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纪君祥与《赵氏孤儿》
一、纪君祥的杂剧创作
纪君祥，一名天祥，大都（今北京）人，生平事迹不祥。钟嗣成《录鬼簿》记他是“前辈才人”，说他与杂剧作家李寿卿、郑廷玉同时，活动年代在元代前期。他所撰杂剧六种，有《赵氏孤儿冤报冤》《韩湘子三度韩退之》《曹伯明错勘赃》《信安王断复贩茶船》《李元真松阴梦》《驴皮记》。今存《赵氏孤儿》一种，是元杂剧中最优秀的历史题材剧之一。另有《松阴梦》残曲存于《雍熙乐府》等曲籍中。
二、《赵氏孤儿》〔1〕及作品节选
《赵氏孤儿》故事采自《左传》《史记·赵世家》和刘向《新序·节士》《说苑·复思》等书。作者作了提炼、改造和虚构。故事是说春秋时晋国奸臣屠岸贾谋害忠直大臣赵盾，使赵家300余口满门抄斩，只赵盾之孙——襁褓中婴儿被义士程婴救出。屠岸贾发现有人偷偷救出孤儿后，竟下令残杀国内所有一月以上半岁以下幼儿。程婴为保全孤儿和全国幼儿，毅然献出己子冒顶孤儿，其至友公孙杵臼为开脱程婴救孤之罪，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孤儿由程婴扶养成人，20年后，赵氏孤儿手擒屠岸贾，报了血海深仇。这是一部优秀的悲剧，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戏剧冲突扣人心弦，气氛激越慷慨，鞭挞了阴险残暴行为，歌颂了崇高正义精神。剧中虽有封建宗法色彩，但不掩其光辉。
《赵氏孤儿》〔1〕节选（第三折）
“题解”《赵氏孤儿》全剧共五折，此为第三折。这一折由公孙杵臼主唱，演程婴假告发，亲施刑于公孙杵臼，最为撼人心扉。
（屠岸贾领卒子上，云）兀的不走了赵氏孤儿也。某已曾张挂榜文，限三日之内，不将孤儿出首，即将普国小儿，但是半岁以下、一月以上，都拘刷到我帅府中，尽行诛戮。令人，门首觑者，若有首告之人，报复某家知道。（程婴上，云）自家程婴是也。昨日将我的孩儿送与公孙杵臼去了，我今日到屠岸贾跟前首告去来。令人，报复去：道有了赵氏孤儿也！（卒子云）你则在这里，等我报复去。（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人来报赵氏孤儿有了也。（屠岸贾云）在那里？（卒子云）现在门首哩。（屠岸贾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来。（做见科，屠岸贾云）兀那厮，你是何人？（程婴云）小人是个草泽医士程婴。（屠岸贾云）赵氏孤儿今在何处？（程婴云）在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家藏着哩。（屠岸贾云）你怎生知道来？（程婴云）小人与公孙杵臼曾有一面之交。我去探望他，谁想卧房中锦绷绣褥上，躺着一个小孩儿。我想公孙杵臼年纪七十，从来没儿没女，这个是哪里来的？我说道这小的莫非是赵氏孤儿么？只见他登时变色，不能答应。以此知孤儿在公孙杵臼家里。（屠岸贾云）咄！你这匹夫，你怎瞒的过我？你和公孙杵臼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因何告他藏着赵氏孤儿？你敢是知情么，说的是万事全休；说的不是，令人，磨的剑快，先杀了这个匹夫者。（程婴云）告元帅，暂息雷霆之怒，略罢虎狼之威，听小人诉说一遍咱。我小人与公孙杵臼原无仇隙，只因元帅传下榜文，要将普国内小儿拘刷到帅府，尽行杀坏。我一来为救普国内小儿之命；二来小人四旬有五，近生一子，尚未满月，元帅军令，不敢不献出来，可不小人也绝后了。我想有了赵氏孤儿，便不损坏一国生灵，连小人的孩儿也得无事，所以出首。（诗云）告大人暂停嗔怒，这便是首告缘故。虽然救普国生灵，其实怕程家绝户。（屠岸贾笑科，云）哦，是了。公孙杵臼元与赵盾一殿之臣，可知有这事来。令人，则今日点就本部下人马，同程婴到太平庄上，拿公孙杵臼走一遭去。（同下）（正末公孙杵臼上，云）老夫公孙杵臼是也。想昨日与程婴商议救赵氏孤儿一事，今日他到屠岸贾府中首告去了。这早晚屠岸贾这厮必然来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我则见荡征尘飞过小溪桥，多管是损忠良贼徒来到。齐臻臻摆着士卒，明晃晃列着枪刀。眼见的我死在今朝，更避甚痛笞掠。
（屠岸贾同程婴领卒子上，云）来到这吕吕太平庄上也。令人，与我围了太平庄者！程婴，那里是公孙杵臼宅院？（程婴云）则这个便是。（屠岸贾云）拿过那老匹夫来。公孙杵臼，你知罪么？（正末云）我不知罪。（屠岸贾云）我知你个老匹夫和赵盾一殿之臣，你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正末云）老元帅，我有熊心豹胆，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屠岸贾云）不打不招。令人，与我拣大棒子着实打者！（卒子做打科，正末唱）
