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9点多。
“睡了吗?”电话里,高远问黎果。
“没,你呢?哦不对,你要是睡了,怎么还敢给我来电话呢,我真晕……”
黎果刚一回答,便醋意大发地自嘲起来。
“行了,你又来了!”高远对她这般发作已经习以为常,没想接茬。
“怎么了?啥事?”
“我可能要提前离开,出国的日子定在下周五,很可能没时间再去找你,不过我尽量抽时间和你见一面再走。”
“啊?这么快?”
听到这个出乎预料的消息,黎果从沙发里一下跳起来,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分贝。
“嗯,那边给我安排的,我也是刚得到消息,我是先通过她哥哥的商务邀请函出国,所以时间上都由他们定的。”
高远尽量用心平气和的口吻给黎果解释着,但这件事对他来说也确实有些突然。原本他计划在一个月后出去,期间还可以帮黎果把书吧的事定下来,顺便也可以跟她多厮守几日,没想到日子说提前就提前了,这种事又不是说拖就能拖的,总归是被动局面,由不得自己任意改日期。
“嗯,你总有理由,我还能让你改期不成?”
黎果因为被动,心里稍有不快。
“你那边怎么样了?转让的手续都办完了吧?”
“嗯,刚弄完,律师跟我说最近几天款就能到账了。”
“那就好,我万一来不及去见你,你就自己先找找地方,我出去以后,我们联系也会很方便,不用太担心,好吗?”
“知道!你是不是说,出国以后没人天天盯着你,就更自由了吗?”
“呵呵,也算是吧,反正是我一个人,干啥事也不用被监督了。”
高远暗暗一笑,非常明白黎果所言指的是啥。
“你去了住哪儿?不是住她哥哥家吗?”黎果又问。
“刚去可能会在他家住几天,不过等他帮我把长期的签证搞定,我就不在他家住了,那样也不太方便。”
“哦,那个什么长期签证是多久?”
“一年吧,应该是。”
听高远这么一说,黎果不由得感叹道:“一年啊?”
事实明摆着,高远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一年多的时间究竟怎么度过,她不敢去想。而一年多的时间又会发生什么,她更不敢去猜。
总之,这个“一年”对于她来说非同寻常。
“嗯,也有可能会是一年内多次往返,然后才能办绿卡吧?反正比较复杂,我还不太清楚,去了再一步一步看吧。”
本来黎果还想追问,会不会有可能待更久,但她为了心里不那么堵得慌,选择了闭口不言。于是,两个人握着电话,同时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黎果跟高远再通电话时,曾经问他是不是可以亲自到机场送他,结果高远推说不方便,叫她最好不要去。
黎果知道,不用问什么原因,不方便就等于有人送,有人送就等于一定是老婆孩子都在场,她去当然不合适!
其实,黎果也不是完全没有做过心理准备。在高远说要很快离开之前,她就已经多次考虑过去面对这样的事实,她以为,她能够坦然地接受这样的分离,接受长时间的时空相隔,接受她更加难确定的生活角色,可今天她才意识到,她错了。
尤其是知道自己连看着高远上飞机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她更加觉得这种难言的苦楚太难咀嚼,心里如同针刺一般。
可是她怎么能甘心?
几天后,北京国际机场。
由北京至美国旧金山的航班起飞前的一小时,黎果独自一人开车到了这里。她躲在候机大厅的某个角落,仔细甄别来往的人群,想从里面挑出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果然,高远推着行李车出现了,他当然不是一个人,而是阵容强大的祖孙三代。这次全家出动来送他,可见对他的事不只是一个人在上心。
黎果紧紧盯着这前呼后拥、边说边笑地从眼前经过的一家人,心里的滋味是在难以形容。
她双唇轻抿,努力克制着胸中翻江倒海的难过。一直等着眼里的身影渐行渐远,才站起身,落寞地走出了机场大厅。
有的时候,对一件事做到坚定信心,真的有点难。
黎果开着车狂奔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却在反复不停地进行自我抗争。她要想办法说服自己,相信高远,相信感情,相信未来。
可是,她还得想办法说服自己,不要太傻、太天真。不要眼睁睁地看到事实,还自欺欺人地荒唐度日;凭她是谁,如何去对昭然若揭的画面,坚决否认?
