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暑假,庞莉香受几位中学生家长的邀请,留在省城当家教,为四五个中学生辅导文理二科。这样,她与亲人见面的时间就往后推了。10月份,大学安排学生搞社会调查,为期20天。她把社会调查的地点选在荷滇市。
庞莉香真的要到荷滇城谈企渔家来做客了。她与母亲事先商量好的,只住10天,期满后要回老家看看当花匠的老爸。潘姨自从在荷滇市住下后,常传话要老伴到她这儿来玩玩。老伴脾气犟,不肯出远门,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放心不下那个花卉园场。老俩口睹气似的,好一阵不联系了。还是女儿庞莉香乖巧,两头撮合,才不至于疏淡了亲情。
这天,庞莉香出现在谈企渔别墅的草坪上,把这幢人气不够旺的精美的宅居点缀得富有浪漫情调。她留着男孩的潇洒短发,额发夹着几只小蝴蝶扣,白皙的秀额下,空架着一副小巧的墨镜,暂且没有遮挡那双荡漾秋水的眼眸;上身穿一条黄色的高领T恤,外罩一件墨绿色的无袖开襟羊绒衫,下身着淡紫色的长裙。身材婀娜,风采动人。瘦削的肩胛上斜背着一只阔带书包,走路一蹦一跳地,洋溢出健康的青春活力。
庞莉香第一次见到谈企渔,率真地说:“我想,您就是谈企渔先生,您和我想象中的时装设计大师一模一样。”
谈企渔冷峻矜持的表情一扫而光,语调充满热情:“嗨,这位小妹妹大概就是庞莉香小姐,您和我想象中的女大学生也没有异样。”
庞莉香的目光盯着谈企渔,颇有点咄咄逼人气势:“这就好。看来我们会谈得拢的。以后您就叫我小庞吧,我的同学都这么称呼我。我就叫您谈大哥,怎么样?这样亲切一些。另外,我不用‘您’来称呼谈大哥,改用‘你’吧,你也不用‘您’来称呼我,也改用‘你’,这样就显得不客套,平民化些。你同意不?”
谈企渔听了这番绕口令似的建议,不觉莞尔:“好,一言为定。你真有点辣妹子的味道。我乐于和性情爽快的人打交道。”
庞莉香的脸庞露出甜甜的笑:“谈大哥,我不是辣妹子,我很温柔。你与我接触的时间多了,你就会知道。不过,我说话向来讲究直截了当,可能会给人造成错觉。”
谈企渔正色地说:“我和大学生接触不多,对当代大学生的性格和心态更是缺乏研究。我只是希望你在你妈妈身边愉快地相伴一段时光。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不必客气哟。”
庞莉香说:“谢谢啦,谈大哥,你去忙你的吧,我还有点杂事要处理一下,就不打扰你了。”
谈企渔有点尴尬地笑笑:“好吧,我正要出门哩。”
这天晚上,这幢心形阳台的别墅静悄悄的。
不知为什么,谈企渔久久不能入眠。他觉得很怪,这个庞莉香好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但细细琢磨,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使他更为纳闷的是,他乍一眼见到庞莉香,胸腔便撞击出一阵声响,响彻全身,经久不息,有点像那次过老木桥携着朱海棠的手时的感觉。这是何故,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庞莉香躺在潘姨的睡房里,也难以入梦。她也有种类似谈企渔的思考和困惑。
翌晨,三人用罢早餐。庞莉香说:“谈大哥,昨夜我梦见你了。”
谈企渔的神情有点惊讶:“真的?”他昨夜也梦见了庞莉香。不过,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潘姨瞟了女儿一眼:“闺女呀,不许乱嚼舌头。你是谈先生的客人,要讲究礼貌噢。”
庞莉香扮了个鬼脸:“妈妈,看你说得好严重啊。”
潘姨笑了:“你称呼谈企渔为大哥,我不反对,但不可以没大没小,言谈举止要有分寸。”
谈企渔也笑了:“潘姨,我喜欢你女儿的性格。实话实说,很不容易的。换成我,全说实话,也难呀。”
少顷,谈企渔骑着那辆旧嘉陵,上班去了。
庞莉香则出门去荷滇市的角角落落转悠。凡是有文化积淀的景观,她都去溜达。她还花了一天时间,考察了“古玩收藏一条街”。
几天下来,庞莉香白白嫩嫩的脸被秋阳晒得黑不溜秋的。笔记本记了满满三大册。社情民意、风俗掌故、景区溯源、趣事见闻,应有尽有。特别是对那条“古玩街”,她居然写下了数千字的考察印象记。
这几天,潘姨也特别开心。看到女儿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看到她肚里的学问一天天多起来,为母亲的自然感到十分欣慰。
这天晚上,临睡前,庞莉香还在伏案写“调查”笔记。
潘姨问:“做功课,还是写稿子?”
