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企渔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些天来,他的睡眠还没有这么充足过。当他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季雨芭昨夜来过,她走时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伸了伸懒腰,双手举过头顶,又依次垂落下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发觉枕头的位置歪斜得厉害。唉,自己的睡相一定不斯文,让季小姐笑话了。他这么想的时候,两手向后把枕头挪挪正,左手触摸到枕下那个用塑料夹套住的笔记本。唉,自己也真太粗心大意了。他记起来了,昨天清晨他曾翻阅过它,忘记把它放回去了。
他起床后,走到屏风后面,打开那个半身男性人体模型的背部,把笔记本放了进去,随即锁好。原来这个玩意儿是铁制的,挺沉,是个特制的保险箱。
手机响了。是范顺理打来的。范助理告诉他,刚才《荷滇日报》来电话,说是有要事见见他。谈企渔心里一乐,猜想电话可能是曾忆砚打来的。他委托他的那项寻找珍邮权益人的特殊任务,可能有眉目了。便问范助理,是不是曾忆砚先生要来?范助理说,对方没有通报姓名,听声音似乎不像是他。
谈企渔感到有点纳闷:是谁要见我?有什么要事?
上午9时左右,《荷滇日报》社来了两个人。谈企渔在公司接待室单独会见了这两位客人。
来人是报社党委副书记兼纪检小组组长老马和他的助手、纪检干事肖戴。
脸颊瘦瘦的肖戴向谈企渔介绍:“谈总,这位是报社的领导老马同志。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个情况,打扰了。”
谈企渔和老马、肖戴一一握过手后,各自在沙发上落座。他接待过不计其数的政府官员和新闻界人士,和肖戴有点面熟,至于老马,他还是初次见面,所以口吻显得热情:“欢迎、欢迎。老马同志,想要了解什么情况,请尽管提出来。”
老马留着板头,络腮胡子虽然刮得精光,仍遗着青痕,显得很精明强悍。他开门见山地说:“谈总,你和报社的曾忆砚同志很熟吧?”
谈企渔心无戒意:“何止是熟,我俩还是好朋友哩。怎么,要提拔他?曾忆砚先生可是个难得的好人,正派人,笔杆子又厉害,报社早就应该考虑他……”
早就作好笔录准备的肖戴有点尴尬地打断谈企渔的话:“你知道曾忆砚同志在闹市区红墙湾公寓购买房产的事吗?”
谈企渔看看老马的脸,又觑觑肖戴的脸,两人的神情都挺严肃的,不无因惑的地说:“你是说,他在市河畔买了一套六层楼的商品住宅?”
肖戴点点头:“是的,那套高档住宅房价要16万元哪,他和妻子都属工薪阶层,要筹到这笔款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谈企渔说:“不就是六七十平方米?不大的。他买房的具体细节我不怎么清楚。因为我和他的交往,确实地说是从去年春天开始的。他大概是在三年前贷款购房的吧?当然,我曾去他家玩过几趟的。怎么,他不配住在那儿?”
老马咳嗽了一下,用眼神暗示了一下他的助手:“谈总,情况是这样的,有人举报曾忆砚同志购房的经济来源有问题,我想,你是他的好友,会不会用什么特殊的方式资助他?”
谈企渔这才明白,曾忆砚卷入一桩很糟糕、很敏感的事件中了。他叹了一口气:“曾忆砚这个人,我了解,很硬气的。他从不搞拉广告的操作。我知道他的妻子很早的时候就渴望拥有一个带阳台的新宅。可惜的是,那时候我还不认识曾忆砚。不过,我想,那时我即便认识他,即使主动帮助他改善一下住宅条件,他肯定不会接受。人和人的秉性是不一样的。曾忆砚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的好人,现在可不多见哟。”
老马和肖戴面面相觑。肖戴改换途径:“据我所知,曾忆砚同志和好多老板有来往,他也写过不少富豪的新闻稿件。一个月前,他撰写的《联合大堤上的“老板们”》反响很大。去年春上,他还采编过谈总注重产品质量、视顾客为上帝的文章,还被好多报刊转载过。”
谈企渔笑了:“不错,就是那组《从一颗纽扣,看一位老板》,‘读者来信’配发‘采访附记’。文章写得不算错呀,完全属实。你们来看,这件衬衫还被我悬挂在墙上。”他站起身,走到接待室的东边,仰脸,横起手臂,指着那面镶有衬衫的镜框。
老马和肖戴也跟着站起身,走到谈企渔身边。
谈企渔脸色冷峻:“我要让全公司员工明白质量就是企业生命的道理。这还多亏曾忆砚先生当时的务实精神和新闻敏感。对鄙公司来讲,确实不无裨益。”
肖戴仍想拉回造访的本意:“听说谈总帮助曾忆砚同志发行过报纸,份数还不少哩。有这件事吗?”
谈企渔又落座在沙发上:“有这件事。我公司有400余名员工,今年共订了100份《荷滇日报》,其中60份是算在曾忆砚头上。这有何不妥?难道订报费被他吃了吗?你们报社不是给人派订报任务吗?”
肖戴一听竟愣住了。这个肖戴二十七八岁,原先在报社城市新闻部当过记者。据说这位小伙子原则性强,所以被视作后备干部看待,调到纪检组当干事,抱有“好好干、弄出点名堂”的想法。稍有遗憾的是,本报的人员素质挺高的,没发生特别严重的事,所以日子过得有点清闲。他和曾忆砚不怎么熟,对他那套旧知识分子的做派有点不以为然。这次好不容易弄到一个“案子”查查,可情况深入不下去,跑了几个老板处均一无所获。这个谈企渔看来也不会提供什么爆炸性细节。纪检干事的政绩有时确实是建筑在把别人弄得“人仰马翻”上,但这都需要以事实为准绳。报社内部已经在传了,他有可能调到办公室任副主任,他自感更应好好表现。此刻他不免有点失望,也有点无奈,被谈企渔“呛”了,心里不那么爽。
老马走到谈企渔身旁,口气有点像劝慰:“谈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谈总注重企业文化建设,关心新闻事业,这当然是好事呵。你帮助曾忆砚同志解决‘订报’困难,无非是说明你和他之间的关系很铁,这和所谓的经济问题沾不到边的,也和新闻工作者的操守没有干系。再说,像以往派任务给记者、编辑去征订报纸的做法,仅仅是尝试。明年的报纸发行,我们就不准备用这种方式,因为这种方式还是有负面效应的。”他回头朝肖戴瞪瞪眼,示意他绕开这个弯子。
谈企渔对老马有种好感,初次见面能让人产生好感还真不容易,这恐怕就是人缘吧。他给老马的茶杯添点水,说:“我和曾记者关系铁,这不假。谁规定,记者不能与私营老板关系铁?老马同志,我相信你这位报社领导不会同意这种奇谈怪论。”
老马笑着说:“当然、当然。在社会立足,谁能没有几个朋友?!”他的心踏实了。其实,老马也不希望曾忆砚有什么尴尬的事发生。通过这次访谈,他的一颗悬心也就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