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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黄桂萍立刻就不哭了,抹把脸说:陆大富被收买了,要翻地改种大棒子……

田元明心里刀剜般地疼了两下,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问:这会儿呢?

黄桂萍说:陆大富没影了,村民们反倒让电视给弄恼了,都聚在村委会闹呢……

田元明说:好,你和马经理去,冉鼓动一下。黄桂萍问:咋鼓动?让他们也闹?田元明说:回去就提你当部门副经理。这月奖金两千。黄桂萍愣了一下,马小年在旁说怎么啦,黄打个机灵说:田总,您就睛好吧,小马,快跟我来。

姜小燕悄悄问:大田,这不是把事态弄大了吗?田元明朝她摆摆手。这时身后的车灯越来越近,田元明迎上去,郎山跳下来问:情况如何?

田元明说:非常不好,陆大富已经要翻地改种大棒子了。

刘爽拍着车盖子说:那可完啦,大柳条一翻,全镇都得翻呀!五万亩,那就全完了,镇里的办公楼,也盖不起来。

田元明说:不就是一个办公楼吗?我帮你建!只要你……刘爽跳起来:好,要是这么着,我就叫大柳条的人也去上访,围市政府,去省里,去北京!田元明拍拍他的肩头:去吧。刘爽挺着胸脯了就奔了村委会。赵志宏瞅瞅郎山,郎山把田元明拉到一旁问:有把握吗?

田元明说:死马当活马治呗!没别的路。郎山说:万一让市里知道了,就不好说了……赵志宏说:小山,顾不了那些了,不然全盘皆输。田元明说:以咱俩的力量,无论如何也闯不过明天那一关了。当然,即使咱们身败名裂,也不足惜。但是,这是关系到几十万老百姓的生计,关系到今后如何建设发展乡村。我们身上的担子,绝不是为了个人,为了私利。我决定干啦,明天一早,让大柳条和柳河镇的种农去市里,让领导看看还有这么多不同的声音。

郎山点点头说:干吧,出了事,我负责。田元明说:不,还是我兜着。―会儿,我去村委会,你在车里待着。

郎山说:既然来了,我待着丁啥。田元明说: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知道事态的发展。但没有必要让你露面,免得咱让他们一勺烩。

陆大富落汤鸡似的从不远的地方跑向村委会,时间不长,马小年跑到车边说:陆大富因来啦,他说大柳条斗不过小柳条,小柳条背后有人支持……郎山问:是谁?

马小年说:是永盛的唐成业,这会儿正在小柳条商议怎么给大柳条翻地呢。郎山说:他敢!

田元明说:走,我去。志宏,最好你也去,你是记者,说话有分量。

姜小燕说:我也去,永盛在背地搞鬼,我去揭揭他唐成业的老底。

郎山告诉李小平,让运输公司准备十辆大卡车。田元明说准备二十辆吧,让他们跟我结算……

田元明迈开大步就朝村委会走,脚下虽然有些滑,但他走得还很有劲儿。他知道,这一段泥路走过去,他将毫无遮拦地与那些权力很大的人去抗争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好,婉蜓在青山绿野中的京塞旅游公路静悄悄的,全然没有白日车水马龙的喧杂景象。一辆黑色加长!迪拉克在路正中缓缓行驶着,车里面对面坐着副省长苏友来和他的师姐慧净大师。秘书肖宁和司机坐在前面,这种髙档车当巾是封闭的,如果要与司机秘书说什么,只要按个开关,前面就能听清,除此之外,主车厢里就是一个密室,前面听不者,后面说话却非常清楚。

可能是起得早了些,苏友来不由地打了瞌睡。他意识到,马上擦擦眼,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晚上看大师给我的书,肴得时间太长了。

葸净虽为大师,怛描眉抹粉烫着长发,加上深红色软缎外装,金色高跟鞋,一眼看去,分明就是港台富商的阔太太。慧净身子很直地坐在宽大皮坐位的正中,下面铺一杏黄的坐垫,她说:慧禅,既然你已心向佛门,就得苦心修炼不辞劳累,方能得到善果。

慧禅是苏友来从寺里得来的法号,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慧净当着旁人甚至肖宁的面,也从不这么称呼。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太好了,她不由地以师姐的身份称呼苏友来。苏友来也有感觉。身为党的高级干部,学习马列主义唯物论几十载,给旁人也讲了几十年,人们对自己的称呼从书记(公社)到副县长、县长、书记(县委),到副厅长、厅长、副省长。他从听着生疏到熟悉,由爱听到腻烦,因为在大多数的称呼之后,都紧跟着一堆难办的事……只有被人称呼为慧禅之后,得到的才是没有杂乱,而只有修身养性的教导……不过,这种感觉只在心头停留了很短的一刹那,就悄悄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他非常明白自己眼下的行为意味着什么:首先是与共产党的信念背道而驰了。