“驻马听”想着我罢职辞朝，曾与赵盾名为刎颈交。（云）这事是谁见来？（屠岸贾云）现有程婴首告着你哩。（正末唱）是那个昧情出告？元来这程婴舌是斩身刀！（云）你杀了赵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则剩下这孩儿，你又要伤他性命！（唱）你正是狂风偏纵扑天雕，严霜故打枯根草。不争把孤儿又杀坏了。可着他三百口冤仇什人来报？
（屠岸贾云）老匹夫，你把孤儿藏在那里？快招出来，免受刑法。（正末云）我有什么孤儿藏在哪里，谁见来？（屠岸贾云）你不招？令人，与我踩下去着实打者〔2〕！（做打科，屠岸贾云）这老匹夫赖肉顽皮，不肯招承，可恼可恼！程婴，这原是你出首的，就着你替我行杖者！（程婴云）元帅，小人是个草泽医士，撮药尚然腕弱，怎生行的杖？（屠岸贾云）程婴，你不行杖，敢怕指攀出你么？（程婴云）元帅，小人行杖便了。（做拿杖子科，屠岸贾云）程婴，我见你把棍子拣了又拣，只拣着那细棍子，敢怕打的他疼了，要指攀下你来？（程婴云）我就拿大棍子打者。（屠岸贾云）住者。你头里只拣着那细棍子打，如今你却拿起大棍子来，三两下打死了呵，你就做的个死无招对。（程婴云）着我拿细棍子又不是，拿大棍子又不是，好着我两下做人难也。（屠岸贾云）程婴，你只拿着那中等棍子打。公孙杵臼老匹夫，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婴么？（程婴行杖科，云）快招了者！（三科了）（正末云）哎哟，打了这一日，不似这几棍子打的我疼。是谁打我来？（屠岸贾云）是程婴打你来。（正末云）程婴，你刬的打我那〔3〕！（程婴云）元帅，打的这老头兀的不胡说哩。（正末唱）
“雁儿落”是那一个实丕丕将着粗棍敲，打的来痛杀杀精皮掉。我和你狠程婴有什的仇？却教我老公孙受这般虐！
（程婴云）快招了者。（正末云）我招，我招！（唱）
“得胜令”打的我无缝可能逃，有口屈成招，莫不是那孤儿他知道，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程婴做慌科）（正末唱）我委实的难熬，尚兀自强着牙根儿闹；暗地里偷瞧，只见他早唬的腿脡儿摇〔4〕。
（程婴云）你快招罢，省得打杀你。（正末云）有，有，有。（唱）
“水仙子”俺二人商议要救这小儿曹。（屠岸贾云）可知道指攀下来也。你说二人，一个是你了，那一个是谁？你实说将出来，我饶你的性命。（正末云）你要我说的那一个？我说我说。（唱）哎，一句话来到我舌尖上却咽了。（屠岸贾云）程婴，这桩事敢有你么？（程婴云）兀那老头儿，你休妄指平人！（正末云）程婴，你慌怎么？（唱）我怎生把你程婴道，似这般有上梢无下梢〔5〕。（屠岸贾云）你头里说两个，你怎生这一会儿可就无了？（正末唱）只被你打的来不知一个颠倒。（屠岸贾云）你还不说，我就打死你个老匹夫！（正末唱）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绽，肉尽销，休想我有半字儿攀着〔6〕。
（卒子抱儿上科，云）元帅爷贺喜，土洞中搜出个赵氏孤儿来了也。（屠岸贾笑科，云）将那小的拿近前来，我亲自下手，剁做三段！兀那老匹夫，你道无有赵氏孤儿，这个是谁！（正末唱）
“川拨棹”你当日演神獒，把忠臣来扑咬。逼的他走死荒郊，刎死钢刀，缢死裙腰，将三百口全家老小尽行诛剿〔7〕，并没那半个儿剩落，还不厌你心苗〔8〕？
（屠岸贾云）我见了这孤儿，就不由我不恼也！（正末唱）
“七弟兄”我只见他左瞧、右瞧、怒咆哮，火不腾改变了狰狞貌，按狮蛮拽札起锦征袍，把龙泉扯离出沙鱼鞘〔9〕。
（屠岸贾怒云）我拔出这剑来，一剑、两剑、三剑。（程婴做惊疼科，屠岸贾云）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正末唱）
“梅花酒”呀，见孩儿卧血泊。那一个哭哭号号，这一个怨怨焦焦，连我也战战摇摇。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没天道！呀，想孩儿离褥草〔10〕，到今日恰十朝，刀下处怎耽饶〔11〕，空生长枉劬劳〔12〕，还说甚要防老。
“牧江南”呀，兀的不是家富小儿骄。（程婴掩泪科）（正末唱）见程婴心似热油浇，泪珠儿不敢对人抛。背地里揾了，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
（云）屠岸贾那贼，你试觑者，上有天哩，怎肯饶过的你？我死打甚么不紧！（唱）
“鸳鸯煞”我七旬死后偏何老〔13〕，这孩儿一岁死后偏何小。俺两个一处身亡，落的个万代名标。我嘱咐你个后死的程婴，休别了横亡的赵朔〔14〕。畅道是光阴过去的疾〔15〕，冤仇报复的早。将那厮万剐千刀，切莫要轻轻的素放了〔16〕。
