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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看你是心虚!!!

田元明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动用了自己的暗线,知道了晚上这个会凶多吉少甚至有可能站着进去躺着出来。这倒不是会上有杀手动刀动枪,而是把你这个人的精神彻底整倒整垮。至于你自己坚持不住,犯了心脏病高血压一头倒下了,真的让人给抬出来,那就是你自己的命啦。直至走进这会议室的最后一分钟,田元明都有可能拔腿就走,躲开这场鸿门宴。毕竟他是独立的公司法人代表,既使对方是市政府,也可以面对面以平等的身份相互谈。但走进这会议室,就意味着低人半头,要以一种下级的身份,去听人家说什么干什么。田元明又想起那天在火车上跟秦宝江喊的那句话:我是中国人,我还是共产党员。当时虽然是万分紧急中脱而出,但事后田元明感到十分欣慰。这些年搞经营张嘴效益闭嘴挣钱,办公室和家里还放了不少介绍外国公司经营的书籍,而且,经常性的与环球公司的业务往来与人员交往,使田元明自己对自己都产生了些疑问:你是谁呀?你除了公司的法人,你还代表谁呀?在火上的那声喊,让田元明放心了。从骨子里看,我还是我,我还是党的组织里的一个小兵。这是我的本质!所以,田元明走进这会议室时,脚步是很稳的,心情是平静的,即使在秦宝江这段声情并茂而且明显地表现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讲话来到之际,他仍然面不改色,眼睛瞅着墙上的画。旁人都在记录,他没记,只用耳听。

最明白这个会议内幕的人,当属坐在郎山对面沙发上的唐文儒了。是唐文儒建议秦宝江开这个会。唐文儒在电话里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说动了秦宝江。唐文儒说大意失荆州,常委会不是你当家。但在青远,还是你说了算。小柳条事件既是你的功,也可能是你的过,郎山和田元明,要么臣服,要么就是你的强大对手,因此,先在青远打一胜仗,是很有必要的。他刚说完,秦宝江立即说那就这么定了,你也做做准备,帮我把会开好。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时秦宝江表态太快,没容唐文儒说话,要是容他说,他就会说自己身体不好,可能参加不了会。但电话一撂,他也就不好再说了,他怕秦宝江会有想法,秦会说你把火煽起来了,你又想躲一边凉快,你也太滑头了吧。依秦的臭脾气,他会翻脸不开这个会啦。唐文儒在开会前一直在思量,自己今天到底是出头还是不出头。换句话说,就是和郎山以及田元明摊不摊牌。后来他觉得时机也是到了,应该尽全力配合秦宝江把这一仗打好。他算出可能今后有三种结果,一是把郎山灭了,郎既当不上副市长,也坐不稳县委书记的位子。那么,上级不管派谁来,青远都是自己的天下;二是把郎山打跑了,也许当了副市长。不过,一个主管农业的副市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青远的事,他也管不了多少;三是把郎山的升官道弄没了,郎还在这当书记。但也没什么了不起,他在青远势单力薄,上面秦市长又瞧不上他,他最终在这里也翻不了江,只能是活受罪。至于田元明嘛,只要这一仗打好,小柳条轻轻摇,就可以把青远所有的制种基地搅得一团糟,到那时,他田元明就得丢了人还赔钱,乖乖地从青远逃走,永远不敢往这里迈过一步,从此青远的粮种就把在我们爷们儿手中。

在这个会场上,最觉得一脑袋糨糊的人,当属赵志宏。她是专程陪秦市长下乡的。秦市长等人从小柳条那一路而过后,赵志宏则带人去村里要深入一下,再录些东西。不料在村里碰见田元明,又听到孙全胜那些话。尔后抽了田元明一根烟,她就犯迷糊,直到吃晚饭时还不清楚,她甚至问田元明你这烟里是不是有什么药儿呀。田元明说这里有转魂药,能让人把以前的一些铁板钉钉的看法转过来。赵志宏当然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总是不相信:一个很简单的农民种地矛盾,难道背后真是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吗?简单说,就是真会有人在幕后指使,而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将与田里的棒子远远分离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录下来的那些声音、拍下来的那些画面,以及带有倾向性的解说,岂不是被人蒙在鼓里的一通戏说吗。