高远出国考察,说是为了一个未来。从他的嘴里说出的这个未来,似乎完全是为了黎果。然而,从现实的情况来推断的这个未来,显然不完全是为了黎果,甚至有可能跟黎果毫无瓜葛。要不然怎么会有一家人都来送机的场面?要不然怎么会通过张妍的哥哥来经办这些事?
所有这些疑问一股脑儿跑出来,堵在黎果的眼前,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
艰难的一天一夜熬过去后,黎果判断高远倒时差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才给他去了电话。
“喂?哪位?”
听上去高远还因睡意正浓而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是我。”
“哦,黎果,我还说一会儿就给你去电话呢!”
“你还在睡觉?在她哥家?”
“嗯,醒了。”
电话里传来一些响动的声音,应该是高远刚从床上爬起来。
“我是不是搅了你的好梦了?”
黎果虽带歉意,却有些阴阳怪气地问道。
“没有!本来也该醒了,你在哪儿?想我了吧?”
“才不是!”
“谁信哪!掐着点儿给我打电话,还说不是想我了?”
“那边怎么样?他哥家是不是很好?”
黎果故意岔开了话题。
“还好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浑身不自在,跟他们也没说几句话呢。”
“哦,我也有点好奇,在那里定居的中国人,在家说英语还是说汉语呢?”
黎果显然是没话找话,她本想打电话兴师问罪的,可高远的声音传到她耳边的那一秒,她又改变主意了。隔着这么远,她真的不想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她心里暗暗警告自己,前一天看到的情形就当没有发生好了,还是把那些天花乱坠的猜忌烂在肚子里吧!
“嘿嘿,你还真有闲心!他们说啥话有什么要紧的?你不说问问我累不累,适应不适应,反而先问起这些闲扯的事来。”
“你不是很好吗?我问问又怎么了,不知道我是个土老帽儿吗?”
“行了,又急了!我说错了,好吧?”
“我可没那个意思,没事我挂了,国际长途好贵,再打就没饭吃了!”
“又扯!好吧,你挂吧,我有时间了就给你打电话,或者发邮件,上网聊天都行。”
“嗯,你再睡会儿吧,我不搅和你了。”
“不睡了,我也该起来办正事去了。”
挂了电话,黎果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眼前显现出一个还算真切的答案:开端无事,一切安好。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黎果开始着手开店,跑工商、办手续,让自己也忙碌起来。
高远并没有像之前说得那样天天跟黎果黏糊,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偶尔发封简短的邮件,不过是表示他很忙,他有点想她,其他无话。
刚开始,黎果还因为高远的冷淡和借口,觉得奇怪。她打电话过去,问原因,高远就一通解释,然后两人的通话以不快而终。
后来,黎果也曾坚持好几天不跟高远联系,不问他事情的进展,假装对他不闻不问,毫不关心,而实际上她却是在心急火燎地等高远主动来电。等来了欢喜一刻,等不来就自己生闷气。
黎果渐渐明白,这种周而复始的心理较量,不过如同一种无望的游戏,恼火也没有用,毕竟他们之间的距离已不是原来那几个小时的车程。
这种距离的遥远,真的会渐渐演变成心与心的遥远吗?她不确信,也不敢否认。
两个多月过后,高远发邮件告诉黎果,他已经顺利办下了长期签证,而且也已经有项目开始启动。这就意味着,未来的日子他会更忙碌,他们联络的时间也会更少。
事实也证明,分离是人与人心理上的物理反应。残酷的不是人心,而是未知和距离。黎果和高远的激情迅速降温,就是如此。
不过,因忙碌而不联络,诸如此类的理由黎果还可以接受。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另一种不联络的理由也出现了。
这个理由并不是高远本人告诉她的,而是通过别人的口传到黎果耳朵里的,传话的人就是高远的哥哥高明。
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给黎果来了一个电话。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高明问黎果现在北京干什么。黎果觉得他问得突兀,所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其词,随便应付了几句。
之后,高明又大发善心地劝她,应该好好找份工作,找个男朋友,要不然一个人在北京也怪孤单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黎果听了这话,觉得更是奇怪。直到高明绕完好几圈,才说到了正点上。他想告诉黎果,别再对高远怀有期望,因为高远去美国就是为了移民,以后张妍和他儿子都会跟过去,所以黎果想多了也没用,还是自己好好另做打算,才是最明智的。
可以想见,尽管黎果对高明有一百个不信任,可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来不及判断事情的真假,便已经崩溃了!
若一切不可避免地
走向庸俗
你会从容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