（正末撞科，云）我撞阶基，觅个死处。（下）（卒子报科，云）公孙杵臼撞阶基身死了也。（屠岸贾笑科）那老匹夫既然撞死了，可也罢了。（做笑科，云）程婴，这一桩里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呵，如何杀的赵氏孤儿。（程婴云）元帅，小人原与赵氏无仇。一来救普国内众生，二来小人跟前也有个孩儿，未曾满月，若不搜的那赵氏孤儿出来，我这孩儿也无活的人也。（屠岸贾云）程婴，你是我心腹之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在你跟前习文，送在我跟前演武。我也年近五旬，尚无子嗣，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我偌大年纪了，后来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袭。你意下如何？（程婴云）多谢元帅抬举。（屠岸贾诗云）则为朝纲中独显赵盾〔17〕，不由我心中生忿；如今削除了这点萌芽，方才是永无后衅〔18〕。（同下）
“注释”
〔1〕赵氏孤儿：全名《冤报冤赵氏孤儿》，又名《赵氏孤儿大报仇》，这是一部悲壮的历史剧，内容有真实的历史根据，其素材在《左传》《史记》中都有记载。
〔2〕采：抓。
〔3〕刬（chǎn）的：怎的。
〔4〕闹：这里是嚷、争辩的意思。腿脡（tǐng）儿：腿肚子。
〔5〕有上梢无下捎：有头无尾。
〔6〕遮莫：不论，尽教。攀：招供同案人。
〔7〕“你当日演神獒（áo）”六句：这是公孙杵臼揭露屠岸贾残害赵盾全家的种种罪行。屠岸贾养了一只神獒，做了一个穿着赵盾衣裳的草人，并在其中藏着羊肝肺，每天训练神獒扑咬。后屠岸贾向晋灵公进谗言，扬言神獒能辨认忠奸，当着灵公面使神獒扑向赵盾，赵盾为躲避神獒追咬出奔郊外。赵盾之子赵朔被赐以钢刀自刎身死，赵朔之妻晋公主亦用裙带自缢身亡，赵盾满门300口良贱均被屠岸贾残害。
〔8〕厌：满足。心苗：心计。
〔9〕火不腾：马上，立刻。狮蛮：束战袍的带子，上有狮子蛮王的图案。龙泉：剑名。
〔10〕褥草：产妇生孩子时的褥垫。
〔11〕耽饶：宽恕。怎耽饶：是无法活命的意思。
〔12〕劬（qú）劳：劳累。
〔13〕后：是语气词，与“呵”字相近，下句同。
〔14〕休别了：休背离了。
〔15〕畅道：曲中衬字。元杂剧中〔双调〕
〔鸳鸯煞〕必用此二字，是为定格。其意义略近于“正是”“简直是”。
〔16〕素放：平白地放过。
〔17〕赵盾：春秋时的晋国大臣，经晋襄公、晋灵公、晋成公三朝。曾因谏晋灵公而遭受迫害，逃离晋国。晋成公即位后，又回到晋国执掌朝政，晋景公时卒。本剧所演内容，与史实有所更变。
〔18〕后衅：后患。衅：事端。
辑评
朱权《太和正音谱》：纪君祥之词，如雪里梅花。
孟称舜《酹江集》：此是千古最痛最快之事，应有一篇极痛快之文发之。读此觉太史公传犹为寂寥，非大作手，不易办也。……文字到处，便山歌曲自与高文典册同一机局，试看此段叙述，缓急轻重多少处，便解作文法则。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其最有悲剧之性质者，则如关汉卿之《窦娥冤》、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
第二章 南戏
第一节 南戏及其特点
一、南戏的概念
南戏是指宋元时期用南曲演唱的一种戏曲形式，它最早起源于浙江温州一带，又称“温州杂剧”或“永嘉杂剧”。现存宋元南戏剧目共200多种，除大约6种出于宋代，其余均出于元代，可见元代南戏还是颇为兴盛的。到元末，《琵琶记》等剧本出现，标志着南戏达到了成熟的阶段，并且为明清传奇的兴起奠定了基础。元末明初出现的著名南戏《荆钗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记》和《杀狗记》，被称为“四大传奇”。
二、南戏与元杂剧的区别
（一）杂剧和南戏的剧本，都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在戏剧冲突中刻画人物形象。剧本的唱词，则更多用以表现人物在特定场景中的思想情绪，甚至直接透露作者的心声，具有强烈的抒情性。
（二）杂剧和南戏在唱腔上有明显的区别。杂剧的曲调是由北方民间歌曲、少数民族的乐曲和中原传统的曲调（包括宫廷、寺庙、民间音乐）结合而成。南戏的曲调则由东南沿海的民间音乐与中原传统的音乐结合而成。
（三）南戏没有一人主唱的规定，剧中角色因需要可随时演唱，且创造了对唱、轮唱、合唱的形式，而杂剧多有一个角色主唱全剧。
第二节 高明与《琵琶记》