会场上还有庞大柱,还有柳河镇长刘爽、小柳条的孙全胜。当然还有胡局长和县委的其他常委。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或高兴或难受或不安或怎么怎么着,反正是在听着秦市长的讲话,都在想着自己该想的事。

秦宝江的思路在讲话中逐渐打开了,许多词句排着队忽啦啦地涌到嘴边,任他打开闸门,痛痛快快地放出去。他说:小柳条事件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而是我们的某些干部和同志长期不注意学习,并由此产生的简单粗暴工作作风和行为方式的具体表现。

田元明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郎山,意思是注意啊,人家一下子就把咱俩亮了出来。一个是工作作风,一个是行为方式。郎山把浅色西装上衣脱下来扔到一边,并把领带拽开。看得出,这家伙的倔劲儿犯了。田元明知道今晚这场恶战是不可避免了,于是他非常愿意郎山犯倔。他的西装里是一件长袖圆领衫,有脖子,他有意冲着郎山拽领口,显出不好受的样子。郎山果然受感染,又往下拽领带,后来突然抓过西装,起身出去了。

这很令在场的人惊奇,因为市长讲得正起劲儿,作为县委书记,此刻是首席听众,你怎么能出去呢。连秦宝江都不由地停顿下来喝了好几口水。好在郎山转眼间就回来了。不过,再回来的他已经换了衣服,原来的行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身黑,黑裤子、黑衬衣。他的办公室兼卧室就在会议室对门。足以让他在短时间里改变自己的形象。但这个改变,却使会场气氛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首先当然是秦宝江,他的下一段话本来就要直点郎山和田元明的名字了。可见眼前这郎山变成这色儿,他心里不由地绕了个小弯,暗想这条野狼八成是要咬人吧。这可不是兔子,这是狼,不惹他他还咬人呢,惹了他,不正是找咬吗这么一想,秦宝江的锋芒就略有减弱,剑尖一转,就转到旁人头上。

秦宝江说:柳河镇的书记在吗?

刘爽很年轻,也就是三十出头,但身体已经吃得挺胖挺壮,他头上淌着汗,紧张地站起来:我在,我在。

秦宝江问:你叫刘爽。刘爽说:我叫刘爽。

秦宝江记性很好。他说:我在这当书记时,你好像是政府那边的秘书

刘爽说:对,你当书记时,我刚从农业局调到县政府,在大院里碰见您,您还嘱咐我好好于。这些年里,我唐文儒瞥了他曼说:听秦市长讲话,你别说啦。刘爽说:我就说一句,要是因为小柳条的事处分我,我筏枉呀!

郎山问:刘镇长,你说说,年初签订制种协议时,小柳条的工作你们做得细不细?

刘爽说:好家伙,细得不能再细了,是我亲自带人去的。孙全胜,你说是不是,为了你村的几个钉子户,我还请你们到镇上喝过酒,喝的是二锅头,没喝狗肚子里去吧!

孙全胜说:没错,没喝狗肚子里去咱俩都喝了。问题是,我们后来又有想法儿了,我们不想干了。

啪。

秦宝江把茶杯摔了。他动肝火了。

会场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按理说这时应该是郎山出来打圆场,但这个倔家伙把眼一闭,半躺在沙发里啥也不说。唐文儒用手指指庞大柱,庞大柱紧忙站起来说:这个、这个,这个你俩也太,太不像话啦,怎么能在这儿吵架,都坐下吧,听秦、秦市长做指示。

