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在值夜班时悄悄问梦莹,被男人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她顿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刚刚给家里挂了电话可自己的男人却没有在家,也就在这天的晚上,她遭遇了H市的首例“非典”。
结了婚的女人最关心的莫过于夫妻之间的情感问题。尽管廖梦莹情知她和罗学文的情感出了问题,但还是认为他们之间的情感问题是可以修补的。夫妻犹如一对蜘蛛,在各自编织着一张晶莹透彻的网,这网的猎物是什么呢?当然就是夫妻的情感了。可现在这张网已失之疏密,网是空空的,粘上的只是痛痛的心。责任在谁呢?当然是双方的了。这张网夫妻各织半边,离了谁都难成网。那么就先把自己粘在上面吧,让女人的心在网上守候着,思念着,痛苦着,她以为那才叫爱。
尽管她们的婚姻出现了情感危机,他对她也日趋冷淡,但她仍无法割舍这份情感,他依然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婚后的生活日渐趋于平淡,打破了她曾经有过的唯美幻想:他将是她一生里拥有的唯一的男人,她将和这个唯一的男人厮守一生,不管会遇到什么惊涛骇浪,他们都不会变心的。
而今,她的信心动摇了,他似乎在近一段时间里变着法子逃离她的温存。在事业上,他们是两条互不相交的直线,在各自的外侧平静运行。他们都有了不俗的业绩,也都成了单位中的佼佼者。可是,在同一个家庭里,他们也有必要成为两条互不相交的直线吗?可不幸的是这已成了既成事实,热恋中的浪漫已化为生活中平淡,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如今,这种生活中的平淡又似乎遇到了一股暗流,这股暗流从他那躲闪的眼神里就可看出。今晚上夜班前,她为学文做好了晚饭,放到了锅里,并给他留了一张纸条。可刚才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却没人接,打他的手机又关机。她抬头看了看值班室的石英钟,已经快十点半了,一种不祥的直觉掠上了她的心头。
偏偏在这个时候,寒冰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喜形于色地告诉她,韩平又给她来信了,是火辣辣的那种。再有一个月多一点就披上婚纱的她,满脸溢出无比幸福的神色。她兴奋地说:“我还没想到他的情书还会有诗人般的浪漫。我给你背上一段:‘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你的时候,有我的心呆在你的身边默默地关怀你,钟情你,温暖你,让你在漆黑的深夜中见到一颗跳动的心;在你最需要情感和体贴的时候,我会在第一时间里跑到你的身旁,不管天涯海角,我们的心会紧紧地拥抱,紧紧地联在一起。’”
“写得不错,还真看不出一个军人会有如此的文采。”她赞许地说。“怎么样,快当新娘了,这会儿是个什么感觉?”
“我呀,当然是很爽了。我一直就想让自己最美丽的瞬间绽放他的眼前,让他永远记住这一最美的时刻,今世永远记住我的温柔。”她的脸像绽放了一朵娇艳的花,眼神中光彩纷呈,充满着幸福感。
年轻的感觉真好,恋人的感觉真好。梦莹羡慕地注视着寒冰的举止,不禁想起了他和学文的恋情。那时,他们不也是如醉如痴地畅想过未来吗?可如今这一切距离她似乎都很遥远了,她心里不觉涌出一股苦涩。
“梦莹姐,你说,被男人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她坐在梦莹的面前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好像想以此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感受。
她顿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说说自己的初恋吗,那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说说自己的今天吗,又实在无话可说。如今的日子,生活好了,工资高了,房子大了,反倒没有了昨日那种相亲相爱的感觉。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现在的体验应当是最真实的了,还有必要问我吗?我们那会儿还很传统,肯定没有你们今天的年轻人体验深刻。”
寒冰甜美地笑了,说:“真的吗?我有的时候还常常问自己,如果我们结了婚还会有这种甜蜜的感觉吗?如果没有了,我宁可不结婚。”
梦莹忍俊不禁地说:“那我劝你还是不要结婚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恋爱是浪漫主义,结婚是现实主义,如果想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那就在婚后再找一个情人,但还不能离婚。”
“哇,结婚真的有那么可怕,那我还是不要结了吧。”她夸张地说,“我明天就通知他,‘五,一’黄金周的旅行结婚取消,本小姐从此不言嫁人了。”