高明（1307～1359），字则诚，自号菜根道人，浙江瑞安人，元末明初著名的戏曲家。曾从元代理学家黄溍学，立身处世以儒学为准则。至正五年（1345年）进士，先后任处州录事、绍兴府判官、福建行省都事等。晚年隐居于宁波城东之栎社，以词曲自娱。朱元璋即位，遣使徵之，他以心疾辞，佯狂不复出。高明以南戏《琵琶记》名世，被誉为“南戏中兴之祖”。另有南戏《闵子骞单衣记》和诗文《柔克斋集》，均已佚，仅存诗文50余篇。《琵琶记》写汉代书生蔡伯喈与赵五娘悲欢离合的故事，全剧41出。被誉为传奇之祖的《琵琶记》，是我国古代戏曲中一部经典名著。
琵琶记节选（糟糠自厌〔1〕）
“题解”这是《琵琶记》的第21出，也是《琵琶记》中最精彩的片段。在这一出中，赵五娘承受了各种苦难，先是吃糠的折磨，后是婆婆去世的巨大打击。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苦难，展现了赵五娘非同一般的性格与品格。作品十分精彩地表现了赵五娘吃糠时的心理及自己被抛弃的命运，读来令人感动。
（旦上唱〔2〕）“山坡羊”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3〕，远迢迢不回来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烦的二亲，软怯怯不济事的孤身己〔4〕。衣尽典，寸丝不挂体。几番要卖了奴身己，争奈没主公婆教谁管取〔5〕？（合〔6〕）思之，虚飘飘命怎期？难捱，实丕丕灾共危〔7〕。
“前腔”滴溜溜难穷尽的珠泪，乱纷纷难宽解的愁绪。骨崖崖难扶持的病体〔8〕，战钦钦难捱过的时和岁〔9〕。这糠呵，我待不吃你，教奴怎忍饥？我待吃呵，怎吃得？（吃介〔10〕）苦！思量起来不如奴先死，图得不知他亲死时。（合前）
（白）奴家早上安排些饭与公婆，非不欲买些鲑菜〔11〕，争奈无钱可买。不想婆婆抵死埋冤〔12〕，只道奴家背地吃了甚么。不知奴家吃的却是细米皮糠，吃时不敢教他知道，只得回避。便埋冤杀了，也不敢分说。苦！真实这糠怎的吃得。（吃介）（唱）
“孝顺歌”呕得我肝肠痛，珠泪垂，喉咙尚兀自牢嗄住〔13〕。糠，遭砻被舂杵，筛你簸扬你，吃尽控持〔14〕。悄似奴家身狼狈〔15〕，千辛百苦皆经历。苦人吃着苦味，两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16〕。（吃吐介）（唱）
“前腔”糠和米，本是两倚依，谁人簸扬你作两处飞？一贱与一贵，好似奴家共夫婿，终无见期。丈夫，你便是米么，米在他方没寻处。奴便是糠么，怎的把糠救得人饥馁？好似儿夫出去，怎的教奴供给得公婆甘旨〔17〕？（不吃放碗介）（唱）
“前腔”思量我生无益，死又值甚的！不如忍饥为怨鬼。公婆老年纪，靠着奴家相依倚，只得苟活片时。片时苟活虽容易，到底日久也难相聚。谩把糠来相比，这糠尚兀自有人吃，奴家骨头，知他埋在何处？
（外、净上探，白）媳妇，你在这里说甚么？（旦遮糠介）（净搜出，打旦介）（白）公公，你看么？真个背后自逼逻东西吃〔18〕，这贱人好打！（外白）你把他吃了，看是什么物事？（净慌吃介）（吐介）（外白）媳妇，你逼逻的是甚么东西？（旦哭介）（唱）
“前腔”这是谷中膜，米上皮，将来逼逻堪疗饥。（外、净白）这是糠，你却怎的吃得？（旦唱）尝闻古贤书，狗彘食人食〔19〕，公公，婆婆，须强如草根树皮。（外、净白）这的不嗄杀了你？（旦唱）嚼雪餐毡，苏卿尤健〔20〕；餐松食柏，到做得神仙侣〔21〕，纵然吃些何虑？（白）公公，婆婆，别人吃不得，奴家须是吃得。（外、净白）胡说！偏你如何吃得？（旦唱）爹妈休疑，奴须是你孩儿的糟糠妻室〔22〕！
（外、净哭介，白）原来错埋冤了人，兀的不痛杀了我！（倒介）（旦叫介）（唱）
“雁过沙”他沉沉向迷途，空教我耳边呼。公公，婆婆，我不能尽心相奉事，番教你为我归黄土〔23〕。公公，婆婆，人道你死缘何故？公公，婆婆，你怎生割舍抛弃了奴？
（白）公公，婆婆（外醒介）（唱）
“前腔”媳妇，你耽饥事公姑〔24〕。媳妇，你耽饥怎生度？错埋冤你也不肯辞〔25〕，我如今始信有糟糠妇。媳妇，我料应不久归阴府〔26〕。媳妇，你休便为我死的把生的受苦。（旦叫婆婆介）（唱）
“前腔”婆婆，你还死，教奴家怎支吾〔27〕？你若死，教我怎生度？我千辛万苦回护丈夫，如今到此难回护〔28〕。我只愁母死难留父，况衣衫尽解，囊箧又无〔29〕。（外叫净介）（唱）
“前腔”婆婆，我当初不寻思，教孩儿往皇都。把媳妇闪得苦又孤〔30〕，把婆婆送入黄泉路，只怨是我相耽误。我骨头未知埋在何处所？
