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企渔在冯菊影家一住就是5年。
说是学裁缝,其实头几年里只是干些杂活。劈柴担水啦,洗菜洗碗啦,扫地搞卫生啦,等等。后来冯承辅发觉他烧饭做菜的手艺有两下子,就把一日三餐的烹饪事务全交给他。这样古群芬便能腾出手,全力缝纫。冯承辅主管量身裁衣,缝纫一应事务就由古群芬承担。冯菊影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也成了她妈的帮手,这正中她老爸的心意。他认为女孩子有个初中文化已足够了,学点手艺最实惠。店里人手多了,制衣的速度快了许多,生意日见兴旺,冯承辅赚的钱自然也多了。
谈企渔虽然在裁剪、缝纫上沾不到边,但由于能天天与善解人意的小学同窗冯菊影在一起,干枯的心灵似乎有了雨露的滋润。加上缝纫铺里有那么多纽扣,尽管花色品种不多,几乎都是扁圆形的,颜色也只有黑、灰、白几种,但也足于勾住他的心了。在干完家务和厨房里的一系列杂活后,他在店铺里东看看、西摸摸。冯承辅有空闲的时候也会断断续续地给他讲些没头没脑的行话,每每讲得他一头雾水,不辨南北。而冯菊影在父母不注意时,就耐心地向谈企渔讲述车工的技巧。没多久,谈企渔踏缝纫机踏得很到位了。除此以外,他还特别钟情于缝纽扣。每每痴痴地望着冯菊影缝纽扣时的姿势。就使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后来,他也能很熟练地缝订纽扣。师傅对徒儿的勤快自然很高兴,在徒儿干完家务后,便派他专门给新衣缝订纽扣。
冯菊影比谈企渔大一岁,他俩就以师姐、师弟相称。耳鬓厮磨的,两人的关系里渐渐生发出温馨的气息。谈企渔对现状是满意的,不受冻,不挨饿,还有亲情萦绕。但这个类似家园的港湾其实也不完全风平浪静。令人头痛和烦躁的事也不少,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个凡世俗地。
不知怎么搞的,自从缝纫铺生意红火,冯承辅的钱包开始鼓鼓囊囊后,这个刚过40岁的裁缝师傅便不安分了。他起初与巷底的那个风骚的尤寡妇勾搭成奸,后来尤寡妇另有新欢,他就开始酗酒;再后来就三天两头地去赌钱。赢时少,输时多;他裁衣的时间就大大减少。有时候不得已,谈企渔就充当师傅的角色,为顾客量身裁衣。
冯承辅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店铺反而祥和得多。只要他在家,店铺就无宁日。他每每喝醉了酒,便乱甩东西,动辄与古群芬扭成一团。每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三年快过去了,谈企渔也快满师了,他就常常有出走的念头。但有点舍不得师姐冯菊影,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在这喧嚣的蜗居里伤神垂泪。
冯承辅已无心做活。他的放荡和豪赌已把他所有的家财挥霍殆尽,并且负债累累。他开始东藏西躲地以避债主的追索。
那天,古群芬实在无钱开销家用,只好让谈企渔到三五十公里外,三花镇上她的胞弟家借钱。没想到待翌日谈企渔返回时,店铺里发生突变。只见冯菊影头发凌乱,哭泣不停。古群芬在旁一边好言相慰,一边斥骂冯承辅。而冯承辅半跪在女儿面前,哭丧着脸百般央求。原来荷滇市那家国企服装厂有个刚丧偶的大冯菊影20岁的副厂长,乐意为冯承辅偿还3000余元的债务,条件是:娶冯菊影为妻。
为了缝缀濒临破碎的家,为了使父母不再为债务愁眉苦脸,为了他们不再争吵不休,冯菊影还是啜泣颔首,委曲求全,屈从父命。
谈企渔,从心底里极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纵然他心有爱意,也无力改变师姐的命运;孤立无援的冯菊影纵然对师弟暗生怜爱,也无法抗拒家庭的重压。
那夜,谈企渔紧紧握着师姐的手:“菊影姐,保重!”
冯菊影一手揽着师弟的脖颈,在他瘦削的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秀丽的眼睫挑起泪:“企渔,忘了我吧。”说完,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这对少男少女心中那刚刚撞击出来的爱情火花、依恋情丝,被突如其来的婚嫁风暴刮灭了。
谈企渔在这个事变后,也就再一次单身闯荡社会。
冯承辅在酒醒时,自知有愧于女儿,咬咬牙收敛起赌瘾花心,不久携妻离开荷滇市,回老家三花镇重操旧业。
谈企渔跟冯承辅学艺几年,依然一贫如洗。他的收获是:除了身体更加高大外,心里还装着一个面容秀美、心地善良的师姐。他记住师傅关于裁衣时“男上装一般只测量衣长、胸围、肩阔、袖长、领围等五个部位;女上装除了测量这五个部位外,尚需加量臀部和袖口……”之类的指教;心里装着这些制衣的初级知识,装着师姐冯菊影专神缝订纽扣时的倩影,走进风雨人生,走进这阳光越来越显明媚的崭新世界。
谈企渔18岁了,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他那瘦削而英俊的脸庞上,渐渐习惯于一种近似木讷的冷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