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卵石小路,修筑得很精致。卵石路两旁是偌大的草坪。由于在卵石路上骑车比较颠,冯菊影就下车,推着自行车走。午后的秋阳照在这片城乡结合部的空旷地,照在落叶飘曳的法国梧桐粗壮的树干和斜刺青天的枝丫上,有一种肃穆凄清之美韵。
她穿着一身湖蓝色薄呢面料的直筒式连衣裙装,身材健美而匀称;乌发盘成髻,横插着一枚墨绿色的玉石簪子,露出优美的颈项。这个笑容亲和、质朴端丽、温婉含蓄的40岁的女人,流露出一种大家闺秀的余韵,使人联想起秋季里成熟的果实。
她是距荷滇市40公里路的三花镇那家纽扣厂的下岗女工。她开始在荷滇市的一家饭店打工,因饭店生意清淡,又把她辞了。经熟人介绍,她在一个月前被吸收到保险公司寿险部当寿险推销员。
这是个非常独特的职业,需要较好的口才、社会阅历、知识积累,更需要激情和信心。她勉为其难地接受培训。半个月后,她就准备正式创业了。按照老推销员的经验,第一步,她把亲朋好友的名单一一列在本子上,拟逐个去登门拜访。可惜的是,任凭脑子搜刮,落到本子上的名字仍很少。拜访了几家,效果不佳。也许是荷滇市的百姓对寿险意识有待提高,她每每吃闭门羹。尽管她把资料彩页、刊登保险文章的有关报纸分发出去;尽管她一遍又一遍地不耐其烦地宣传解释,但接触过的人都无意接受她的“忠告”。她差点儿想洗手不干了。可是每天去营业部开晨会,都能闻悉与她同时进保险公司的新员工成功的信息。她不相信自己就比别人弱。可能是方法不对。于是,她改变路子,向陌生人拓展,进行陌生拜访。
殊不知,陌生拜访的滋味更加难受。那天,她信心百倍地进行“扫楼”活动,一家一家地叩门拜访。住户们大凡一听说拜访者是保险公司的,不是拒之入门,就是反唇相讥;有的干脆口出恶语,骂她是“扫帚星”。今天,她的遭遇就更惨了。路拐弯口的那幢别墅的娇滴滴的女主人,在听了她不到一分钟的讲解,就放出大狼狗赶她走。要不是她逃得快,说不准那只宠物犬会咬她一口哩。她惊魂未甫地退到大路口,看见那位佩玉戴金的女主人为她的窘态,哈哈大笑,委屈的泪水簌簌地流趟出来。这份职业怎么会这么招人嫌啊,她委实有点想不通。她推着车在大草坪旁的卵石路上缓行,心里充满着凄楚、悲凉。
一种不甘屈服、不甘认命的情绪涨满她的胸腔。她决定:再坚持一下,要是今日下来还是没有成果,就暂时歇一段时间,先弄点别的活干干,待心态调整好了再说。
冯菊影这样毫无目标地走着。她不知不觉进入清溪畔别墅区,在一幢小巧的乳白色墙体别墅前,泪眼痴望着一泓静水的心形池塘。
此时,潘姨正拎着一个垃圾袋,向池塘侧的那只垃圾筒走来,正巧碰着了这位泪水涟涟的冯菊影。潘姨放好垃圾袋,关切地问:“大妹子,你、你怎么啦?”
冯菊影听到这声问话,才从沉重的凝思中醒悟过来:“噢,是大妈……我?我没什么呀。”她的脸上露出被人关切的感动。
潘姨手把着她的自行车龙头:“还说没什么,你这模样肯定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冯菊影说:“大妈,我没什么伤心事。”
潘姨说:“你看看,泪水汪汪的。来,到家里来坐坐,歇歇,喝口茶。”她的邀请很诚恳,不像是敷衍。
冯菊影迟疑了一下,就把自行车推进铁栅栏门,搁好车,跟着潘姨步入客厅。
潘姨为她沏了一杯茶,递上:“大妹子,喝口茶吧。我看你一定有伤心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她接过茶杯,望着这位善良的大妈,心里涌上感激的细浪。她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不过如果我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这位大妈会不会立即改颜。她是个诚实的人,不习惯掩饰,就说:“大妈,我也不瞒你,我是保险公司的……”
潘姨说:“你是保险营销员?好啊。我听我女儿说过,现在的社会,保险这个职业很富有挑战性的。”
冯菊影笑了:“大妈,还真看不出,你懂得这么多。”
潘姨说:“我能懂得些啥呀?我是这幢别墅主人的保姆,没啥文化,见识不多。”
于是,两人就很随意地聊说起来,从家庭到家政,从下岗到再就业,细细絮絮的。
冯菊影说:“大妈,听你的口音,你好像是浙西那边的人?”
潘姨颔首:“大妹子,你说得不错。我老家在浙西衢川县,离荷滇城数百公里路哩。”
冯菊影表露抚慰:“当保姆很辛苦吧!”
潘姨撩了撩垂在额前的一绺头发:“还好。我家主人待我很好,像自家人一样。我还是要问你一句:有什么伤心事?和我说说无妨,我家主人是个很热心的人,说出来,弄得不好我还能出出主意帮上忙哩。”
冯菊影有点凄楚来摇摇头:“谈不上是伤心事……只是自己进保险公司以来,还没有‘卖’
出去一份保险,难哪!”
潘姨就有几分明白了,舒了一口气:“噢,是这回事,莫急哟,我女儿也说过,当保险推销员,有时候是很受委屈的。”
冯菊影的泪水又禁不住流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情绪这么脆弱,动不动就要垂泪。她擦了擦眼睛,随意地问:“大妈,你家主人在哪个单位谋事?”
潘姨说:“他呀,是一家制衣公司的老总。”
她的心一激灵:这倒是个好机会。不过,老板们大多把钱看得很重。有保险意识的大多买了保险,剩下的一般比较“顽固”,很难说服的。所以,虽然这位保姆很慈仁很明理,但也难说有什么希望。再说,尚不知她家的主人参保了没有,如果已经参保了,心肠再好的人也帮不上的忙。
她不好意思问得很唐突,怕破坏了刚建立的和谐气氛,就迂回地试探:“大妈,你家主人的制衣公司经营得怎么样?”
潘姨说:“好像很不赖,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样聊着,前面的铁栅栏门嘎吱一响,谈企渔回家来了。
谈企渔朝客厅里一瞥,见有陌生人造访,就问:“潘姨,来客人啦?!”
潘姨迎出门:“谈先生,是位过路客,喝口茶。”
冯菊影也就站起身来。
谈企渔走进客厅,望了一眼过路客,愣住了。
冯菊影也直愣愣地望着谈企渔。
谈企渔大为惊讶:“哟、哟、哟,你不是冯菊影吗?!是师姐呀。嗨!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她也认出谈企渔,有点激动地说:“是谈企渔、企渔师弟呀?!多年不见了,你发达了?!”
谈企渔连连说:“师姐,快坐、快坐。真是日月如梭啊,一晃多少年了。我老在想,这城里怎么就见不到你的影子?”他随即向潘姨介绍,来客是他早年学缝纫的冯师傅的女儿,他的师姐。
潘姨眨着眼睛,很乐,很欣慰的样子:“这就巧了。我是把她当过路客拉进门来,想让她喝口茶润润喉的,谁知拉进来的竟是一位贵客呀。你们聊,我去准备晚餐。”
谈企渔嘱咐潘姨:“多弄几个菜。师姐光临,不亦乐乎哟!太意外了,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