（旦白）婆婆都不省人事了，且扶入里面去。正是：青龙共白虎同行〔31〕，吉凶事全然未保。（并下）（末上白）福无双至犹难信，祸不单行却是真。自家为甚说这两句？为邻家蔡伯喈妻房，名唤做赵氏五娘子，嫁得伯喈秀才，方才两月，丈夫便出去赴选。自去之后，连年饥荒，家里只有公婆两口，年纪八十之上。甘旨之奉，亏杀这赵五娘子，把些衣服首饰之类尽皆典卖，籴些粮米做饭与公婆吃〔32〕，他却背地里把些细米皮糠逼逻充饥。唧唧〔33〕，这般荒年饥岁，少甚么有三五个孩儿的人家，供膳不得爹娘。这个小娘子，真个今人中少有，古人中难得。那公婆不知道，颠倒把他埋冤；今来听得他公婆知道〔34〕，却又痛心都害了病。俺如今去他家里探取消息则个。（看介）这个来的却是蔡小娘子，怎生恁地走得慌？（旦慌走上介，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见末介）公公，我的婆婆死了。（末介）我却要来。（旦白）公公，我衣衫首饰尽行典卖，今日婆婆又死，教我如何区处〔35〕？公公可怜见，相济则个〔36〕。（末白）不妨，婆婆衣衾棺椁之费，皆出于我，你但尽心承值公公便了〔37〕。（旦哭介，唱）
“玉包肚”千般生受〔38〕，教奴家如何措手？终不然把他骸骨〔39〕，没棺槨送在荒丘？（合）相看到此，不由人不珠泪流，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40〕。（末唱）
“前腔”不须多忧，送婆婆是我身上有。你但小心承值公公，莫教又成不救。（合前）
（旦白）如此，谢得公公！只为无钱送老娘。（末白）娘子放心，须知此事有商量。（合）正是：归家不敢高声哭，只恐人闻也断肠。（并下）
“注释”
〔1〕厌：通“餍”，饱，满足。
〔2〕旦：戏曲角色名，扮演剧中女主角。这里扮演赵五娘。这出戏共四个角色，外、净分别扮演蔡伯喈的父母；末扮演邻居张太公。
〔3〕稔（rěn）：庄稼成熟，丰收。
〔4〕不耐烦：不能忍受。身己：指自己的身体。《广韵》：“己，身也。”孤身已：孤身一人。
〔5〕争奈：怎奈。管取：即看觑，关照，照顾。
〔6〕合：南戏中的过曲常连用两支以上，最后几句相同的，称为“合头”。在上曲合头上只注一“合”字，下曲不再重出曲文，仅注“合前”二字，意为“合头同前”。合头合唱时多，也有独唱的。有时没有合头，“合”则专指独唱。
〔7〕实丕丕：实实在在。
〔8〕骨崖崖：瘦骨嶙峋的样子。
〔9〕战钦钦：战兢兢，是忧虑重重、时提警戒之心的意思。
〔10〕介：戏曲术语，南戏、传奇剧本里关于动作、表情及效果等的舞台提示，同元杂剧剧本中的“科”。
〔11〕鲑（xié）菜：泛指鱼类菜肴。鲑：鱼的一种。
〔12〕埋冤：埋怨。
〔13〕嗄（shà）住：卡住，噎住。
〔14〕砻（lónɡ）：磨碾。吃尽控持：受尽折磨。控持：磨难，折磨。
〔15〕悄似：浑如，直似。悄：同“肖”。
〔16〕可知道：难怪。
〔17〕甘旨：美味的食物。特指供养父母的食物。
〔18〕逼逻：安排，张罗。
〔19〕“尝闻”二句：《孟子·梁惠王》：“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原意是“狗彘，食人食”，是说狗和猪竟吃人的食物。这里反用其意，指原是狗和猪吃的东西，人却在吃。彘：猪。
〔20〕“嚼雪餐毡”二句：苏武出使匈奴被拘留后，宁死不屈，被放至北海牧羊，渴则吃雪，饥则吞毡。尤：通“犹”。
〔21〕“餐松食柏”二句：以松、柏的叶子、果实充饥。在中国古代的传说中，神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专门以松柏的籽为食。
〔22〕糟糠妻室：结发之妻。《后汉书·宋弘传》载，宋弘官拜太中大夫，光武帝欲以新寡之姐湖阳公主妻之，弘对曰：“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事遂作罢。
〔23〕番：通“翻”，反而。
〔24〕耽饥：担饥，承受饥饿。
〔25〕辞：辩白。
〔26〕料应：估计。
〔27〕还：如，若。支吾：对付，应付。
〔28〕回护：原指辩护或袒护。回护丈夫：意为委曲维护丈夫的体面。
〔29〕囊箧（qiè）：口袋和小箱子，代指家中的资财。囊箧又无：指一贫如洗，身无分文。
〔30〕闪：抛撇，抛弃，折磨。
〔31〕“青龙”句：青龙、白虎是古代的星宿名。青龙，吉星；白虎，凶星。两者同行，意为吉凶未定。
〔32〕籴（dí）：买进粮食。
〔33〕唧唧：啧啧，赞叹声。
〔34〕今来：现今。来：语助词。
〔35〕区处：应付，对付。
〔36〕相济：周济，帮助。
〔37〕衣衾：这里指殓尸的衣被。衾：被子。棺椁：棺材。椁：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承值：承直，侍奉，照应。
〔38〕生受：道谢语，犹言有劳、难为。
〔39〕终不然：难道的意思。
〔40〕不是冤家不聚头：民间俗语，一般对夫妻而言，迷信说法以为有前世缘分才有今世夫妻。这里泛指一家，意思是今世成为一家骨肉，也无非是前世因果，命中注定的。
第三章 元代散曲
第一节 散曲概说
一、散曲的概念
散曲是韵文大家族中的新成员，是继诗、词之后兴起的新诗体。在元代文坛上，它与传统的诗、词样式分庭抗礼，代表了元代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散曲究竟兴起于何时，由于缺乏文献，已难以确考，但它产生于民间的俗谣俚曲则是无疑的。宋金之际，北方少数民族如契丹、女真、蒙古相继入据中原，他们带来的胡曲番乐与汉族地区原有的音乐相结合，孕育出一种新的乐曲。这样，逐渐和音乐脱离并且只能适应原有乐曲的词，就成为一种新的诗歌形式——散曲。