庞莉香答:“都不是。我在搞社会调查,边玩边搞,休息、学业两不误嘛。”
说罢,她打了一个哈欠,就收起案头的东西,准备睡觉。
潘姨的睡房在底楼,面积也蛮大的。临时加了一张钢丝床,并不显得挤。
“睡吧。”潘姨说。
灯熄了。
月亮很亮,银光透进窗隙,室内依然清晰可辨。
庞莉香辗转,发出翻身的摩擦声。
“睡不着啊?”潘姨问。
庞莉香说:“刚才还很想睡的,上了床,脑子反而清醒了。这月光真亮啊。”
潘姨试探:“你有心事?”
庞莉香索性坐起来:“没啥心事。我现在突然想到,妈你为什么喜欢在这个城市住下去。老爸在家一个人,也需要人照顾。究竟是什么东西留住了你的心?要说钱吧,家里也不缺钱,妈妈,你到底图点啥?”
潘姨听了女儿这番诘问,沉默了片刻。少顷,她叹了一口气:“闺女,你问得好,说得也在理。妈也常常在扪心自问。说来话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妈我为什么要过当保姆的日子。妈虽然是个寻常的女人,但有个很长得长的故事。现在暂且没法和你说清楚。以后会慢慢说与你听……”她说着说着,不由得叹息起来。
庞莉香问:“是关于爱情吗?”
潘姨答:“和爱情有点关系。”
庞莉香兴致来了:“浪漫吗?”
潘姨嗔道:“你这个鬼丫头,别调侃你妈了。还是睡觉吧,时间已经很晚了。”
庞莉香意犹未尽:“这幢别墅的主人很特别。”
潘姨问:“你说说,谈企渔先生怎么个特别?”
庞莉香说:“他的神情很特别,举止谈吐也很特别。对了,我说妈呀,这个谈企渔长得真的跟妈你很像哩。妈的鼻翼左端下有颗小黑痣,他也是……”
潘姨的语气淡淡的,心却怦怦地跳:“真的很像吗?闺女你可不能乱嚼舌头呀。”
庞莉香很肯定地说:“真的很像。我曾听老爸说过,妈你曾经有过一个儿子。”
潘姨说:“不错。可惜这个孩子那年患肺炎,医治不得法,夭折了。要是还活在人世的话,你哥也该有三十一二岁了。”
庞莉香紧追不舍:“我还听老舅公说过,妈你应该还有一个儿子。”
潘姨坐起来:“闺女,你可不能瞎说啊。”
庞莉香说:“去年除夕夜,老舅公喝了很多酒,醉了的时候专门对我一个人说的。待他酒醒后,我再问老舅公时,他就矢口否定。我也弄不清事情的真伪,但我总觉得,妈你很可能……”
潘姨复又躺下:“不说这些了,不说了。”
庞莉香也便知趣地收住话匣。但她确信,母亲离家做保姆,与她从未泄露过的爱情有关,和老舅公的醉话有关。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不能追问。人都有稳私和秘密,即便是母女之间,也不能强求公开各自的隐情。
鼾声渐起。母女俩遂入梦乡。
10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庞莉香带着太多的悬念,带着谈企渔为她采购的荷滇土特产,以及一大箱企渔丝绸制衣有限公司的各式丝绸服装,带着妈妈的嘱咐,独自回老家衢川县去了。
谈宅又恢复往日的宁静。而谈企渔脸上渐渐松散的矜持和凝思,随着庞莉香身影的远去,复又成了他习惯性的表情。
潘姨依然悉心照顾着谈企渔的起居饮食,把小别墅捣鼓得清清爽爽,一尘不染。
心形阳台上的花开得很艳丽;客厅茶几上的那两盆君子兰,开放得更是投入,橘红色的花冠肥肥的,长长的,散发出郁香。楼下草坪旁的花房里也盛开各色鲜花。
在这幢别墅,除了谈企渔需要她呵护和挂心的,还有的,就是这些花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