“寒冰,你可不要当真呀,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如果你真的不结婚,韩平还不得提着枪来找我算帐啊。”梦莹连忙说。
“梦莹姐,我是逗你玩的。韩平可是信得过‘产品’,在我父母那里都是免检的。”寒冰不无得意地说,“他可不是那种花心的男人,我了解他。”
“好,那我就祝福你幸福。”她真挚地说,眼里充满了爱意。
“谢谢。”寒冰笑着说,“韩平说了,他刚到部队不好向首长张口,过两年他就申请让我随军,到那时,我们就可以经常在一块了。”
她用羡慕的目光凝视着她,想着自己的女儿用不了几年也该长她这么大了,心里便有了一种安慰。一想到在新加坡留学的女儿,她那颗忧郁的心便会透进一缕阳光,女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至高无尚的,女儿寄托着她的全部希望。这些天来,她通过E-MAIL,不断地给家里发着邮件。前天,她在邮件里说,新加坡已经有近50人感染了非典型肺炎,其中至少有两人死亡。新加坡政府目前已经关闭了所有学校,她现在每天都呆在宿舍里看电视和上网。昨天,她又发来消息说,摩托罗拉的新加坡分公司一名职员被证实染上了非典。新加坡政府已下令该公司的305名工人必须留在家中,接受隔离,同时还命令1500名员工接受检疫隔离。
女儿的电子邮件启发了她,让她感到了新加坡政府对非典疫情的高度重视。而我们国家的有关部门却对远比新加坡严重的疫情显得过于麻木,国内的许多媒体也对这种疫情的报道忌讳甚深。作为一名传染病学的专家,这些天来,她密切注视着国内疫情的动态。她几乎每天要给广州的柳仲春挂电话,询问广东的疫情,从他那里反馈的信息让她愈发加深了这种忧虑。那个正在广东流行的非典,远非公开报道的那样得到了控制,反而在3月初流入到了北京。这意味着非典已日益逼近了她所在的这座城市。记得在2月中旬时,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一位负责人宣布发现了引致这次非典的病原是衣原体,并称这是一种在寄生的真核细胞内的原核微生物,使用针对性强的抗生素治疗非常有效。在电视中该负责人从容提出对付非典的八大措施,看上去颇具举重若轻的风度。可柳仲春对此权威结论却持疑义。他在电话里说,北京专家的这个结论缺乏临床支持和验证,也缺乏足够的科学依据,这样仓促地公布研究结果容易对防治非典工作产生误导,甚至会引起严重后果,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事实是关于非典病原体仍在争论之中,还没有产生一个公认的结论。她深知对于一种没有搞清病源,还没有特效药医治的传染病,其防治工作是十分艰难的。目前,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积极预防,让传染源没有落脚之地,否则一旦输入病例,将会是非常危险和可怕的事情。她于是再一次找到了杨院长,陈述了她的观点和意见,院长在听取了她的一番情绪激动的言辞后,说:“也许你的意见是对的,我们这所H市唯一的传染病医院是应尽早做好防预非典的应急准备。这样吧,你起草一份关于防治非典型肺炎的预案提交给院长办公会议讨论,然后再报请市卫生局批准付诸实施。这些天,我也在关注这件事,很多迹象表明,这种传染病绝不是一般性的传染病,传染性极强,而且防不胜防。我们应当尽快做好应急准备,要快,而且越快越好。”
“梦莹姐,你又在想什么呢?”寒冰不解地望着她。
“我刚才想到了我的女儿,她们那里也发生了非典疫情,现在学校也停课了,真有点放心不下啊。”
“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新加坡的医疗条件那么好,人们的卫生意识又那么强,疫情会很快控制住的。”寒冰安慰她说。
“我还在担心广东的非典会不会蔓延到全国,有种种迹象表明,这种传染病不但没有控制住,反而还在发展。弄不好,我们这儿也会遭殃及的。”她忧虑地说。
“没那么严重吧。”寒冰半信半疑地说,“电视上昨天还说,整个广东省3月上旬发病145例,中旬128例,一共才273例,要比2月份下降了40%左右。那位发言人说,广东等地发生的非典型肺炎传染病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在中国工作、生活、旅游都是安全的。”
“可我得到的信息却不是这个样子,情况远比你说的要严峻得多。更可怕的是人们在这种误导下的麻痹思想可能会导致严重的恶果。据我从广东朋友那里了解的情况,这种传染病是通过近距离空气飞沫传播的呼吸道传染病。它的临床主要表现为肺炎,伴有高烧和腹泻等多各症状,可病原目前还尚不清楚,由于它的传染性极强,所以在家庭和医院有显著的聚集现象。你可以想一想,当人们的敏感点还在被伊拉克战争吸引着,人员流动还在不受控制地在那些疫区里进行,而我们这座城市的人们仍没有对这种疫情有足够的了解,毫无警惕时,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那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会产生连锁反应,那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会付出沉重的代价的!”