二、散曲与词体的区别
散曲与词都是音乐文学，句式长短不一。其不同点有以下三点。
（一）灵活多变、伸缩自如的句式。散曲与词一样，采用长短句句式，但句式更加灵活多变。例如，词牌句数的规定是十分严格的，不能随意增损；而散曲则可以根据内容的需要，突破规定曲牌的句数，进行增句。又如，词的句式短则一两字，最长不超过11字；而散曲的句式短的一两个字，长的可达几十字，伸缩变化极大。这主要是由于散曲采用了特有的“衬字”方式。所谓衬字，指的是曲中句子本格以外的字。
（二）以俗为尚和口语化、散文化的语言风格。传统的抒情文学诗、词的语言以典雅为尚，一般来讲是排斥通俗的。散曲的语言虽也不乏典雅的一面，但从总体倾向来看，却是以俗为美。在散曲中，俗语、蛮语（少数民族之语）、谑语（戏谑调侃之语）、嗑语（唠叨琐屑之语）、市语（行话、隐语、谜语）、方言常语纷至沓来，比比皆是，使人一下子沉浸到浓郁的生活气息的氛围之中。
（三）明快显豁自然酣畅的审美取向。在我国古代抒情性文学的创作中，尽管存在着各种风格争奇斗妍的情况，但含蓄蕴藉始终是抒情性文学审美取向的主流，这一点在诗、词创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散曲在审美取向上当然也不排斥含蓄蕴藉一格，这在小令一体中表现得还比较突出，但从总体上说，它崇尚的是明快显豁、自然酣畅之美，与诗、词大异其趣。
第二节 代表作家及作品
散曲今存小令3800多首，套数450多套。由于散曲是在北方金代的俗谣俚曲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所以绝大多数是北曲。元散曲的作家，留下名姓的有200多人。许多杂剧作家在散曲创作上也有成就。散曲作家前期有关汉卿、马致远、白朴、卢挚、贯云石等，作风朴实，多本色语。后期有乔吉、张可久、睢景臣、张养浩及刘时中等人，文字稍露才华而辞藻清丽。因为散曲要用做宴会歌伎唱词，艳曲较多。但也有不少写景、抒情和怀古、叹世的小令，以及少量讽世喻俗、指摘时弊、揶揄乱世英雄的套数，如马致远的《借马》、刘时中的《上高监司》、睢景臣的《高祖还乡》等，都富有时代特色和较高的艺术成就。
关汉卿散曲
关汉卿同时还是一位散曲作家，在元代散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今存关汉卿散曲，计套曲14、小令35（一说57）。内容主要包括三个方面：描绘都市繁华与艺人生活，羁旅行役与离愁别绪，以及自抒抱负的述志遣兴。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杭州景》与〔南吕·一枝花〕《赠朱帘秀》二散套，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宋元时期杭州的景象。“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闲田地。”正是：“水秀山奇，都市繁阜，人烟辏集，勾栏瓦舍星罗棋布，艺伎伶人大显身手。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这些作品，通俗生动，率真本色，和北宋柳永著名的《望海潮》词可说异曲同工。关汉卿描绘男女离愁别绪的散曲写得十分动人，感情丰富而深沉，没有矫揉造作的虚假成分，一扫萎靡纤弱的曲风，所谓“以健笔写柔情”，是这部分作品的特色。如〔双调·沉醉东风〕小令：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又如〔黄钟·侍香金童〕套：“神仗儿煞”深沉院宇，蟾光皎洁，整顿了霓裳，把名香谨爇；深深拜罢，频频祷祝：不求富贵豪奢，只愿得夫妻每早早圆备者。这部分作品，和封建文人写爱情的作品大异其趣，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平民的爱情理想。关汉卿散曲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他自写身世、抒发胸中抱负的作品，如〔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套数写得诙谐老辣，笔力横肆，充满自负、自嘲、自乐的情趣，不但是研究关汉卿生平思想的重要依据，也是元代散曲中不可多得的名篇。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不伏老