一个高级干部变成佛门弟子,就是让一个不识字的乡下老农知道了,都会说那是个叛徒。此外,自己还在法律的大堂上走钢丝,只要稍不留神一脚踏空,等待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不过,他总是坚信不会出现那个结果,因为不仅有佛祖保佑,还在于自己干得很机密,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先后三次从香港开发商何天民手里拿过五百万人民币还有十万美元,都是自己单独与其交手。何天民这个老狐狸并不吃亏,他先后从银行贷了近一个亿的贷款,使他在内地的企业抓住了机会抢了市场,大大地挣了几笔,相比之下,报答恩人拿出几百万算个什么。而苏友来则觉得这也没什么,银行的贷款总是要贷出去的,贷给何天民,何能按期还本息,还给省里多缴了税,无论从哪儿讲,国家也不亏。侶自己这支笔,给河(何)签字也行,给水签字也可以,他姓何的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示吗?此外,让苏友来心里更踏实的,是认识了这位师姐,慧净不仅佛理熟谙,而且测术精明,她能看出你的前世今世和来世,尤其是今世和来世,更有独到之处。她和苏友来一见面,就看出苏近二十年仕途顺畅,本来可官至国务院,但天生一坎,让你暂停在副省长的位子上,原因与木有关。苏友来一听说得太对啦,自己从外省调来,目标本来就是当省长,不料初来乍到不明细底,在省里几个大型建筑招标中,支持了本省的建筑公司,把外省一家公司顶了。后来才知道顶坏了,这外省的公司是现任省委书记的亲戚的。与木有关,那就是楼嘛,大型建筑肯定都是楼啊……

自从那次见面,又亲眼见慧净在北京的交往,苏友来就彻底服了她。后来从何天民那里弄钱,主要也是慧净的主意,慧净说你若信了佛,前程还有希望,苏友来就去了寺院入了册,当了个居士,登记了个化名,得了慧禅这个法名。再后来慧净说咱们需要有个安身之处,地点应在北京的正北方,在那里建座庙,日后肯定还能保佑你重登高位,苏友来就想得弄钱……苏友来把车窗开了条缝儿,一股凉风嗖地袭进来。他浑身一紧,猛地打了个寒颤。但他尽量保持平静,不愿让慧净看出自己有心事……此番来塞上,对外讲的原因,当然是代表省政府解决一下小柳条伤农事件。此事在电视播出时,省政府主要领导就打电话,要自己到实地去看一看,多做调查研究,多做些思想工作,不要闹出大乱子来。另一个原因,则是慧净已经说了多次,要到塞七去一趟,看看哪里适合建庙。对此,苏友来并不十分感兴趣,已经到手的钱,干什么要拿出去呢。不过,去看看也可以,或许什么钱也不用花,事情也能办。除这两点以外,还有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就是他必须帮秦荣江一把。大约在头年的秋天,他来塞上农村察看灾情,是秦宝江全程陪同。当时给他的感觉,是这个代市长挺能干,讲话门才也很好,对领导也不曲意逢迎,尽管秦在即将去掉代字的这关口很需要得到省级领导的帮助,但他自始至终没提一个字。不过最终离开塞上时,却让苏友来大吃一惊,秦宝江说苏省长对佛教很有研究,我送您个纪念品吧。那是一尊半尺髙的小佛像,金黄色,看去和摊点上卖的没啥两样。秦宝江笑说这个佛像可是开了光的,苏省长不可送他人呀。苏友来一下就听出这里有奥秘,回到家中请人看,方知是一座纯金的,价值岂只数万……所以,当他接到秦宝江的电话,希望他来此处理这个伤农事件时,他立刻就答应下来。他还有个想法,就是将来这秦宝江很可能还要有大发展,如果到了省里,也是自己的帮手……

慧净突然问:你想什么呢?苏友来编了几句说:我在想,此次塞上之行,如果遇上麻烦事,我该如何处置?

慧净并不睁眼说:佛家以慈悲为怀,你当以善待之。广施善心,方得善果。

苏友来说:多谢师姐指点。不知师姐所言金来岭在什么地方。

慧净说:一切尽在佛心中。不必担心,到时佛会告之。

慧净却不由地眯着眼瞥了瞥窗外。她心里说,一晃离开塞上都十多年了,那会儿这条路还没修呢,只有一条土道能从市里通往金来岭。那年说金来岭出了仙,能治百病。自己陪老娘来求药,老娘原本会跳大神,一辈子虽然是偷偷摸摸地跳,但也吃过香喝过辣,连自己都跟着解过馋。可老娘得了喘病,就跳不动啦。那时候慧净还叫金彩凤,在市被服厂当女工。生活对她好像非常不公平,年轻时在农村当过铁姑娘队队长,后来进贫宣队,冉往后选调进城在二轻局政工组。不料国家拨乱反正,一下把自己拨到厂里去了,整天跟锁扣眼的老大娘在一起。她不甘心,她想出人头地,到金来岭求药时,她发现满山沟子里全是人,每人身前放着一张红纸。坐在半山坡石台上的女大仙手持一杏黄旗挥来抖去,就搅起些风扬起些土,那时又是刮春风的时节,不一会儿,红纸上便落些土面子,这就是仙药了。而要拿走这仙药,则必须给大仙送厚礼。金彩凤亲眼见山下小屋里点心堆成堆。那一瞬间,金彩凤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告诉自己,生活不必过得那么刻板,要活泛起来,灵通起来……很快,她就跟几个要好的去了海南岛。在那里,她跟着炒过地皮玩过股票,还开过古玩字画店,折腾六够,不仅一分钱没挣,差点连人都搭进去,要不是年龄大脸蛋也不咋好看,非得让人家给弄去当三陪女。