“你的话很对,连我这做医护工作的人也只听说这种病是一种挺难治的传染病,可我也不知道它究竟会有多强的传染性,局外的人就可想而知了。”她也担忧地说。
“这点连我也说不准。我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疾病,先前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当然也不敢枉下结论。不过,我听在广州进修时认识的一位传染病学专家说,有些患这种病的人有极强的传染性。他给我讲了一个例子,广州中山大学附属二院曾在腊月28那天收治了一名40多岁的男性患者,入院时已持续多日高烧伴有咳嗽,肺透时两侧均有阴影。虽经抗感染和对症治疗,可都不见效,反而在大年初一时病情加剧,出现呼吸急促和高度缺氧症状。专家会诊为不明原因肺炎,经过一番抢救,在病人病情稍作平稳后,转到中山三院传染科治疗。但到了大年初二,那位转送病人的司机突然发烧,仅住院一天,便不得不转到了重症监护室。大年初三,二院的3名护士出现高烧,大年初四,又有5名护士出现病症。尽管院方紧急采取了多项应急措施,但还是有医护人员成批病倒,而且不仅仅是护士、医生,甚至连护理员、配餐员、清洁工都无幸免。你想想看,我们每天都接触传染病人,可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种严重的情况,这就足以证明这种病的传染性有多强了。听说那个海鲜批发商的患者也由此被人称之为毒王。”
“太可怕了?听了你的这番话,我都毛骨悚然了。最近,我认识的不少人是从广东旅游或出差回来的,他们该不会把这种可怕的病毒带回来吧。”
“这也是很难说的一件事。我想,既然这种传染病是通过近距离空气飞沫传播的呼吸道传染病,那么一般来讲,能将病毒带回来的人应该是与患者或潜在的患者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当然,也不能排除其它特殊的原因。”
“那就应当先将这部分从病区回来的人进行隔离检疫,不能让病毒流向社会。”寒冰焦急地说。
“目前我们国家还没有正式将这种传染病定性为疫情,列入法定传染病的防治范畴,所以我们还没有依据采取那些必要的措施。”她停顿了一下,又忧心忡忡地说,“可惜,现在我们的媒体也还不愿意使用瘟疫这个字眼,好像生怕引起社会的恐慌和动荡,可这就是一种瘟疫呀,人命关天,我们怎么能不让人们去正视它呢。不错,现在瘟疫这个词在人们的头脑里,尤其是在年轻人的头脑里已成了一个古老的概念,犹如一个许久废弃不用的繁体字。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想当然地认为,人类的基因序列已经测定,人类已经飞上了其它星球,更换人体的某一个器官都不是什么神话,也就没有什么疾病不在人类的掌控之中了。可潘多拉的盒子又一次被打开了,他放出了可怕的瘟疫,在向人类挑战。我们除了应战之外,别无选择!”梦莹说着从桌上拿起她那份刚刚起草完毕的防治预案对她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疫情防范机制,要吸取广东方面的经验教训,建立规范的发烧门诊和隔离病房,做好防治非典的前期准备工作,尤其要做好医护人员的个人防护,防止造成医护人员之间的交叉感染,将医院变成传染源。现在看来,我们现有的防护设备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的隔离衣,隔离手套、防护眼罩和口罩还都达不到防护非典的标准,另外,一台呼吸机也是不够用的,急需添置。”
她们说话间,杨院长从家里打来了电话,询问这里是否有什么异常现象。她告诉说:“今晚没有收治病人。我只是从值班日记上看到白天收治了一例先前确诊肺癌的老年患者,因发烧住进了医院,我正准备过一会儿去查房。”
