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语。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么?我怕的是在时间还没有冲淡一切的时候,我已经被冲垮了。
人的价值要靠别人来证明的,除了自恋的人没有不需要他人的肯定的。《训俗遗规》中劝世人说:人不可孤立,孤立则危。而如今在坚壁清野的环境下,我想不孤亦不可能也,直觉得自己是废物一个。昔日的壮志豪情如同流星的尾巴,不知陨落到哪个未知星球上了。
读书时的自己总愿意借元朝王和卿笔下的那条大鱼来抒胸怀:胜神鳌,夯风涛,脊梁上轻负着蓬莱岛。万里夕阳锦背高,翻身犹恨东洋小。太公怎钓?那种才高八斗,目空一切的气势在二年的工作中已经夭折,且曝尸荒野。而如今只好用清朝王有光的“人不可以自弃,荒田尚有一熟稻也。”劝勉自己,听见没?天下没有寸毛不生的废地,更何况人乎?虽然至今仍没有找到自己的优势,不过坚信它就如同哈姆雷特心里的仇恨,虽然看不见摸不到,却仍然存在地。
我厚着脸皮向学校走去,在进校门前又对脸皮进行了一次培训,只恨不能套上一层防弹衣。
及进了校门却发现教师们都行色匆匆,我忍不住上前询问。
许是这消息魅力巨大,所以暂时忘记了有对我进行攻击的义务,忙不迭地答道:“台湾著名学者高某某要来这讲学啦!一会儿就到。”
难得有人这么和颜悦色地对我讲话,喝水不忘打井人,所以心里头一个劲儿地祝高先生他老人家鸿福齐天。
会议室里早已黑鸦鸦地坐了一片。老师们交头接耳的探讨这位著名学者的身世背景,祖宗八代,口气里不无赞叹。足见中国是礼仪之邦,有学问的人就如同阳光下的反射镜令人不敢直视。引得那些学问不及又无法补救的人直叹:早知穷达在命,恨不十年读书。
我偷偷找个位置,刚一坐下便听掌声雷动。一七十余岁的老者走上台去,远望如神仙中人,近瞻不咨立地书厨。又一阵掌声袭过。
听高先生道:“我刚下飞机,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来自台湾,别害怕,我不是间谍,我坚决支持一个中国——”
台下掌声再起。
“中庸第一章告世人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天地万物上天都赋予了他们性别、性质、性能、性情。我们要教化人类或役使万物就必须了解人性、物性。这个率字不但有顺之意,还有掌握统率与运用的意思。我们中国地大物博,以农为生,所以我们注重处理人与人的关系。这就是‘伦理学’。而西方国家士地贫瘠,所以他们研究的是‘物性’,怎么样抢夺生存环境。中国人很少去侵略别人,西方人包括日本,苏联却总捉磨怎么占领掠夺土地,物。中国对物的研究仅止于金木水火土,而对人际关系的词就多啦。什么表姐,表哥,堂兄,堂弟,姑姑,侄子,大舅妈——而英语当中用一个uncle代表了所有关系。中国的伦理了不得啊,而最广博,对人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同学关系。
在座的各位没有参加过抗日战争吧,我参加过。小日本人口土地不过中国的一个城,它凭什么敢于侵略中国?中国人多是多,素质低啊,没用。凭什么那么低劣的民族占用那么丰富的资源?不公平啊!所以他们这样教育子孙,香蕉好吃么?好吃。在哪里能吃到?在中国。这么好的东西中国人吃得到而我们大和民族却吃不到,我们得去抢呀,杀呀。这就是日本人对国民的教育。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不是一朝一夕的准备,而是五十年的教育。日本小孩背书包必须是双肩背,作战时的背包方式;日本有一项全民运动,打高尔夫球,为以后作战时挥马刀作准备;反过来他怎么对付中国人呢?中国人脏,不管在哪‘啪’一口痰吐到地上;‘啪’一把鼻涕甩到地上。日本人利用这种弱点让中国小孩蹲在地上弹玻璃球,扇烟纸,玩吧!把细菌都吸到肚子里,东亚病夫!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就是教育。日本重视国民教育,日本女人盆骨小,生孩子难产,所以日本倡导女孩子跳皮筋。干嘛?促进盆骨发育啊。中国有这样的教育家么?为民族生存思考的教育家?没有啊!中国的还未强大就在于此。”