痛定思痛,金彩凤又悟出个道理,凭自己那点能耐想在生意场上混出个人样来,那是比登天还难,要想成功,就得玩点邪的,她一下就想起金来岭那个女大仙,还想起老娘给人算卦的招数。但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乡间的巫仙,她要把自己包装成时髦的现代大师。靠着曾念过初中的那点文化,她发奋读有关佛教的书,还到佛院听讲,结识庙中人士。此外,她又重新打造了自己的历史:吾乃香港一富商的太太,只因家中巨富,丈夫故去,儿女争夺遗产反目,吾异常伤心,遂看破红尘皈依了佛门。但吾喜欢云游四方结交髙人,并愿以己心灵之光,为人指点迷津……好家伙,重新出山的慧净,忘了自己原本是金彩凤,一通极妙的说辞及看相十卦,弄昏了多少富商,弄来不少金钱。只可惜当初一起前往海南的朋友太了解她的细底,有儿次大鱼都快上钩了,让他(她)们一句话就闹个前功尽弃。一怒之下,慧净决定重返北方。扎根京城,背靠故土,结交高官,广纳财源。这是她的战略方针,而苏友来则是她这两年的最大收获。停车吧。

凭着感觉,慧净指着路边的一片山,告诉苏友来这就是金来岭。苏友来很惊喜,让车开过去。苏问此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慧净说三世佛中,我独爱今世与来世,用现代的语言,就是立足当今面向未来。我命中主金,你名中有来,金来岭,正是咱俩的命运和名字,这岂不是天意。苏友来连连拍手,说就在这儿建座寺院,这在我的管辖之内,地皮呀乃至基建呀,都用不着咱破费。慧净说你莫着急,也别露身份,待我们看了以后再说。苏友来顿时收敛喜色,说多谢教诲。然后,戴上礼帽和墨镜,全然一个阔商。

卡迪拉克停在一个大门前,门卫按动机关,电动门缓缓打开,车开进去,苏友来等人下车朝里面张望,但见宽阔的厂区后,是一片山峦,而其中的主脉,宛若长龙,蜿蜓而上,两侧翠绿如海,脊梁在朝阳里金光闪耀。前有一横向小梁,后有参天老岭,左右山势对称,碧水环绕其间,真乃后有靠,前有照,是块风水宝地。慧净甚至看见当年那个大仙坐着的山坡。她对苏友来说:就是这里。这里怎么变成工厂了,还圈起来门卫问:请问找准?

秘书肖宁刚要开口,苏友来说:我们随便看看。门卫说:这是厂区,不能随便看。慧净问:这是什么地方?门卫指着过来的一个人说:你问他吧,他是头。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田元明。他是后半夜才从大柳条回来的。他没回家,他怕沈小丽纠缠,而且,还有不少事要办,

所以,他就来这里住了。说是住,其实根本没合眼,抓紧时间处理了公司的几笔交易,又给在青远的马小年打了几个电话,又接郎山几个电话,天就亮了。他急忙出屋吸些新鲜空气,让自己头脑清醒些,以便集中精力去市里开会。你是这儿的头头吗?出元明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男子很有气势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田元明心情不愉快,所以,他不口I能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

请问,这座山是不是叫金来岭?旁边的女人问得倒很客气。

田元明想了想,这一片山大家原都统称后山,是因为在厂区后才这么叫的。在建田园景区过程中,就改叫田园岭了。原先叫什么,田元明还真不大清楚。正巧徐路在大门口干什么,田元明就问他,徐路说好像是当中叫什么来岭,两边的叫什么沟……

慧净说:那就是了。先生,请问这片山你们是否出让?

田元明说:出让什么?这是我们买下的。苏友来瞅着山说:买的也可以再卖嘛。你的厂区在这儿,后面可以让出来嘛,让别人开发。

田元明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瞅瞅卡迪拉克,挂的是北京的黑牌子。田元明说道:二位看来是外商吧。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公司总体开发的一部分,不能出让。

苏友来很不高兴地问:你是什么公司?田元明反问:问这个有必要吗?苏友来说:你是这里的头?田元明说:无可奉告。

田元明扭头就走了。苏友来想发火,慧净拉了他一下,他才没发起来,他走到大门口,仔细瞅瞅花岗石墙上的铜牌,上面清清楚楚刻着:田园种子股份有限公司田园景区。

苏友来看看手表,喊司机快走,市里等着呢。

市政府新建了座大会议厅,建在大院外边。当时考虑的,是免得开会的人都进院里走动,那么着院里就乱,而且门卫也分不清谁是开会的谁是上访的,没法管。建成使用后发现这么着也有不利的地方,即全市开一些特别重要的会时,有些上访的直接就闯进会场了,要是在院里,好歹还多一道屏障。