唐文儒说:我看这样吧,除了县委常委,其他的同志就不要参加了。

庞大柱说:对,对,别的同志请退场。田元明站了起来说:那就再见啦。

唐文儒说:慢着,田总,恐怕你不能去吧。田元明说:我又不是常委。

唐文儒说:你比常委重要。你不参加,这会开着就没意思了。

田元明说:要我看,把他们都撵走,这会开得更没意思。

秦宝江喝一口新倒的茶水,把手一挥说:谁也别走。还好像我控制不了这个局面了呢。田元明,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田元明看众人各归各位坐下,他才坐下说:意思嘛,很简单,那就是我们需要坚持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关于小柳条这件事,现在被秦市长称为事件了。我想还是慢下结论。本来,农村工作就有数不清的矛盾,但并不是这些矛盾就必然演变成事件,即使是有时闹得大了一点,惊动的人多了一些,也没有必要往事件上扯,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好啦。但如果一旦上升到事件,那么,就肯定要在这里做些文章,文章的结果是什么,很清楚,那就是要找出事件的责任者,要追究,要处理。刚才刘镇长提前喊冤,喊得很及时呀。如果不喊,我想他这会儿已经被停职反省,甚至被免了职。对不对,我可不是胡乱猜,依秦市长刚才那气头,不光要免刘镇长,恐怕这会儿已经到了郎书记和我头上。不过,我在这里要说,时至今日,我们对!条种大棒子的真相并没有弄清。而且从一开始,有些人就不愿意弄清,只是一口咬定这是一个伤农事件,大帽子一下就扣下来。大家听到孙全胜同志刚才的话,他是在与镇里较劲儿。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表面上看是农民要种地的自主权,而背后还有内容。此外,我还想给大家提供个情况,今天白天我去了小柳条,小柳条村里热闹得很,过年一般又吃又喝,但吃喝的人都又不是小柳条的人,而是请来打架上访的人!还有,据我所知,孙全胜不是做生意的人,他家里以及村里有些人家亦早安了电话。柳条镇的手机信号,也不过才通两个来月。可是,孙全胜眼下M袋里就有一个手机,好像是通过这个手机,经常与谁保持着联系。他自己跟我讲过,他有后台。就是今天不开会,他也要来县里找他的后台,孙全胜,你说过这话没有?

唐文儒立刻说:田元明总经理,我希望你不要在这儿揪后台。你才说过不要往事件上扯,但转过头来你就揪后台,这让我们很容易就想起文革时的做法。老田呀,今天秦市长开这个会,本来是想通过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进而把这件事平息下去,这对你,对我们青远都有好处呀。你可以把全市各县乃至全省全国的种子基地都抓一抓,我们呀,也可以静下心处理一下我们青远的事。

要知道,青远的财政情况眼下很不理想,干部教师的工资不能按月发,下岗职工的生活还很困难。我们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纠缠在小柳条这儿了。秦市长也正是从这点出发,亲自来青远料理此事。我们大家应该理解市领导的这份苦心,全心全力地支持和配合领导把这事妥善处理好。可是,你们今天是个啥态度,大家看得很清楚了。郎书记,你作为党内的同志,我要给你提意见,你的态度就不好嘛。秦市长讲得那么深刻,而你呢,却出去换衣服,还换回一身黑来,你是在向谁示威呀?向市长?那就是向市政府向市委,就是向组织示威。我承认你来青远做了不少工作,也承认过去我们可能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让你现任为了难。但这就是工作,如果一切都顺当了,还要我们干什么?谁敢保证从自己之后,就一点毛病都留不下,那也不符合辨证法嘛!还有田总,我听说老百姓给你起个外号,叫田大棒子,当时我还说别那么叫。但得知你带人翻地,我看真是叫得一点儿也不错。你有钱,你是我们党和政府管不着的大老板,你就像大棒子一样,想打在谁头上就打,想抡到谁身上就抡。也许小柳条种玉米是有较劲儿的原因,可毕竟是人家老百姓头顶日头脚踏黄土一尺一寸地种的呀!你一声令下,就拉磨似的转着给翻啦,你凭什么?谁给你的权力?谁让你在青远的土地上如此横行?我作为县人大主任,我将要代表全市人民的利益起诉你,你必败无疑,你相信吗。

不亏是老将,不服气不行。唐文儒竟然把会场的局面给扭过了一大半。常委们随即纷纷表态,表示拥护秦市长对小柳条事件的讲话。当然,大家都是官场上过来的人,知道这种话应该怎么说,得说得既表明自己对市领导特别是对秦市长是尊重的,同时也不怎么伤害郎山。最有意思的是庞大柱,他张嘴就说了一串数字,说全县的财政收入今年预计是多少多少,支出是多少多少,缺口是多少多少,要想把日子过下去,需要找省里要多少找市里要多少自己还得想法增收多少。他竟然避开小柳条另说一通,是犯糊涂还是真聪明,在座的一听都明白,但对他这么做大家也理解,大凡县里高层发生矛盾,总得有哪一位得超脱一点,否则,就彻底乱套了。