台下啧啧声不绝于耳,不愧是学者名流,深入浅出且喻教于乐,现场的老师倒还收敛,班级里的学生大长见识。女生都记下了今后要多跳皮筋,男生暗自惦量刚骗到手的女朋友的盆骨,小的要立刻淘汰,好重新选拔。
“再回头说中日战争,国民军不敌向四川撤去。四川军开始不让入川,后来好说歹说让国民军进来了,可是当美日联军空袭四川的时候,四川当局埋怨国民军,是你们把敌机引来的。这飞机要炸的是你们,不是四川!日本占领了东北,东北难民涌入重庆,日本人叫嚣中国不出一个月就要亡国啦!为什么?因这这么多的难民身在重庆的中央政府怎么安排?政局将大乱。然而结果是没有一个外省人找政府的麻烦,我大姨妈在这去讨口饭吃,我小学同学在这去蹭一晚,我朋友的朋友的弟弟在这就职去讨个方便。就这样本应由政府解决的问题转化成了老百姓内部的问题,被朋友关系,同学关系化掉了。这就是中国人伦关系的厉害,也就是今天我要讲的主题:同学关系。”
洋洋洒洒已说了近一钟头,不过是序言,正幕才刚刚拉开。虽然这样的演讲有大脑袋小身子的嫌疑,个个倒也听得尽兴。可见为言的重点不是怎么讲,而是能讲出什么。
听高老先生续道:“同学关系如此重要,我不妨介绍一下在我的高中里是怎么教育学生的。进入校的学生第一堂课便是伦理教育。现在的孩子几乎都是独生子,没有被爱与施爱的对象,在人伦中少了兄弟一伦,怎么办呢?宗教家曾说过‘上帝没有办法照顾每一个孩子,所以赐给每一个孩子一个母亲。’同样在我的学校里,给每一位新生找一个兄长,叫做兄弟编组。低年级的同学对兄长要绝对服从,兄长要对弟弟完全负责。弟弟没钱回家了,找哥哥借,哥哥不能拒绝。实在没钱找你的兄长或老师;弟弟没饭吃呢,哥哥他不敢先吃。反过来,有哥哥在,弟弟不敢先坐,弟弟犯错了哥哥有权直接开除。从小就去教育他们师生如父子,同学如手足的伦理观念。等他毕业时已经有了良好的社交环境。有的年轻教师说‘上课时我们是师生,下课后我们就象兄弟姐妹。’表面上听起来挺洒脱,是在缩短师生间的距离,实际上这是罔顾人伦,是为师生乱爱安下的一步棋——”
我突地觉得芒刺在背,似乎几百道目光都射向我这里,射得又快又急,我躲闪不及中枪无数。亏得高先生把话题转向了怎么样处理男女同学关系才使我死里逃生。
“在我的学校保护女生是最重要的。中国教育的失败实际上是女子教育的失败。没有好的母亲哪来好的孩子啊!在我校一二年级的女学生不得打扮,要保持青苹果形象。如果同年级的男女生发生情感纠葛,开除女生,男生没事。为什么?因为女生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发育都较男生早,十七八岁的男生在心理上不过十二三岁,女生若不是作暗示性的鼓励,刺激,男生不会出问题。没有女生的主动勾引不会有男生表面上的主动追逐。所以女同学们啊,你要牢牢把高老师的话记在心里,对于女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纯洁。没有纯洁的女人是不会有幸福的。”
高老师如此强调女人的贞洁而对男人的忠贞绝口不谈,多少有些愚女教育的倾向,不过从古至今的教育似乎都脱不了愚女的嫌疑。《诗经?风?氓》中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意思是说男子同女子亲昵,可托词解说;女子同男子亲昵,耻辱终身无法解说。所以真正幸福的女人少之又少,试想那薄薄的一层膜怎撑得起女人幸福的重荷?不过社会环境如此我也只有忿忿不平的份儿。好在如今女人的贞洁也可以买来的,批发零售均可。既然男人可以在没有贞洁要求下获得幸福,那么女人为什么不能在寻求幸福的过程中耍点儿小手段呢?