秦宝江一早起来就想到这点了,他想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可别出什么差头,他就想到会议厅的安全保卫。不过,当时他绝没想到大柳条和柳河镇其他村的村民进城来,他想的是市里有几拨下岗职工,专门盯着会议厅,只要一开大会,他们准来。有一拨还是原来制钉厂的残疾人,聋哑失明的居多。秦宝江的一个叔在那厂当过厂长,小时秦宝江去过,制钉车间,特响,但聋哑人听不见,数钉子装盒,盲人用手摸挺合适。可惜在市场竞争中,这个厂子还是垮了。换健全人还能去摆个摊卖菜卖水果,可搁这些人身上就难了。以往市里在会议厅开会,他们就来过几回,保安对他们还不敢使劲儿,结果把会场搅得大乱。秦宝江赶紧给劳动局打电话,让他们务必一上班就把新筹到的救济款发给制钉厂。劳动局长是个新人,还说是不是再开个会平衡一下。秦宝江甭管你以后怎么平,你先把这拨给平息了,要是他们闯会议厅,我就把你给平了。吓得那局长连声说是。往下秦宝江还想得平哪拨,忽然黄秘书打电话来说苏省长到了。秦宝江一听就急了,说怎么这么早,从北京过来起码得两个半钟头呀。他从家匆匆赶到市宾馆,小黄在大堂外等着,秦宝江看看院里的车问:车呢?小黄说:坐卡迪拉克来的。秦宝江瞅瞅说:加长,这是黑牌。还有旁人呵?小黄小声说:有个女的,说是港商。秦宝江问:年轻?

小黄说:老的。

秦宝江心花怒放。看来,那座小金佛起作用了,在保佑自己。当时,是武连升说得下家伙了,秦宝江还有点舍不得。武连升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背后没人你该顺当的事也顺当不广。秦宝江这才下了狠心,把一外地客商送给自己的金佛送给了苏友来。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一个电话把他请来。有苏在,就表明自己胜券在握,马书记也左右不广局面了。不过,最好还是先于马书记见到苏友来。他又想苏倘若带年轻的来,打个电活再进去比较合适,老的就不怕了,可以直接敲门。果然,敲开宾馆最高级的套间,苏友来与慧净正面对面坐着聊天呢。秦宝江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握手说:已经派车去接您,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苏友来说:早点路上车少。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慧净女士。

秦宝江已有所耳闻苏友来喜欢拜佛,他一听这名字,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忙说:这是慧净大师吧,久仰。

慧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这厢有礼啦。苏友来笑道:二位礼数不浅呀,仅此为止吧,不然有点累,让旁人见了也容易产生误会。

秦宝江说:不会不会,塞上这些庙是古来的佛教重地。我们最尊重宗教界人士。在我这儿,谁敢说半个不字,特别是跟大师说半个不字,我就要他得到报应。

慧净说:还是不要这样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普天之下,虽皆为王土,但率土之滨,也有人非你之臣……

秦宝江一时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知道点大意,他说:你是说,有人在河边……不听我的?

苏友来哈哈大笑说:大师,可别难为我这小兄弟啊,他整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他哪弄得明白这些文言文……宝江呀,大师说的不是河边,是说在你的辖区里,有人就跟她说不。

秦宝江问:谁吃了豹子胆?怎么回事?苏友来说:你城南三十里有座金来岭吧?秦宝江摇摇头:不清楚,您就说怎么回事吧?苏友来说:金来岭龙盘凤聚,是块风水宝地,若是开发广,肯定又为塞上增添一景。今晨我们从此地过,慧净大师看中这座岭,有意投资开发,竟然被人一口拒绝。

秦宝江说:那山上是有果园呀,还是有矿啥的?苏友来说:什么都没有,两边有树,梁岗是秃的,日头一照还放光呢……

秦宝江说:这不正好开发吗谁不让?慧净说:贤弟,我看算啦,不要给市长添麻烦了。也怪我,明明今日出门该少看少问,我已料到。但我凡心未了,总想为这方百姓消灾除孽,这才施礼相问,果然遭此不悦。你还是快快料理公务,然后咱们返回北京,部长还等着我去看一看呢。

这话说得秦宝江后脖梗子直冒凉气,暗想这大师这老娘儿们可真够厉害,几句话就把我将在省长面前了,事到如此,只能扛硬弓往前闯了,再者说,在塞上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没有什么自己办不成的事呀,甭说一个荒山头子,就是要他千八百亩,也能办得到呀。秦宝江想到这儿反倒镇静了,他很客气地笑笑说:既然大师觉得我能力不行,我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不过,您放心,一会儿我就把郊区头头找来,让他们把那个什么金岭银岭的,给我挖来,让您老带走!

苏友来笑道:行啦行啦,宝江呀,你别来气,我告诉你,那座金来岭,就在那个什么田闶景区里,一口把大师拒回来的,是一个大个子男的……

秦宝江双手攥拳说:是他,是他呀!真是冤家路窄,他处处和我过不去,苏省长,小柳条事件的主要人物,就是他,姓田,人称田大棒7.这回,可不能饶了他。这阵子,他可把我搅个够呛,他谁都不服。对,他绝对能对您和大师说没门儿那类话。这冋收拾了他,不光让他拿出金来岭,还让他出钱建庙,建得大大的。这小子有钱,有得是钱。苏省长,不瞒您说,要不是他背后有人支持,我早就收拾了他,塞上这地方,太复杂啦,我这个市长还代着,放不开手脚呀……