“小廖,你的那份预案搞得咋样了。”他关切地问。
“院长,我正想跟您汇报呢,我已经写了个初稿,明天一早我给您送去,请您审定。”
“好的,辛苦你了。”他满意地说,“我谢谢你先前的提醒。事实证明你的见解是正确的,我反倒是有点轻敌了。我刚刚通过网上了解到,现在的非典疫情已扩展到了北京、山西、内蒙古等华北地区,形势很严峻啊。”
梦莹撂下电话,便叫上寒冰去了病房区进行例行的查房。她们径直来到那位肺癌患者所在的重病室,只见老人戴着氧气罩卧在病床上已处在半昏迷姿态中。病房的护士介绍说,他是上午入院的,半年前刚检查出了肺癌,还伴有高血压和高血糖,住院之前曾发过两天高烧,咳嗽和呼吸困难等症状。经过白天一天的抢救,病人的病情有所缓和,但仍然很危险,医院已经向病人家属发出了病危通知。
她一边细心倾听着,一边掏出听诊器对准患者的胸部。她凝神听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身边的护士:“白天给他做胸透了吗?”
“好像没有。因为他刚从北京看病回来,他的病历都是最新的。所以主治医生就没有让他再做透视。”
“简直是岂有此理,我怀疑他得的不仅仅是肺癌,很可能也染上了非典型肺炎,因为我听到一种不同于肺癌的内腑锣音,我在临床中还从未遇到过这种症状。”她神情严肃地对寒冰说,“赶快通知病区的其他人不要再进这个病房,并立即查明和患者有过接触者,都不要再和其他外人联系。”
寒冰和那个小护士听了这话脸都吓得刷白。她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快去呀!”她恼火地冲寒冰喊了起来。
寒冰这才猛醒过来,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她决定立即停止查房,带着那个护士迅速离开病室,并叫上寒冰一道将听诊器、白大褂、口罩迅速脱下来放到了病区的消毒间。她又嘱咐那个护士通知所有病人的家属不要再进这个病房,并马上打电话给杨院长报告发现了可疑患者,建议迅速成立隔离病房对那位患者进行隔离治疗,对接触人员、患者家属就地隔离观察。等这一切处理完之后,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喊了多少天狼来了,狼来了,今天可能真的是狼来了。她有这个预感。
十分钟之后,杨院长坐出租车也赶到了院里。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住院部,见廖梦莹正领着两个护士在消毒间里进行消毒处理工作。见到院长,她急忙迎上前去,说:“院长,隔离服和防护器具还都在库房里,我这里急需它,是不是赶快派保管送过来,我现在需要紧急处置病情。”
“你敢保证他就是非典病人吗?”杨院长眉头紧锁,翻看着病人的病历。
“我不敢保证,但我刚才所做的初步检查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病人极有可能感染上了非典型肺炎,一是他刚刚从疫区来有染上病毒的客观因素,二是他的病兆和我所了解到的这种病的几个特点极其相似。我个人认为,在一时难以确诊的情况下,应当立即将他作为疑似病例处理,以免造成疫情的扩散。”
“好,就按你的意见办,出了问题,我兜着。”他说罢,便在医生处理意见单上签了字并立即给院长办公室主任打电话,责成他马上通知几个副院长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院长,还有防护用品的事。”她提醒院长一句。
他使劲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说:“你看我都快忙昏了头了。你赶快以我的名义给后勤主任打电话,由你拉单子,这事要赶快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