“题解”南吕是宫调名，一枝花是南吕宫调中常用的套数。一般以《一枝花》《梁州第七》《尾声》三支曲子组成。本套因为加了一支曲子，故《尾声》改为《隔尾》。这一套数以首曲《一枝花》命名，称《一枝花》套。这是关汉卿中年以后带有自述心志的作品。不伏老，即不服老，指风月场中不服老。
“一枝花”攀出墙朵朵花〔1〕，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熬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2〕。
“梁州第七”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竹〔3〕，打马藏阄〔4〕，通五音六律滑熟〔5〕，甚闲愁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6〕。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7〕，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踏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8〕，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9〕，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10〕。我玩的是粱园月，饮的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11〕。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嚥作，会吟诗，会双陆〔12〕。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征候，尚兀自不肯休〔13〕。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14〕。
“注释”
〔1〕出墙朵朵花：指妓女。
〔2〕花、柳：皆指妓女。
〔3〕分茶：茶汤的一种制作方法，煎茶用姜盐，分茶则不用姜盐。宋杨万里《观显上人分茶》诗“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竹：古时带有赌博性质的抽签。品茶作画，都是妓院技艺之一。
〔4〕打马：指打双陆，古代的一种博戏。在圆牌上刻良马名，掷骰子以决胜负。藏阄：指藏钩，古代猜拳的一种游戏。饮酒时手握小物件，使人探猜，以决饮酒与否。
〔5〕五音六律：指音乐。五音：宫、商、角、徵、羽。六律：古代以十二管的音阶高下，分为十二律。阳律为律，阴律为吕，这里六律指阳律。滑熟：十分熟悉。
〔6〕金缕：唐曲调名，即《金缕衣》。唐无名氏《杂诗十九首》之一：“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7〕排场：同“做场”，宋元时称演戏或其他技艺的表演。
〔8〕窝弓冷箭：伏弩，暗箭。窝弓：猎人藏在草丛内射杀猎物的弓弩。蜡枪头：指“银样镴枪头”，比喻中看不中用。
〔9〕铜豌豆：据说是元代青楼勾栏中对饱经风月的老狎客的昵称。亦比喻难以收拾，不好对付，既精且硬的东西。此处含有性格坚强的意思，暗指自己经得起一切磨难。
〔10〕恁：你们。子弟：嫖客。每：同“们”，用于名词或人称代词后表示复数。他：指风月场中的艺人妓女。斫（zhuó）：用刀斧劈砍。顿不脱：挣不开。慢腾腾：这里指软绵绵。锦套头：网套，这里指妓女笼络子弟们的美丽的圈套。
〔11〕梁园月：指勾栏美女。梁园：为汉代梁孝王的花园，此代汴京。东京：北宋都城汴梁。洛阳花：指牡丹。洛阳盛产牡丹，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专志之。章台柳：代指妓女。章台：汉长安章台下街名。《太平广记·柳氏传》载，唐韩翃与妓女柳氏有婚约，安史之乱，两人分离，韩赋诗以表思念：“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12〕蹴鞠（cù jū）：古人一种踢球游戏。打围：古代打猎时的合围，后泛称打猎。插科：古代戏剧演出中插入滑稽动作或诙谐语言逗趣助兴的表演，一称“插科打诨”，杂剧演出中常用之。嚥（yàn）作：指歌唱。嚥：通“咽”。朱有燉《桃源景》楔子〔仙吕·赏花时〕曲：“你道我咽作的吞子忒献斗，你道我撇末的场中无对手。”吞子谓嗓子，献斗指出色。双陆：一种赌博。以木盘上置黑白两色木棋子（又称“马”）各15枚，盘上左右各画12路，谓之“梁”。二人对局，掷骰按点色行走，白马自右而左，黑马自左而右，先出完者获胜。或谓：若掷得双六，必操胜券，故称“双陆”。