黄秘书敲门,说马书记过来了。苏友来说让大师去逛逛庙,如果需要,可让大师给他们讲讲。慧净说绝对不可以,已经违背佛意了,不可再违,出去绝不露身份。苏友来说那就随大师的便。慧净就出去了,秦宝江赶紧让小黄找导游陪着,然后又随着马书记进了房间。

暮春的阳光实际就有点初夏的样子,一旦从半空中照下来,热度便很快上升。头天晚上下的那场雨,此刻被一点点地蒸发,于是空气中又有些潮乎乎溽啦吧唧的感觉。市政府大会议厅已经坐满了副处级以上的干部,大约有三百人,大扇的玻璃窗都打开着,为了空气流通得快一些。会议厅外,停着数十辆轿车,稍远一点,就是车来人往的大道。十多个保安和市政府办公室的人员,在大门口收人场证。证是一分为二的,一部分是你所坐的区域,另一部分是与会者的名字。进会场时把有名字的那边撕下来交出,就免了签名的程序,会后也能很快查出谁来谁没来。这种办法是针对有些干部不参加大会制定的,尤其是这个会议厅,不像小会议室,若是下面坐的人太少,领导在上面很难受。

苏友来在马永安和秦宝江陪同下从宾馆坐车过来,亦从宽敞气派的大门迸,然后经过贵宾休息室直接到台上。秦宝江进了休息室就朝四下看,看看侧墙光溜溜严实实的,他就把市政府秘书长叫到一边问:我让你们开个门,怎么没动工?已经找了人,还没来得及动……秦宝江真想发火。他下这指示都有二十多天了,当时他是从办公室绕到大门外来会议厅开会,就在路上让几个老太太围住了。围住了就说城市卫生怎么怎么差,有一位说这么脏,你这个市长是怎么当的,把秦宝江弄得这叫下不来台,随后他就告诉人开个后门,往后可以从院里直接进休息室,不去大街亮相了。当然,这不是怕见老百姓,主要是怕误事,还怕影响情绪。弄一肚子窝囊火上台,讲成绩都高兴不起来。

秘书长说请各位领导入场,马永安就陪着苏友来走在前面。不过,俩人之间还是有一定距离的。秦宝江又有意与他俩保持较大的距离,然后,才是各位常委鱼贯而入。这种入场的次序和距离,是很有讲究的,不过也很容易做好,到省里开会看看人家是怎么走场的,一看就学会了。上台后各就各位,苏友来居中,马和秦一左一右,其余十一名常委加人大主任政协主任对半分开坐。会议厅设计之初,就考虑到台上要宽,能使领导宽宽绰绰一字排开,这也是现代会议厅馆的特点,不像五六十年代,挺大的礼堂,台口都是窄窄的,台上人多了,就前后重叠着,稍远一点,就看不清是谁。现在照相机有广角,摄像机能来回跑,大台宽桌高背椅,能使会议的分量增重,使与会者乃至电视机前的观众感到这个会议一定非常重要。

会议的程序是头天常委会定的,已摆在每位领导面前。程序非常简单,马书记主持会,苏省长讲话,秦宝江宣布处分决定。处分决定是,郎山党内严重警告,田元明撤消党内职务。同时,市政府还责成工商行政管理局对田园公司进行检査,检查期间停止一切业务往来和产品生产,并由技术监督局做全面质量检查。

永安在宣布开会那一瞬间,心情很沉重。他意识到这是自己在塞上栽的第一个跟头。他瞅瞅台下头一排,十几个牌子。印着各蛀区的名字,郎山守着青远县三个字,脸色发青,显出一股子倔劲儿。马永安心想真有点对不住这位小兄弟了,不是我不保你,实在是保不住你呀。昨天常委会上,有人一上来就提将郎山免职,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苏省长那儿交待得过去,也有人提交流到别的县去,不能让他继续在青远这样的大县当一把手。虽然秦宝江没说什么,但马永安看出来那都是秦的意思。这一阵常委会讨论个事总有不同意见,要说这也止常,似马永安渐渐发现这里有点秘密,即秦宝江的一些想法,总是有两三个常委先说出来,而且往往就左右了局面。马永安就知道这跟秦宝江将去掉那个代字有关。依秦的脾气秉性,一旦成了正式的市长,绝对要张扬起来。而自己是个外来户,又有些传闻说要调到省直这个厅那个局,权威自然要受到影响。但马水安也不是吃索的,既然来塞上主政,就得打着得胜旗离开,若是卷了刃,回省里也没有啥好果子给你吃。所以,马永安把力量放在塞上各县的书记身上,期待着这些年轻人中能有人上来铁心跟着自己,使用郎山就是这个意思。如今郎山走背字,他不能撇开不管,那么着会失人心,往后谁还敢为你卖力。但半路上杀出个苏副省长,又不能不作出些姿态,故此马永安要让郎山党纪上受处分,似实权上绝不受损。毕竟他是一把手,在常委会上说话分量还比旁人重,郎山这才保住了囫囵身,没免职也没调动。至于对田元明嘛,马永安就不能再明显地护着了,只是当秦宝江说干脆劝其退党吧,马永安立刻说不可不可,总书记的讲话还指出要在个体经营者中发展党员,咱们怎么能把合资企业中的党员劝退呢,他又不是犯了多么原则性的错误。这几句话挺管用,但也只是划了条线,不能触及党籍,这条线往下,就由秦宝江他们几个定了……

马永安找了好一阵,才看见田元明。田元明坐在企业头头的第一排,身穿深色西装,衬衣雪白直挺,一条大红的领带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尤其是他的头发,在马永安的印象中总是有些乱,但这会儿油光锃亮,并像有的歌星那样,刺猬似的四下籴开,简直是个刺头!