郎山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转身告诉曲向东准备饭,开完了会咱喝一顿。秦宝江说你终于开口了:你还有什么说的吗?郎山说:我非常惭愧在这里发言,不管怎么说,小柳条翻地这种事情发生在青远,我作为一把手,我是有责任的。

秦宝江说:你能有这个认识,还是好的嘛。

郎山微笑着冲秦宝江点点头说:秦市长,请让我把话讲完。我一直认为,小柳条翻地,从根本上看,是保护多数人的权利与维护少数人利益的问题。是严格按法律办事,还是以情代法的问题。这两天我看了一下《民法通则》,其中有一条特别谈到民事活动应当尊重社会公德,不得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破坏国家经济计划,扰乱社会经济秩序。还有一条指出给相邻方造成妨碍或者损失的,应当停止侵害,排除妨碍,赔偿损失。在此,我不能很详细地记住是哪一条哪一款,但这些内容,我想大家都会有所了解。五百亩对五万亩,一百多户对两千多户,甚至对五十万亩二三万户!谁是社会公德的主体?谁是应该为政府所保护的?这难道还用谁去一点点地去比较去分析吗?作为县委书记,不错,我应该把所有的老百姓都放在自己的心窝里,尽全力保护他们的每一点权力,可紧要关头非此即彼,我总得拿出个态度来吧,我总得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吧不错,我这个人脸冷心也冷。我刚才出去换了身黑衣服,为什么?我估计我快挨批啦,到时候,我穿这身暗的,能遮莫我脸上的颜色,能让我在这儿继续坐下去。

秦宝江说:怎么,我要是批评你几句,你还就坐不下去啦?看你多傲气啊,连句批评的话也受不了。何况,我还没批评你,刚说到刘爽,你就受不了了。为什么,我看你是心虚。你不要拿法律来压我,也不要拿多数人少数人压我,这些,我经历得多啦。在法制时代,衡量一件事情的真假否正确与否,绝不能拿人多人少做衡量。我们宪法保护每一个公民正当的权利。就是一户人家一个农民,你也不能无辜去伤害,这是起码的法律常识,你难道连这点都不懂。亏你还坐在这里大谈特谈什么民法。我都替你脸红,我看,照这么下去,青远在你的领导下,也是难以搞好。

郎山挺起身子说:你是市领导,你干脆免了我这书记得啦!

秦宝江说:你还叫起号啦!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好吧,既然话说到这里,我就代表市委

这才是老狐狸呢

整个会场静得像没有任何人存在了。虽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但谁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按说秦宝江代表市委市政府出去表个态,那是理所当然的。秦不光是市长,而且还是市委副书记,一马双跨呢。但若要代表市委对一个县委书记提出什么处理意见,好像自文革以来都不曾见。任免以及处分干部的程序,如今掌握得非常严,绝对不能个人说了算。也许郎山心里有根,所以才敢叫板,或者是郎山真是豁出来啦,好汉子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郎山的脾气决定了他完全干得出来。

秦市长,您手下留情啊!

墙角处一个女同志的声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这也是任何人都未曾想到的,敢挡横的人,竟然是赵志宏。她本来是局外人,除非新闻发布会上提问,没有哪个记者敢在人家的重要会上说话的,更不可能拦领导的话,特别是拦领导要做重大决定的话。

唐文儒立刻说:赵记者,这个会上可没有你的发言权。你要注意你的身份。

赵志宏激动地站了起来,擦了一下眼睛说:是,我知道我没有发言权。可是,今天我还是冒昧地要说几句,供各位领导参考。我想,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这是因为从打小柳条那儿出事起,我就一直带人跟踪采访。说老实话,从那时到今天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一起严重侵害农民利益的事件。不瞒你们说,我不光把录像带给了市里领导看,还复制了送到中央电视台,很有可能用不多久,《焦点访谈》或《新闻调查》就要播出。在那里,我的态度十分明确,我认为市里对这件事的处理是非常正确的,秦市长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而郎书记和田元明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唐文儒说:好嘛好嘛,你既然有这样的看法,和市领导是完全一致的,这很好呀。你还是坐下,听秦市长讲吧。赵志宏说:不,我还没把话讲完。我要说的是,就在要来县里开会的前夕,我突然发现我这些天看到的录到的,只是一个事情的外表,而里面拘;容,我丝毫不知。这太可怕了,自以为以事实为依据,让事实说话的记者,这些天我辛辛苦苦都拍了些什么呀!各位领导,我对你们一直是非常敬重的,我想你们都是正直可信的人,心中装着百姓疾苦,处理问题公正公平,对待同志诚恳无欺。可是,刚才听了秦市长和唐主任的发言,我感到今天的会场里从一开始就暗藏着一股杀气,对不对?在座的各位领导,你们凭良心说,对不对?