高先生在台上继续眉飞色舞的讲道:“男女生交往防是防不来的,所以我们应鼓励其交往,减少神秘与刺激,建立一种正常的手足关系。为什么妹妹再漂亮哥哥也不会对她打主意?这不就是教育的结果么?有的人认为男女生的交往是恋爱的先兆,其实整天嘻嘻哈哈同男生打闹的女生是最安全的。那种一见男生就脸红,躲躲闪闪的不接男生电话的女生,最后出问题出大问题的就是她!”
我吓得冷汗涔涔。遥想当年,高中时代,我就是那种不敢同男生讲话,最爱脸红的女生,如今有此劫难想来定是因果报应使然。想到报应,不觉记起了《警世通言》里的一则故事。桂迁一家因负了恩人,其妻子皆化作恩公家的护家犬。“今生若不能补答,来生誓作犬马相报。”便是前因。与此相比我就幸运多了,毕竟有人爱慕是件挺风光的事。只是有一事心中不平,我并没有诱惑过旁人,而且十七八岁的男子的智商绝不是高老估计的那么低。
这么一走神儿,又错过许多言辞,忙聚敛精神听道:
“最后我要对班级里的所有女学生说一句。一个女人的幸福是从家庭里寻求的,那些女硕士,女博士或是事业辉煌的女强人往往都不会太幸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所以女生们好好想一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话竟是如此的耳熟,话虽经过了重新的组合,不过主旨中心不会错。就象浓装艳抹的女人,厚厚的胭脂下,那张脸总不会变。是啦,是《围城》中方鸿渐的高论“说女人有才学,就仿佛赞美一朵花,说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真聪明的女人决不用功要做成才女。”再往上查阅,《诗经》中早有男尊女卑的记载:乃生男子,载寝之床;乃生女子,载寝之地。倘若生了男孩,睡在床上,长大了不是诸侯就是天下之王;设若生了女孩,睡在地上吧,勿要犯错勿要自作主张,到厨房去吧,别使父母悲伤。这就是整个社会对女子的期望。女子有才又碰巧姿色相宜那就是双料的不幸。其实,这个社会容不下才女只是障眼法,真相是才女不被男子所容。
到最后,高先生留出十分钟自由问答时间,好似新闻发布会现场。谁知时间尴尬的空白着,并无一人发问。如此的冷场大煞风景,总不能风风火火的一场演讲被听者冷却掉。我拼命搜索有价值的问题,问题不是没有,只是都是些不能有公论的。倒是有一个还有探讨的余地,高先生主张男女幸福结合的年龄应是男大女六七岁,取于男子要胜过女子的道理。不过科学家却提出,从性角度讲女子要大男子六七岁才会更合谐。我也实在想听听名家的高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谁知还没等我站稳,摄象机刷刷刷直射过来。我猛然醒悟,班级里还坐着三千多名学生观看哩!想要问题新编已然来不及了,曹植可以七步成诗却未必能当场设问,我只好硬着头皮把问题翻炒一遍。
“刚才您提到男女的年龄差应是男大女六七岁,而科学上却提出,从生理上讲女子大男子六七岁才会合谐。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哗”台下沸成一片。我心一凉,心道:完了,这下想不出名都难。
“关于这个问题嘛,其实是孰重孰轻的问题。看你看重的是哪一方面。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你是要鱼呢,还是要熊掌——”
教师们卖力的拍巴掌,碍着身分不好吹哨叫好。而我作为施问者却感到背脊一阵凉似一阵。这样的回答难免不让人推断出我是个重欲的女人。不过我为什么对高老的结论心有不服呢?如果没有认识过杨晨,我还会对男女年龄差大感兴趣么?莫非骨子里我就是个不安份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