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些年。冯二去山里采药不小心坠入悬崖。年末,英霞出嫁,婆家在几十里外。接着,有人来给英仁提亲,英仁憨憨地笑着,指着母亲,摇着头打手势。渐渐地,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孝顺的哑巴儿子。一场场春风秋雨。又是几年过去了。英霞也有了女儿冷子,逢正月就抱着回来住几天。英仁把长着酒窝的冷子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满街跑。冯二家的精神又好转起来,开始张罗着要去英霞家。
英霞和婆家人在一口锅里搅饭,上上下下二十几口。婆婆捣着一双小脚,嘴里含一只长烟袋,把亲家母迎进屋。她们刚坐在炕上,英霞的三妯娌凤兰就进来了:“妈,今天轮大嫂做饭,我想回娘家看我妈。”英霞的婆婆深吸一口旱烟袋,吐口烟雾出来,说:“怎么这么没规矩,没见家里来人了吗!”凤兰满脸不情愿,停了停,又说:“刚才三舅爷家来人,问去年的猪钱。”“告诉他,少不了他老和尚的那份香钱。”婆婆的声音大起来,又补一句,“别人都看这个家铺排,还不是表面。这一年的迎来送往还打点不开呢。”
“是呢。是呢。”明珠满脸陪笑。
凤兰出去了。婆婆再喊:“凤兰,倒水。”凤兰进来倒水时,把茶杯掉在了地上。随着一声脆响,婆婆的大烟袋就敲在了炕沿上:“你不愿意做就算了,还犯得着这样?是给我示威,还是嫌这个家不乱?”
“亲家母。”明珠轻轻叫了一声,并往前靠了靠。我盛怒的奶奶没吭声。明珠讪讪地搓着自己的两只手,眼神就有些零乱。吃饭时,她突然把摆着白面饼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伸开左手,一个指缝夹一个;又伸开右手,想把右手指缝也夹上饼,可夹着饼的左手不听话。总之,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饼夹在指缝里,夹完饼,开始唱歌。婆婆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英霞正好进屋:“妈,咱吃饭。”从明珠手里取下饼子。明珠瞟一眼英霞,笑了,同时伸出两只手,一手抓一张饼,再接着唱。蘸酱的时候,黑紫色的酱被她甩得满桌子都是。英霞的小叔子们放下筷子走了,妯娌们嘀嘀咕咕,几个小孩子当时就吓哭了,我四岁的姐姐冷子为此还尿了裤子。
明珠当天就被送了回去。其实,从犯病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唱歌,直到坐在驴车上才停下来。她看见了英霞。看着看着,就哭了,哭得抽抽搭搭,孩子一样。
“要不,咱们回去吧。”她摇着英霞的胳膊,又把脸转向别人,哀求:“让英霞跟我回去吧。”英霞的婆婆一扭身进了院子。明珠赶紧往车里移身子,给英霞腾地方。赶车的人趁机用鞭子抽了一下驴屁股。驴颠颠地跑开了。
“英霞——英霞——”
明珠的哭声渐渐远去,最终,被驴车碾起的尘埃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