在座的谁敢说呀,除了郎山和田元明,旁人也犯不上随和你赵志宏去得罪秦市长呀。而且,常委们也有些害怕,这个会如果再开下去,把秦市长开得越来越堵心,倒霉的说不定就不只是郎山、田元明、刘爽啦,没准自己因为哪件事或哪句话也跟着沾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庞大柱立刻起身劝赵志宏,旁人也跟着说。赵志宏挺犟的,说什么也不坐下也不走。后来还是秦市长笑笑说:好啦好啦,你们大家也别劝啦,咱们这个会本来就是个带点研究性质的会,赵记者了解这事情的经过,

想说几句,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你谈到对待同志诚恳无欺,我想你大概还没有说全,那就是我们党内要提倡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些年啊,社会上一些不正之风也刮到我们党内来,许多干部如果自己做一点表面上的自我批评还行,但一到了彼此之间的批评,就全然行不通了。小赵呀,虽然你搞新闻与不少人都熟悉,但你未必真正了解他们。比如郎书记,他确实很能干,很有魄力,是一员大将,我对他一直很欣赏。而且,市里也一直把他当做重点培养。但是,你可能并不了解他郎山,我说点你的情况,你不介意吧?我想你不会介意。郎山从小跟我们不一样,他是出生在一个老干部家庭、生活优裕,各方面都有人关照,当我们这些农村孩子还在山里给猪割草时,人家出来进去已经坐小轿车了

赵志宏冲着秦市长摆摆手说:秦市长,这是您自己编出来的吧。郎山的父亲是个老革命,不假。但郎山从小学的教育和经历的生活,都跟您想的大不一样。文革时,郎山才上小学,可他父亲就被关进监狱里。那时,郎山的母亲刚刚去世,郎山和他的哥哥姐姐就成了黑五类,在街上流浪。家没了,亲人也没了,那情景,那滋味儿,你们谁经历,谁感受过。不错,你们在乡下生活艰苦,很不容易,但也别凭着自己的想象,就给旁人画出一幅任意夸张的画像。郎山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如果说他为人处事有时不够讲究周全,我同意。但他这个人更主要的,是干工作无私心,以及嫉恶如仇,还有不会官场上的那些曲意奉承。

秦市长眨着眼问:你,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郎山站起来说:她是我姐姐,是多年在一个家里生活的亲姐姐。

唐文儒拍拍脑门说:我想起来啦,赵志宏,她原来叫郎志宏,对是郎志宏好家伙,人家是上阵父子兵,你们是姐弟兵呀。郎志宏,既然你们的关系是这样,我想你还是回避吧。

郎山说:姐,你走吧,快点离开青远,这里的事,跟你无关。你放心,天塌不下来,青远老百姓的眼睛永远是亮的。

田元明说:志宏,你回去吧,我跟郎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俩有伴。

秦宝江手一扬,又一个茶杯啪地摔得粉碎。全场又一次被他的举动所震惊。多少年了,连领导生气拍桌子的都少见了,可这一次会议上竞摔了两个茶杯,简直是创纪录了。

唐文儒说:下面,请秦市长做决定。

秦宝江说:我代表市委决定,郎山同志目前不适合主持青远县的全面工作,停职反省,由庞大柱同志主持全面工作。

庞大柱说:那,那个,小柳条的赔偿咋办呀。

秦宝江说:既然翻地是田园公司所为,就由该公司负责全部赔偿。

刘爽冒出一句:那讲清啦,我们镇里不负责啊。

秦宝江一指他说:对啦,还有你,免去你的领导职务。你想爽啊?弄得老百姓和我们都不爽。老庞老唐,今后就把他调走。

郎山说:我说几句

秦宝江说:你不要说了,你要服从组织决定。田元明说:我能说两句吗?

