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一看,一老头满脸旧社会地瞪着他。
老头上下一扫描弓子,从枯井般的嘴里蹦出几个脆生生的字:干什么的?弓子赶紧笑道,我找人。
老头额头皱纹一收缩,找谁?秧子。
老头鼻孔一放大,什么秧子?弓子手指秧子家门,就是她家。
老头上前一步,说,找人你贴在人家门缝里干什么?找人你怎么不叫门?这家是外来人口,你怎么认识人家的?我说我们这块自行车老丢哩!走,你跟我去谈谈清楚。
弓子这才发现这老头胳臂上有个红箍箍,看来还是个管事的。
我真是找人的,弓子连忙冲屋里喊,秧子,你出来,我是弓子啊!可那扇门依然无情地缄默着。
没叫开秧子的门,倒是把周围几户人家的门给叫开了,一些狐疑的目光和他们身后的麻辣葱花味一齐扑向弓子。
一红脸大汉,胸脯长了一撮黑毛,手里掂着把勺子冲老头嚷,王大爷,这小子什么货色?老头说,鬼鬼祟祟的,说找人,又不叫门。
红脸大汉可能眼睛不太好,说我来瞅瞅啥货色,不行扭派出所审审。
弓子吓坏了,与此同时,他忽然发现秧子的老娘手里拎着饭盆正从巷子口走过来。
弓子扭头朝另一条巷子口冲去,老头一把没薅住,喊道,逃跑?那红脸大汉也大叫一声,摆开追捕的架势,可无奈,他那一圈肥白囊囊的肚子首先把自己的双腿给压趴了,只听地面咚咚响,不见身影移几许。
弓子早闪没影儿了……(书中暗唱)——跑跑跑恨不得放下前面的两只脚跑跑跑恨不得屁眼里插根二踢脚一蹦老高逃上云霄今儿到底怎么了哪疙瘩温度没调好吃火炭拉冰雹任哥哥外面鬼哭狼嚎妹妹她屋里不急不躁昨天还是小甜猫今儿扭起狐狸腰氟立昂也能破坏人的大脑爱情遭遇厄尔尼诺弓子把一肚子苦闷和纳闷带回家,而家里迎接他的不是美味饭菜,却是老娘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
这一耳光的分量绝对是弓子没体验过的,不敢说绝后,但绝对空前,它差点将弓子的大脑袋从细脖子上给扇了下来。
迅即,一股咸咸的滋味涨满了弓子的口腔。
弓子没有多想老娘揍他的原因,倒是立马在脑海里追忆老娘上一次这样揍他的时间;切,好像跨度很久了!挨揍的日子真难回首!就算弓子被恋爱灌醉了,也知道老娘这一耳光的来历,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幸福生活彻底结束了!可他想知道是如何败露的,因此,一脸窦娥冤地质问老娘,我干什么了?他老娘王大兰闻听又举起了巴掌,可已经气得脸色煞白,似乎没有了再揍弓子的力气,嘴里一个劲地说,你……你……你……说着说着,忽然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啕起来,我不想活了,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孽障啊!我还指望什么啊?我不如死了清净啊……弓子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老娘的第二轮掌嘴,可没想到老娘会突然这样。
在弓子的印象中,老娘从来没有这样过,她总是把无穷的怨气化作力量来惩罚弓子,哪怕是揍得手酸,也不会轻易自己倒下。
弓子先是怔住了,继而感到害怕。
他看着瘫在地上的老娘,似乎不认识,因为他第一次看见老娘哭得如此伤心,并且是瘫在地上嚎啕。
那哭声也是陌生的,它嘶哑中裹挟着压抑和无助……假如老娘还像过去那样火暴地揍他,哪怕揍他个半身不遂,他反倒觉得释然。
可刚才,老娘第二次举起手时,弓子发现她那眼神明显透露出一种厌恶打他的情绪。
老娘已经懒得揍他了,这还是自己的老娘吗?弓子感到后脊梁上一阵阵的寒意吱吱冒泡……弓子这回的确是伤透了王大兰的心!一个礼拜前,王大兰在街道棋牌室和人打牌时,遇到一个谈得来的牌友。
聊家常中,王大兰得知对方有个刚刚被拉扯上了大学的儿子。
王大兰与其一下子有了亲切感,马上和对方套起姐妹近乎:一是羡慕,再是想讨教一些育子良方。
不想对方却带着几分炫耀几分矫情几分怨艾说,大学是考上了,可花钱叫人受不了,四年没个十来万,孩子上学也跟讨饭似的,去学校看看那些农村来的,真可怜!可农村孩子面皮硬,能扛得住寒碜,咱城里孩子哪成啊!过去说打肿脸充胖子,现如今是割肉熬汤,愣说减肥……一席话把王大兰的心给提溜起来了,是啊,这孩子没日没夜地学习,小脸熬得跟烟熏蟑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