马永安心里说这田大棒子看来是豁出去啦。得,那就先牺牲你吧!马永安说:各位同志,最近我市的肯远县柳河镇,因为在制种的问题上有不同意思,产生了一些矛盾。在处理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我们的个別领导同志以及企业负责人,采取了比较简单的方法,致使事情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激化了矛盾,险些造成不可收拾的结果。对此,省政府领导非常重视,苏省长来我市解决这个问题。今天,苏省长要就此事做重要讲话,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苏省长给我们做重要指示。

掌声哗啦响起来,但时间很短,一下子就收住了。全场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友来。很长时间了,副省长一级的干部为处理一件事而召开大会,是极少见了。在塞上开这样的会,对在座的人来讲,心情是复杂的,其中更多的是不愉快。因为,要受处分的是本地干部,身在这个场面,总有一种杀一儆百的感觉。

苏友来挺了挺身子,伸手按按麦克风。这都是习惯动作。本来身子也不塌,麦克风也不高不远,但讲话前不动动,好像闸门就打不开,尤其自己是会场中官最大的,苏友来越要把这些动作包括喝口水把讲稿掀一掀做到位,这样,会使台下的人有一种等待感,从而增强了你亮相的分量。

苏友来说:同志们,刚才马书记跟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昨天晚上,省电视台也播了你们这小柳条事件的调查,省委主要领导对此事很重视。我想,大家生活在塞上,对这个事情一定是有所了解了。因此,我也就不再重复说那具体的过程了。在这里,我想首先跟大家谈谈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发生,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严重性……

雪亮的灯光往台上打,几台摄像机对着苏友来拍,还有照相机不时地响起快门声。苏友来的情绪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凭着冉己极好的记忆,他从中央的农村工作会议讲到省里的农村工作会,并把领导人讲话的要点一一列出。他不急于把话讲完,上午十点开会,是他定的,因为这个会没有更多的内容,主体就是自己的讲话,讲完了再宣读一下处分决定,就结束了,届时如果差半个钟头十二点,是最合适不过了,所以,他要使自己的讲话节奏放缓一些,尤其是开篇要放缓,以此为后来的高潮做好铺垫。

田元明等待着倾盆大雨从台上浇下来。他的右手插在兜里,手机的盖已经打开,大拇指就在发送键上待命,只要决心一下,往下一按,会议厅立刻就会被围被堵,一场更大的事件就要发生了。不过,他真不忍心,无论如何,这是人民政府呀,是与人民血肉相连的地方,怎么能让人把这里给围了呢……会议厅里的这些人,本是人民的公什,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堵在里面不让出去呢……要上访,政府设有信访局,有接待室,干什么要撇开专门机构另搞一套呢……这一切,都跟自己一个党员的身份不相符。一个多钟头前,当卡迪拉克扬长而去的一瞬间,田元明一下认出了戴墨镜的这个人就是苏副省长,他情不自禁地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这么巧,眼瞅着要开会了,又把省长给得罪了。但凭着他敏锐的感觉,他发现苏的行踪有些问题。苏不坐自己的专车,不露真相,与一个说不清是什么身份的女人神秘地出现在田园景区,口口声声要买座山,不论从哪说,都不正常。但是,尽管如此,当田元明驱车奔会议厅途中,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进了一家刚开门的发屋,让人家赶紧给他理发,并要求在五分钟内完成。理发师说不可能那么快,除非你喷点发胶把头发都竖起来,但也只能保持一个多钟头。出元明说那就喷起来,越扎眼越好。他是这么想的,反正今天是没好啦,既然要露脸,就露个大脸,给全市人民留个深刻的印象。牛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呀!

不过,当大难即将临头时,田元明又多了几分理智。他甚至希望通过牺牲自己,以保全五万亩直至五十万亩制种田,还有田园公司的经营权。因为,他在进会议厅的时候,有关处分决定的内容已经打到他手机的屏幕上,市委秘书长亦将给他个人的处分通知了他。他觉得压力太大了,损失太大了。他想把自己剌猬一样的头发捋平些,但没有办到,那个理发师不知使的是哪国进口发胶,头发硬有弹性,按倒了,一松手又立起来。熟人说大田你怎么吓得头发都竖起来啦,田元明说不能不怕呀……

苏友来的讲话渐入髙潮,他提高了嗓门说:不错,我们手中如今是有些权力了,而且,一些人还很有些钱。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那权力是谁赋予你们的,那些钱又是从谁那挣来的。农民容易吗!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你们想没想过,要怎样善待农民,要怎样以仁慈之心去关爱他们,为他们救苦救难……

这可是邪了门了,堂堂的副省长竟然用起佛门里的词。尽管是那个道理,没有什么不对的。但这种场合讲出来,总是有些别扭。会场上有人小声议论,手机也响起来。马书记赶紧说请大家安静啦。这一下倒提醒了苏友来,他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自己讲有四十多分钟了,也该上劲儿。他喝了一大口水,突然变得非常严厉地说:同志们,对这样伤害老百姓的害群之马,难道我们还能让他如此安稳地坐在这里开会吗?市里将对他们做出严肃的处理……

