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这天,婆婆来电话又提起特特的事情,说学校来电话要开家长会,作一下年终总结,婆婆找不到老二,便希望蒋杰能去。蒋杰当即就火了,说:“要钱的时候他就回来了,现在儿子学校要开家长会就找不着他人,他都多大岁数了?我哪那么多闲工夫,我不去!”说完便把电话扣死了,蒋杰是个火暴脾气,在电话里话不投机立刻就扔电话,我早都习惯了。我看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便给他倒了一杯加冰的可乐,哄他道:“别生气啦,来,喝点冰水消消火。”
他摆了摆手:“不喝,这老二,真是越来越可恨。”
“你自己哥你还不知道啊。”我说,“几十年都是这副德行。”
“养不了孩子就别生。”蒋杰狠声骂道,“掐死得了,省得闹心。下次再要钱一分钱不给了。”
“好啦,别生气了。”我劝他道,“你哪一回生气的时候不这么说,这会子气成这样,等气消了,二哥还是你的二哥。我还不知道你。你没时间去开家长会,那我替你去吧,确实老让老太太去跑腿也不是个事儿。”
蒋杰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大口喝了一口可乐道:“真的,那你去啊?”
“我去。”我说,“你们蒋家上辈子欠老二的,我呢,上辈子欠你的。”
他高兴地紧搂了我一把说:“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儿。”
我真怀疑他们母子俩设局“陷害”我。
我对孩子的态度向来都是站在旁边看着,有时候看到人家的小孩非常可爱,虽然有想要拥抱亲吻的冲动,然而终于畏惧多过于喜欢,因为虽然此时他咯咯地笑不停,可下一分钟就可能哭个没完没了了,所以我一般都属于那种笑嘻嘻地站在旁边看人逗孩子的那种,倘若那孩子突然看见我了并且心血来潮跑向我了,我就赶紧眼神飘忽溜掉了。所以有孩子的母亲多半都不喜欢和我交谈,她们的话题三句话不离开孩子,而我却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
特特自然不和我亲近,蒋杰在他心目中是个凶神恶煞,而我作为凶神恶煞的婆娘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再加上婆婆平日也在他面前说了我不少的“好话”,所以他不亲我,甚至有些怕我,不管平日再怎么皮,我和蒋杰一出现他立刻老老实实。
蒋杰给他找了一个很好的双语学校,在市郊,教学条件非常优越,一年花费也不少,不少孩子在那里寄宿,然而婆婆舍不得孙子,天天让人去接他回家。
我到达学校的时候,停车场停了不少车,其中不乏宝马奔驰之类的各种名车,看起来都是有钱的主,我的别克车在其中算是最次的了。我先去教室找特特,他正在和小同学打闹,看到我了,有点愣,我叫他的名字,他才慢吞吞地过来。
“特特,一会我开完家长会你也放学了,你就坐我的车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的语气让他听起来有亲切慈爱的感觉。
他低头拿脚不停地蹭地不吭声,一双白色运动鞋被他作得不轻,早没了原来的本色。我摸了摸他的头,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拿眼睛偷偷瞅我,他个头又高了,蒋家男丁都长相周正,个子高大,特特也继承了这一特点,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隐隐已经透出一股倔犟与英气。我平时很少关心他,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到我齐胸高了。
“晚上我带你去吃必胜客呀,好不好?”我听说大多数小孩都喜欢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之类的东西,果然他抬起头看看我,点了点头。
这时,我们身边站了几个小孩子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我,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道:“蒋特,这是你妈妈吗?平时都是你奶奶来开家长会,这次怎么是你妈妈呢?”
另一个小女孩说:“他妈妈好年轻好漂亮哦。”我笑着拍拍这个孩子的头,这时他们一个任课老师模样的人进来了,看见我便走过来,笑道:“蒋特,这是你妈妈吗?”
我正准备回答,却竟然看见特特清楚地回答:“是。”我有些惊呆有些懵。
那老师便说:“我是他们的数学老师,您今天是来开家长会的吧?”
我说是,他便看看特特说:“这孩子挺聪明,可就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好好管住他的话将来能成大器的。”
我和老师聊了几句,上课铃便响了,我赶紧到会议室那边去开家长会,会后我与特特的班主任聊了一会儿,了解到他现在的情况挺让人犯愁的,这孩子上课从来不好好听,尽讲小话,话痨似的。还爱和同学打仗,他爹这个缺根弦的,平时鬼影子看不见一个,心血来潮了就给特特报了一个柔道学习班,没事周末放假就让他去练柔道,这倒好了,练了上学校可派上了用场,学习不好好学,柔道却练到脑子里去了,成天在学校和同学干仗,抄袭作业,用剪刀剪坐在前面的女同学的辫子,把英语老师气哭,总之无恶不作。我简直震惊,没想到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可以作成这样,我不知道别的家长是否找过婆婆麻烦,但是我听说婆婆经常被他气得吃不下饭,没有想到竟然已经恶劣到这种程度。难怪蒋杰经常生气地说“这小子完了,就是另一个蒋老二,还没长大就知道将来是个啥样”。
会后我去接特特放学,他上了我的车,自己麻利地把安全带系上,对我说:“你真的带我去吃必胜客吗?”