唐文儒说:你也别说啦,执行领导的决定吧。

孙全胜噔噔跑过来喊:秦市长,你就是当代包公呀!我们小柳条老百姓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唐文儒说散会。会议室立刻就变了个样儿,常委们个个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说这说那,气氛变得那么轻松愉快。当曲向东进来说饭菜都准备好了,秦市长竟带头说走啊喝酒去,并上前拍了拍郎山和田元明的肩头,宛如非常亲密的朋友。

老唐啊,你看这事,我们做得是不是有点过呀?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可能要反击报复呀

秦宝江没喝几口酒,就回到宾馆的房间里,与他一同来的,只有唐文儒。才关上门,秦宝江便问这话,脸色明显有些不安。

小鬼儿再闹,又能闹到哪里去。唐文儒安慰道,这两个家伙,要是没人震一震,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这回把他俩制伏了,往下不论是开人代会,还是要求下面干啥,就都顺当了。

能达到这个结果,那就太好了。可是,如果不让郎山当副市长,这个位子给谁呢?农业局的胡局长一直盯着,他可是多年的正处级了,也去过几次省委党校。秦宝江望着窗外的夜色说。

不行,绝对不行,那个老胡是条老狐狸,他不动声色,实际上是想捡好处。老秦,肥水不能流外人田呀,现在可不是互相谦让的时代了,依我看呀,不如推武连升吧,好歹你们是老伙计,到什么时候,你们彼此不隔心。唐文儒毫不掩饰地说,语气很坚决。

秦宝江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看看表,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却一点困意也没有,满脑子里全是一个接一个挠头的事。按常规各市人代会都在春节前开,最晚也不能晚于三月五日,那时全国人大就开会了。但塞上市人代会今年拖到这会儿都没开。对外解释,说塞上是全省市级机构改革的试点,想等机构改革改得差不多了再开会。可知道内情的,全明白这一切完全是因为秦宝江拖延的。年前那一阵,秦宝江在党校学习,党校要还特别严格,不许请假。再有一个因素,秦宝江那时有意往名里挪动一下,但没有定下来,试想,如果此时市里开了会角了,代字去了,成了正式的市长,省里就绝对不同意调动;罩有呢,市里开会你人不在,而且要调动的信儿已传过去,说刁定选票上就会出差头。

武连升当时打电话说得清楚,市直和县对青远这些年出干部太多意见大了,你人不回来,会万万刁能开。所以,秦宝江立刻跟马书记通话,再三强调不能开会,后来市里跟省人大打了招呼,就决定年后开了。到了年后,宅省里调动的事没有了,秦宝江1心思要开会转正了,刁料他大腿上长了个包,挺疼。在市医院一检查,坏啦,说很面能是恶性的,得马上动手术。在这种情况下,人代会还是没花开。万一选不上,人不让瘤子弄死,也得给气死。如果选了,又怕没几天人不行啦,不是白选啦。结果就等着秦宝江亏手术,而且是去北京动手术,万幸啊,是良性的。可良性的刮是手术呀,也得养呀,等到养好了,天都大暖和了。秦宝江秃这一冬春等于是在走背字呀,在全市人民面前也没有露脸自事,索性再拖一阵,干一两件漂亮活再开会吧。本以为小柳耋这事能给自己脸上抹点粉,谁能想到坦坦大道上冒出郎山、日元明这俩家伙,这会儿又冒出个赵志宏此外,在开人代之前,还有不少麻烦事要赶紧了断,起码要做些工作,调理在关键时刻不出乱子,比如自己在青远原有的相好,后爿为了前程,倒是狠心一刀两断了,但显然是伤了人家一下子。多少有点对不住人家,听说最近她不断往市里跑,而且还和元明来往挺多,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猫腻?是不是田元明要抓己的小辫子。此时此刻如果闹出花边新闻,麻烦可就大了。舅看这些年下派的干部中找情人的不少,但一般都能好聚好散,其中关键就是别亏待了人家,你走了升官了又回到自家老婆圣子那窝了,可你别忘了你这些年在外做官时谁给你的温存,给你的欢乐。你万不能拍拍屁股就走,脸一绷就谁都不认识了,找小姐完事还得交费还得说句亲热的话才好拔腿,何况人家原本是规规矩矩的人,都只为模样好让你给看上了,你又有权又有势,人家既不敢回绝你,可能也有求你,才硬顶着那么多眼那么多嘴,不得已让你遂了心愿。

