官场纨裤子弟,徒有虚名,也没当回事,这时听那几人口气郑重其事,谈论都不敢太大声一般,看来缇骑里面定有不少非常人物,甚至绝顶高手,而且组织紧密,否则如何能把这一干三山五岳的人逼得人人自危?

他问三娘子道:“缇骑究竟是些什么人?”

三娘子脸色也少有的严肃,她想了下,答道:“相公,――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高升老店?”

沈放一点头,他当然记得,十年前他便是在高升老店中与三娘相逢的,当时三娘像害了很重的病,身上还有伤,一个孤身女子病卧于他乡,沈放也是由怜生爱,然后由爱生敬,最后与她得成连理的。

三娘子静了一会儿,说:“那时还是缇骑刚刚组建的时候,声势远没有今日之盛,但就是那样也已非同小可了。那一次,你遇到我时,我不是在生病,而是受伤。我就是伤在他们手里的,――缉查都尉颜杞纲,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厉害啊厉害!他的五步搜魂手,我情愿一辈子再也不碰到。知道我为什么就嫁给你了吗?自从缇骑遍布,江湖上几乎就没有旁人混的份了,特别是闽浙吴赣一带,更是泼水不进。他们组织很严密,也很复杂,其中即有官商子弟,也有招降的江湖巨盗,有门派中的高手,更有大理寺来的狱丞。那冯小胖子便代表它的官场势力背景,连他也说害怕的袁老大,那可真叫绝顶高手,天下武林,七门十三派,还没听说有谁敢说是他的对手。他是缇骑三十二尉中的老大,当年不过三十余岁,南渡之前已享盛名的‘一剑三星’就折在他的手上。从他到缇骑起,军纪整肃,势力大张。有他们在,秦丞相的位子可安稳多了,无论官商军匪,在朝在野,顺者昌,逆者亡。锋镝所指,必杀无赦。”

沈放从没听三娘讲过以前的事,他尊重三娘,也不问。没想三娘今日似要跟自己说了。只见三娘子想了下,又道:“十年了,我终于又拨出了这根紫荆木钗。”

她的眼光一阵迷离,顿了顿:“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就叫荆紫。”

“当年这个名字在江浙武林只怕也算小有传闻。――小时候,我也就像那个卖唱的小姑娘一样,吃过不少苦。当时正是乱离之中,我跟着一个杂技班卖艺走索。但我比她幸运,我遇到了一位老人,他会武。其实我只跟他呆了三个月,他给了我一把匕首,还传了我一套功夫,一篇口决,教完后他说:‘你姿质不差,可惜我不能久留’,然后他问我:‘以后再遇到欺负你们这班姊妹的,你怎么办?’我说:‘杀!’他哈哈一笑,说:‘那好,我没教错人。’便走了。”

“干我们章 走绳的、顶竿的、唱曲儿的、刺花绣的,其中弹散乐的张真奴,棋侍诏沈姑姑,射驽的林四九娘,唱杂剧的史彗英,演影戏的黑妈妈也算各有绝技,天下闻名。我与他们交好,――别人都说我们是贱女子,瞧不起我们。可干我们这一行的,也多想开了,不在乎别人瞧不瞧得起。――但就算行走风尘,也不能由人欺负。他们富人总是在说:‘仁恕’,我荆三娘要行的,却是报复!”

“我们一起有几十个姊妹,各行各当都有。有会两招的,也有一身弱质全无功夫的,但都有一颗人心,一根倔骨。你们男人不时奢谈大义,若见到我们姊妹那时一人有难,旁人赴汤蹈火,杀身相救的样子怕不都要愧死!我姐妹中有人娇啼惨死于堂威之下,有人横刀自刎于淫徒之前,――刚才那小姑娘说的你也听到了,我都不知她是谁,是哪一个好姊妹!――这些人中,我杀人犯案最多,众姊妹为卫护我伤生的就有七个。”

三娘子苦笑了下:“――所以我那根柴荆木钗竟是血染成的!江湖中人称我们为‘蓬门’,那根木钗便是我的苻令,那上面染的不是我一人的命血,是姊妹们的鲜血。当时这紫荆钗令在江南弱女子中,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步杀人,千里复仇――凡听到不平事,我没有袖手的,哪怕连累更多人丧命。但我们这些人虽苟活于世,也不能由人杀剐,只要义之所在,彼此就在所不惜。”

叹了口气,她理理思绪、又道:“那年,有个姊妹在无锡城外被一伙光棍轮奸致死,官厅拿住他们,只判了充军之罪――因为伤害女伎与杀害良家妇女在人们心中还是有不同的。这且不说它,我一个在无锡的姊妹却听说,那伙光棍却一口咬定他们轮奸的时候人已死了,而且身上穿得不整齐,是无锡府知府的一个管家把那女人尸体丢在城外的,他们实际只算奸尸。他们这么一说,充军的罪就被判了死刑。”

“我听到章 兵马司的几个官,都是纨绔子弟、无耻之徒。我就猜到可能是怎么回事了。过两天我听说左都御使要回请,我姊妹遇害那天在席的人也大多在座,我便由人引介,装做卖艺走绳的也混了进去。”

“那天另有一桌小宴摆在他家后山的亭子上,几个官儿轻衫小帽地坐着,大概听说我姿色不恶,便只把我一人传了去,先都还人模人样,叫我把绳系在亭柱上,走索翻跟斗给他们看,我也就演练起来。不一会儿我听见一个官儿低声说:‘章 快’。”

“我把绳子先一道道拦在亭周,里面的人先还笑,以为我是在给自己结网,不知自己是逃不出去了。我便开始舞匕首,心里想着死去的姐妹,心中激愤,当年教我的师傅曾说那一套招数的极境是‘沉郁顿挫,豪荡感激’,以前我不懂,但那天却似沾着点边儿了。我听那几个官儿鼓掌笑啊,闹啊,看得垂涎流涕,十分恶心。”我舞到最后一式“罢如江海”时,身子随匕首飞了出去,一刀就刺在亭柱上,直至没柄,那几个人看得骇然变色,我站在场中问;‘那天奸杀如玉的到底是谁?’他们还在发官威,我抽出匕首先一刀先将个狐假虎威的小人斩了,笑道:‘是谁?’他们这才慌了,要走,又被绳拦住了,要喊,我笑说:“你们吩咐了的,下面不管听到什么都不敢上来的,就是‘救命’也不行。你们且说,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份儿?他们看我好象还和善,一个一个便跪在地上磕头,认了帐。”我问:“‘她那天喊了救命没有,’他们一脸是汗的点头,我的泪便流下来了,然后我就高叫‘救命’,他们一定以为我疯了,我叫一声杀一人,再吹掉匕首上的血,他们可真没刚性,叫也不敢叫,都吓瘫了,只痴想着一声不出缩在一边最后我就能饶过他。看他们那幅狼狈样儿,我真的开心,直到我把最后一人杀了,下面都没人敢上来,我一直在高喊‘救命’呀。”

她虽轻声细语地说着,沈放却听得惊心动魄。三娘子脸上发红,伸手掠掠鬓发,“这么着还了得,当天我虽全身而退,不也犯了赵老儿的王法天理了?缇骑三十二卫刚刚建成,把这事当件大案来办,我一个弱女子斗不过他们,伤了,病了,但他们最后也没有找到我――谁想到我这样个魔女夜叉,却还有个风流儒雅的镇江名士肯娶我呢?”

说着已然双靥含情,笑道:“我这么恶毒狠辣,你知道了一定后悔了吧。”

沈放只觉自己从没这么敬爱过三娘,握着她的手,说:“三娘……”底下却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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