整个大会议厅一下就静得吓人。等待已久的处分决定就要公布了。

突然,台上台下的人都愣了一一田元明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台前,举起一只手说:我请求发言。马书记皱着眉头说:没安排。田元明说:昨天您让我做好准备。马书记说:今天变了,快问到你的位子上。田元明说:这里还有我的位子吗?从刚才苏省长的一番话里,我已经看出,我将从这里被驱逐出去。我想,就是一个人犯了死罪,上刑场之前,也还要问问有什么活说。在我们党内,按照党章规定,处分一个党员,其处分决定和所依据的事实材料必须与本人见面,听取他说明情况和申辩……秦宝江说:秘书长不跟你们谈了嘛。田元明说:那是通知,不是谈,根本就没容我们说话!

郎山也说:对,根本就没让我们说话,这么做不符合党章要求。

秦宝江说:这是特殊情况,市委有权对其下属党员进行纪律处分。

田元明说:进行纪律处分,必须按党章办事。台下的人议论起来,有人甚至掏出党章说:秦市长,这里写得很清楚,要不要念一念。

马书记瞅瞅苏友来。苏友来心想他们几个翻不了江,便说:让他说,简单说。

田元明捋捋头发说:对不起,这个发没理好,有点像头上长刺的人啦。其实,大家都知道,我这几年搞企业,心思早就转过去了。我搞制种,可那不是我个人的事业,全世界人都要吃饭,粮食是至关重要的。同样的地,同样的工,同样的雨水,可好种子就能多打粮食,而且是翻着番打。这是什么?这就是科学的发展,这就是农村的先进生产力。不过,我要承认,由于我这些年心思往种子上用得太多了,我有些忘记了我身边的环境,以为只要亲本纯,种植符合技术规范,生长期不出现问题,水肥通风光照都不缺少,好种子必然就生产出来……

秦宝江瞥了马永安一眼,很不满意地说:田元明,你扯哪里去了,你以为你是在给农民讲制种呀!

田元明说:马上就要说到实质。各位,我要说的是,再好的优良品种,也是人种出来的,而人是在当今市场经济条件下生活的。我对此有所忽视,所以,去年就输了一场官司,赔进去几百万。说心里话,那场官司我们输得太冤了。明明是有人要抬高收购价,使种子积压时间太久严重变质,但我们还得用高价去收,收回来当饲料卖了。当时,我曾想把官司打到底,可是,一想到农民一年到头也确实不容易。唉,就算扶贫吧,一咬牙,我们就认了。而我们田园公司的全体员工呢,每人被罚一个月工资。当然,这是我们的内部纪律,在这儿没必要多谈。今年,我又凭着非常良好的愿望,在青远搞了大面积的制种,只此一项,便可使青远的农民增收上千万。吋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刹出个小柳条。小柳条五亩,要毁了柳河镇的五万亩,柳河镇的五万亩,又会毁了全县五十万亩,五十万亩,可能又会毁了兄弟县的制种。苏省长,您不是说要看到问题的严重性吗,这就是严重性!不错,是我带人把小柳条那五百亩地给翻了,这做法也许是粗莽的,对那些地的耕作者确实是一种伤害,对此,我深表痛心,并愿意赔偿一切损失。但是,我又认为,这是对更多农民的负责,是对青远农业发展负责,因为,我仍然要坚持我的观点,凡是违反协议在制种区内种了大棒子的,必须砍掉,必须毫不留情地砍掉……对于今天给我的处分,我保留自己的意见。我还想说,此次翻小柳条的地,是我带人干的,与青远县委书记郎山同志没有关系,不要处分他。还有,田园种子公司是在塞上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这就是她的家乡,她应该为自己的家长作贡献。最近,因为心情不好,我偶尔说过把田园迁走的话,在此,我声明收回。但是,听说要让田园停产整顿,对此,我万万不能接受!种子的生产,在田园公司是不分季节的,已收上来的原种,要在工厂里加工包装,然后向全国各地发出;种在地里的种子田,需要技术人员住在村里指导。如果公司停止运转,所有的一切都要停下来,更大的损失将要造成,对环球总公司和各位股东,我们也无法交待……

秦宝江不失时机地说:看看,你就怕对外国人和老板们没法交待,你怎么就不怕对农民没法交待呢?

田元明的眼泪一点点流下来,他缓缓走上台,诚恳地说:几位领导,还有在座的同志们,我田元明接受给我个人的一切处分。但是,我希望不要让田园停产,不要处分郎山同志,不要让那些棒子苗在这雨后的天气下疯长……我求求你们啦!

