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旭
我只做能做、该做的事
开始人们只是觉得剃头匠古板:永远理那种过时的发型,永远用那套老锈的工具,永远把摊子摆在街尾的一棵大树下,永远比同行少收5角钱。自从他定期为癫仔理发后,人们又觉得他古怪:龌里八龊臭烘烘的一个癫仔,剃头匠怎么愿意每个月帮他理一次发呢?他不怕把其他客人吓跑吗?
癫仔具体是什么时候来,从什么地方来,人们不知道,只记得他出现的大概时间,和他当时的模样:长长乱乱的发须,被厚厚的灰尘黏结得像枯草,浑身上下包括那条看不出原色的短裤是油腻的土黑色,让人一见就反胃、厌恶甚至害怕。他沿街找吃的,一靠近摊点和门面,就被主人不择手段地轰开。
只有剃头匠例外。一天傍晚,收摊之前,他很随意地对刚好觅食过来的癫仔说:“阿弟,来,帮你理个美美头。”癫仔居然配合。剃头匠以他永远一丝不苟的神态完成在癫仔头上的作业,比平时费了更多的时间。癫仔扛着全新的头脸在街上往来,人们眼睛为之一亮:没想到癫仔那么年轻那么秀气!他为什么变癫,人们很少议论,而更多地议论剃头匠:帮癫仔理发,他是不是也有点癫?
剃头匠的生意没有因为给癫仔理发而冷淡,回头客照样来。但他们也有疑惑。这天,一个老主顾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帮那个人渣理发?对你有什么好处?”剃头匠答非所问:“他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嫖,四不赌,五不吸毒,六不贪污,七不受贿,怎么算是人渣?”老主顾一时无语,因为原镇长刚因嫖娼和贪污被捕,搞得全镇沸沸扬扬,居民普遍骂他为“人渣”。剃头匠又说:“他原来的头发难看,理了之后清爽,难道你不这样认为?"老主顾说:“那当然!”
老主顾在随后与街坊的闲谈中多次提到这些。有心人听了想:可不是嘛,癫仔没做坏事,而且样子确实比以前清爽。后来,癫仔那条连最该遮的地方都没遮住的破短裤被换上一条虽然陈旧却干净完整的裤子。有人把剩余的饭菜专门装好摆在街边,等癫仔来拿。癫仔肌肉渐渐丰满,体形匀称,人们的议论就带有惋惜:如果不癫,他也许是个很能干的人咧。
突然有一夜,癫仔消失了。第二天,镇干部和学生把街道打扫得空前干净。第三天,镇上来了一个上级检查团。
癫仔重回镇上的时候,没人记得过了多长时间。他和初来时一样脏,比那时瘦。剃头匠又为他理了发须。他原先饱满的头脸凹陷明显,到处见骨头,步伐轻浅无力。他一天比一天衰弱,躺在路边的时间越来越比找食吃的时间长。
有一天,镇政府来人告诉剃头匠:“癫仔死了。”
正在理发的剃头匠手停了一下,没看来人,然后继续理发,冷冷地说:“一条人命。”
来人说:“你对他最好,想请你找人去处理。”
剃头匠说:“我没闲空。”
来人说:“费用我们负责。”
剃头匠说:“我没闲空。”
来人说:“怪哉,平时对他那么好,人家死了你反而无动于衷!”
剃头匠淡淡地说:“我只做能做、该做的事。如果人人都做了能做、该做的事,天下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