唐文儒简直是钻进秦宝江肚子里的虫子,把秦想的事摸得一清二楚。唐文儒以退图进,站起来说:秦市长,您该休息了,我去啦。

秦宝江摆摆手说:别走别走,这里外间都有床,你睡里间,我睡外面,咱老哥俩再好好聊聊。

唐文儒说:也好,咱们可有些年没在一起聊了。当初咱一起下乡住老乡家大炕,一说就是一宿呀,转天还特别精神秦宝江笑道:哎呀,你说那时咱心里多痛快那时我刚下来,当县长,你当办公室主任,老主任啦哎,再往后就没那么痛快过了,总是有些烂事让你心烦。往下,就更够呛了。

唐文儒慢慢地说:官当得越大,麻烦事必然越多,这是必然的。古来的能人,并非事事都追求完美,但却要一个一个目标明确又具体。秦市长,您别大智若愚啦。

秦宝江连连摆手:唐老兄,您可别这么逗老弟。咱们不是外人,论水平,我比您差远去啦。我不过是赶上点了,才走到这一步,往后,您还得多指教。您刚才说要一个目标一个目标的去争取,您的意思是说,除了有眼前的目标,还要有连续的目标。

唐文儒说:你看,你多聪明。话说透了,市长只是你眼下的目标,下一步就应该是市委书记,再往下,你比我明。

秦宝江点点头又叹气说:那当然,那当然。不过,眼下的仁途路,实在是不好走呀。下套子的,挖陷阱的,拽后腿的,抖老账的。市里那边我倒是不很担心,我现在最担心青远,这是我的老根儿,这儿如果出点差头,对我影响可就大。

唐文儒笑道:你放心,今天把那俩人压住,别的事都不成其为事。工作上,你与郎山当中还隔着我,我是他的前任县委书记,找不着你的麻烦;经济上,那些老账恨不得都销毁了,更没你的事。不过,如果说您还有什么担心,我想,可能就是房檐下那个小动物了。

秦宝江点点头,很感激地说:老兄,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您的啦。我知道,也瞒不过您。当初,也怪我年轻,自我把持的能力太弱。

唐文儒说:当初的事就不用说啦。不过,当初我可是真不知道。我是最近才知道,这只小燕子,闹了半天还是和田大棒子一起插队的,我想,这种关系咱得利用。

秦宝江说:让他们搅到一起好吗?万一她跟田大棒子把原先的事说了,岂不是让他们抓了把柄?

唐文儒说:姜小燕这个女人,可不是等闲之人。我听说她动不动就在人前说您不够意思。我担心她会给您添麻烦,就想了个主意,让她承包了县种子公司。

秦宝江说:那不和田元明跑到一块儿去了吗?

唐文儒说:您听我把话说完。目前,姜小燕已经由田大棒子担保,贷了一百万。但是种子公司是个无底洞,往下就得让她赔款,让银行划走一百万。到那时,姜小燕和田大棒子就得反目为仇,她就得乖乖听咱们的话,到咱永盛来吃碗饭。田大棒子呢,平白无故为个女人损失一百万,既使公司里翻不起大浪,他家里也得闹乱了套。

秦宝江惊讶得一阵没说话。他紧忙抽着烟,猛吸了两。把烟吐出去,才说:这连环套,可够厉害,有把握吗?唐文儒说:那当然,我啥时办过没把握的事。再者说,这一百万划到咱们永盛账上,往后咱们就不光是个官,咱们还是真正有实力的人

秦宝江有点不大明白:永盛?咱们?这是哪家公司?唐文儒说:说来话长,这还是当初您当县长时咱政府的三产。后来与政府脱了钩,我就让人给保留下来,名字没少变,但实际还在咱们手里。