“那当然。”我说,“而且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我请客。”他乐了。
“不过呢,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吧。”他头一扬,像个小大人似的说。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告诉老师说我是你妈妈。”我笑着说。
他这下不吭声了,一个劲吸鼻涕,我从兜里掏了块纸巾给他说:“来,擤一擤吧,把纸扔旁边的地塑料袋里。”
“我有好久没有看见我妈妈了,我都快忘记她长啥样了。”他低声说,“奶奶说我妈妈死了,三婶儿,是真的吗?”我见他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样子,赶紧说:“不会的,你妈妈好好的呢,你好好学习,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她。”
“真的吗?”他立刻很惊喜。
我点点头:“当然,不过你得好好听我的话,听老师话,好不好?”
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妈妈不要我了,我也不想要她。”我再一次震惊他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小小的心里有着深深的忧愁?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带他去吃了必胜客,他高兴地点了他最喜欢吃的香辣精选比萨饼,又吃了薯格和冰激凌,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说:“谢谢三婶儿,我长大了也请你吃比萨饼,最大的那种。”手里比画着。我微笑着看他,第一次和一个孩子单独相处,觉得感觉还不坏。
“你头发长了,咱们去理个头好不好?”我说。
他想了想说:“好,要理三叔那种板寸儿头。”
“小样儿,你还知道板寸儿。”
吃完饭我便带他去剪头,蒋杰来电话我告诉他说带特特剪板寸儿头呢,他说要理三叔那样的板寸儿头。蒋杰骂着“小兔崽子”在那头哈哈大笑,我想其实蒋杰心里是疼他的,只是他和我一样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孩子。“孩子”这两个字在我心里开始变得很柔软,我牵特特过马路的时候,他也不再躲开,任由我拽着跑过马路,冰冷的冬夜里,我感受到了那只小手传递给我的温暖。
也许女人天生就是敏感而感情丰富的动物,小小一件事情也会被触动,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生了孩子之后还要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分手,让孩子享受不到一个完整家庭的爱和温暖。如果你不能给他完整的爱,为什么当初要生下他,他从那么小开始就要承担人生的苦痛和忧伤,这样对他是多么的不公平?况且,一个女人若是为了别的男人把自己的孩子舍弃了,她还能叫做母亲吗?
我把特特送回家,他打开车门自己跳下车去,又回头眨巴着眼睛看我:“三婶儿,你不上去吗?”
我想了想把车熄了火,下车和他一起走进院子,特特在院子里大声喊:“奶奶,我回来啦,三婶儿也来啦。”
婆婆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我,看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我笑道:“妈,我去开家长会,顺便把特特接回家了。”
婆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进屋坐会儿吧。”
“剪头啦?”婆婆把我们迎进去之后便抱住孙子亲了一口。
特特说:“嗯,三婶儿带我剪的,还吃必胜客了。”
“以后不要浪费钱带他去吃那个,没有营养。”婆婆看了看我说。
我笑道:“知道了。”
保姆端来茶水,我喝了一口,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毕竟,我很少和婆婆这样单独相处过。
“暖气还好吧?这天太冷了。”我说。
“是啊,明天又得下雪吧,今年过年搁这过吗?”婆婆突然问道,我去年在娘家过的年,婆婆和蒋杰老大不高兴。
我没想到婆婆直接这样问我,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便说:“过年还早呢,暂时没定,这个冬天我和蒋杰都忙。”
婆婆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我看再坐下去也难免尴尬,便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婆婆说:“有时间就过来,特特也没个人辅导。”
我说好,她又加了一句:“天黑了,开车慢点。”我看到她站在门口,老态龙钟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就算她再有千般不是,她生育了我的丈夫,我老和一个没有多少年头的老人较什么劲呢?
刚回到家冲了个澡,蒋杰的大嫂就打电话过来了。我看蒋杰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便预感发生了什么事情,把耳朵靠上去听,电话漏音很大,大嫂嗓门也很大,听得一清二楚。
“老三,你快过来吧。”大嫂说,“看看你们老蒋家的人都干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说明白点。”蒋杰说。
“你大哥都快把我打死了,你大哥疯了,你快过来吧。”
“怎么疯了?”蒋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