田元明咕咚跪在台上,整个会议厅里为之震动。在台后的秘书长等人上前拉起田元明,将他送回原来的位子上,田元明浑身无力,一只手仍把着手机,不敢让指头触着发送键。

台下的干部有的看不过去了,喊人家田经理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能不能再派人去调查一下。又有人说其实是非也挺清楚的,干什么要处分人家,要是这么着,往后没法干工作了……

苏友来脸色铁青。他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一个副省长坐阵开会,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出面,竟然有人敢站上来唱反调。这不是反了吗!当头头将近二十年了,没见过!若是软下来,领导就威信扫地,省内省外就会广为传说,到那时,我还如何面对镜头讲话,我还怎么可能冉有进升……

马永安此时倒挺沉着,他意识到如果今天来个大逆转,或者是处分决定无法宣布下去,最终对自己还是有利的。因为谁都明白这里是秦宝江要借此题整田元明和郎山,而苏友来要从塞上摘一朵花去。闹乱了套,损失最大的当然是秦宝江,苏友来则是没摘着花反扎了一手刺。于是,马永安就悄悄地问苏友来,您看这事怎么办。意思很明白,只要苏点尖,就散会。秦杗江急了,如果这么散了会或炸了场,自己就前功尽弃啦!有苏副省长在这儿坐阵还输了,往下光靠自己,上面还有个老滑头马永安,我的戏还怎么唱呀!为了将来不受罪,这会儿就得十狠刀子!只要把决定一宣布,就生效,往下谁要改变,就不容易了。想到这儿,他拉过麦克风说:下面,我宣布市委常委会关于小柳条事件的处分决定……慢着!

郎山一身黑衣噌地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们不能做这种决定,这个决定是与事实不相符的决定。

苏友来指着郎山说:不像话!不像话!这不成了文革了吗!还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马永安说:郎山,你坐下。秦宝江说:郎山同志,你和田元明大概要创造吉尼斯纪录了吧。听见了吗,文革以来,敢和市委一级党委公开对着干的,全省,全国就你们二人!你们有两下子,你们有种,对,你们是好种儿!

郎山说:是好种儿!不是好种儿,今天就不敢站这儿说话。秦市长,当初小柳条去北京上访的人,大概也不过一百多吧……

秦宝江说:一百多你还嫌少!你想弄出多少上访的,你才甘心。

郎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想告诉您,不光小柳条会上访,大柳条也会,柳河镇都会!如果他们都杀出来,你该怎么办?

秦宝江说:怎么,你还想把他们都鼓动出来!郎山说:不是我鼓动,而是你断事不公,人家自己要找上门来……

秦宝江情不自禁朝窗外望望,窗外阳光明亮车流不息,整整半天,会议厅被围得严严实实。在街上观望的市民何止万千。秦宝江彻底傻眼,以大柳条为首的种农,竟然来了将近叫千。秦宝江直个劲儿犯琢磨,他哪来的这些人呢。

苏友来最着急,慧净给他打电话说北京那头有急事要回去,并要苏跟她一起走。苏友来一听就知道是何天民来了,何天民这次是给他送二十万美元的,苏友来考虑到自己手机的通话时间会在电信局记录下,他就让何天民跟慧净联系,再由慧净转过来。可眼下会议厅被堵得严严的,谁也过不去。

马永安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但无济于事。这些种农一不喊二不闹三不提要求,就是一个字一堵。四千来人如果散在大街上公园里可能不是什么但如果聚在一起,就显出人多来了。会议厅的保安早不知给挤哪儿去了,秦宝江要调武警,让马永安给拦住了。市区武警驻有一个中队,一百多人,除非动枪,可谁敢呀!给你八十个胆儿,你也不敢朝那想。若空着手过来,根本就不管用。

苏友来的低血糖犯了,秘书肖宁到处找吃的,说只要吃点东西,就能缓解。但会议厅里除了有茶叶,别的东丙啥也没有。秦宝江急了,冲着管音响的女同志喊:平时总看你们吃零食,这会儿到了关键时刻了,你们就忍心看苏省长饿昏过去!

那女的在抽屉里翻了一阵,找出一包瓜子仁:那天买的,有哈喇味儿,不知道还能吃不能吃。肖宁说:让苏省长尝尝。

苏友来接过来就往嘴里倒,嚼了几下就往下咽,又喝了口水,终于长长出了口气,已经煞白好一阵的脸才慢慢有了些颜色。他说:这是谁的,真香呀。肖宁问:没有哈喇味儿?

苏友来摇摇头:没有,回头多买点,塞上这东西不拔。

台下那三百多副处级以上的干部有人也受不了啦,性急的就找到台上来,说有犯心脏病的也有犯血压高的,一旦出了问题,市里可得负责。秦宝江说又不是我们围的,凭什么我们负责。那些十部说这些土老百姓,谁知道他们是哪个镇哪个村的。苏友来缓过神来说:叫他们派代表过来。马永安说:早说过啦,他们说没代表。苏友来说:那他们要解决什么问题?马永安说:都不说话,就这么堵着。秦宝江说:找田元明和郎山。田元明和郎山来到台上。苏友来的态度明显地缓和下来,他笑笑说:二位,是不是闹得有些过了,四五千人围堵,你俩又要创纪录。

郎山说:秦市长提出的是上来一千,怎么样,达标了没有?

秦宝江铁青着脸说:那只能是错误上再加错误。马永安说:好啦,咱们大家还是都冷静下来。大田呀,我看到你还是一直不想闹成这个样子的,你还是跟他们说说,都这么长时间了,回去吧。

田元明说:我指挥不了他们,他们也不是为我们来的,他们是为自己的利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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