秦宝江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初自己曾找几家企业筹集了六十万块钱,交给唐文儒,难道这钱就用在这个公司里。果然如此的话,岂不是太肥了唐文儒。秦宝江顿时有了点别扭,他说:你说在咱们手里,嘿嘿,我可是一点也没碰着唐文儒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给秦宝江说:您虽然没碰着,但这公司里有您的股。六十万,没错吧。放心,当初的一切,随着公司不断的易手,改名,早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的永盛账上,也跟您没有任何联系。但还有一本谁都看不见的账,在我心里。这账上有您的一份。我觉得到了给您分红的时候了,眼下您用得着钱。这信封里是信用卡和账号,您用钱自己去取就是了。

秦宝江心跳有些加快,他暗暗嘱咐自己要镇静,别忘了自己是领导,而且,这钱原本也不是自己投进去的。他把信封轻轻放下说:这个,我就不要啦,实话告诉你吧,我不缺钱,我也用不着钱。

唐文儒笑笑说:您这是实话,一个大市长,还能缺钱花,市里那么多企业,不用说话,都得上赶着来。不过,老弟啊,听我一句话,那些钱,万万使不得,使了,早晚是病。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觉得,这些年有些人把生财之道盯在下属啊企业主啊他们身上,不断地收呀搂呀,简直是土财主之道。结果呢,很难不露出马脚来。上至成克杰,下至乡镇长,赔本赚吆喝的不知有多少。

秦宝江说:您说得太对啦,太对啦。

唐文儒说:对吗?也不全对。他们为什么收?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帮旁人发了财,难道就不该得点报酬?如果真是为老百姓办事,就是累死,也应该。问题是那些人都是资本家,是大资本家,凭什么不能吃他们一口肉!可是,如果都想吃,,1的家干部队伍就乱了。所以,不让吃也是对的。那么,咱们当官的就该受穷吗?如今新老更替这么快,过去讲是老之将至,现在是老之早至,甭等六十岁,机构改革切一刀,说不定就把谁切下去。下去了,面对着这消费社会,怎么生活?成天在家吃白菜豆腐呀?想出门转转,还投亲靠友?住宾馆坐小车,回来谁给报销?有病住院,单位出支票不?遇上老朋友的儿女办喜事,掏腰包时,老婆子心疼不?

秦宝江说:哎呀,唐老兄,您想得真细呀。是呢,别说我当市长,就是当省长,也有退下来的那天呀!

唐文儒说:所以,我们必须有自己的铁杆庄稼。咱们手里有买卖,到啥时候,咱花咱自己的,谁能管得着。而且,也不用咱们出面,成业现在就干得蛮好。这卡里十万块,就是成业你侄给您分的红,还不是孝敬您的,您就只管拿着,官场上的活儿您比我清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秦宝江噌地就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说:老唐,你来当这个副市长!

唐文儒摆手说:不行,我岁数大啦。

秦宝江说:咱想办法嘛。副市长要差额,让您当差额,但要想法把您给选上,您管;多年农业,没问题,回去我跟马书记谈。

唐文儒说:其实,我在县人大主任这位子上挺满意的。

秦宝江说:满意啥呀,身边有这么一条狼。

唐文儒说:那好,那我就再焕发一次青春。你找马书记,下面的一些人,我来做工作。对啦,天快亮了,我们都躺一会儿吧,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办呢。

秦宝江要睡在外屋,被唐文儒硬推到套间里。秦宝江脑子里还兴奋不已,根本睡不着。他还想找唐文儒说说姜小燕,他总觉得让姜小燕和田元明打交道有点冒险,别看那娘儿们长得妖精似的,可实际上没啥心眼子,当初自己还以为得费多大劲儿才把她弄到手,没想到把她往招待所的套间里一领,她就乖乖地投降了,把她自己的那点事全说了出来,说得都让人烦了。不过,姜小燕的身子好像比她的脸更迷人,你说她那些物件是怎么长的如果便宜了田元明,就太可惜了哎,完全是为了前程呀,要不然,真舍不得呀。难怪有人宁要美人不要江山,可以理解呀。

外屋响起均匀的鼾声。秦宝江心里想,这才是老狐狸呢。也怪,当初在一起共事,也没觉出他有这么多心眼子,妈的,那就是自己没心眼子,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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