〔13〕歹症候：恶疾。指上面提到的这么多不好的毛病。尚、兀：都是犹、还的意思，同义词连用加强语气。自：语助词。元曲中常见方言。
〔14〕则：与“只”同义。则除是：就是“只除是”，犹言今之“除非是”。冥幽：指上句的地府。迷信说法中人死后灵魂的去处，俗称阴间。烟花路儿：指狎妓生活。
马致远散曲
马致远也是撰写散曲的高手，是元代散曲大家，有“曲状元”之称。今存散曲约130多首，大致可分为四大类：写景、叹世、闺情、世象。作者善于运用多种修辞手法，刻画人物形象鲜明。他的写景作如《秋思》，如诗如画，余韵无穷，他的叹世之作也能挥洒淋漓地表达情性。马致远在元代散曲作家中，被看做是“豪放”派的主将，虽也有清婉的作品，但以疏宕宏放为主。他的语言熔诗词与口语为一炉，创造了曲的独特意境。
越调·天净沙
秋思
“题解”这是马致远小令中最著名的一首。前三句用9个并列的名词，把9种不同的景物和谐地分布在一个画面里，渲染出一派凄凉萧瑟的晚秋气氛，从而准确而委婉地烘托出漂泊中旅人的哀愁心境。语言凝练，音节和谐，画面色彩鲜明。
枯藤老树昏鸦〔1〕，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2〕。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3〕。
“注释”
〔1〕昏鸦：黄昏时分归巢的乌鸦。
〔2〕古道：古老荒凉的道路。
〔3〕断肠人：此处指漂泊异乡极度哀伤的旅人。天涯：犹天边，极远的地方。
双调·夜行船
秋思
“题解”这篇套曲抨击竞名逐利的世态人心，赞美远避尘世的隐栖生活，愤激旷达中透露出超然物外的虚无思想与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
“夜行船”百岁光阴一梦蝶〔1〕，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2〕。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3〕。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4〕。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5〕！鼎足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6〕？
“落梅风”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7〕。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争辜负了锦堂风月〔8〕。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晓来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9〕。莫笑巢鸠计拙〔10〕，葫芦提一向装呆。
“拨不断”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11〕。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12〕。
“离亭宴煞”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13〕！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14〕。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15〕。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16〕？人问我顽童记者〔17〕：“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18〕！”
“注释”
〔1〕百岁光阴：指时光流逝飞快，人生恍如一梦。梦蝶：典出《庄子·齐物论》。庄周曾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后发现自己仍是庄周，不知是庄周梦中变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庄周。
〔2〕“急罚盏”句：是说来日无多，及时行乐。罚盏：罚酒。夜阑：夜深。
〔3〕“不恁（nèn）么”句：是说若非世事兴衰更替如此，渔翁和樵夫也就没有故事可以谈说了。恁么：这样，如此。
〔4〕“纵荒坟”二句：荒坟断碑纵横其间，碑上的字迹已剥蚀无法辨认。龙蛇：本是比喻书法的笔势蜿蜒盘屈，暗喻当年那些风云人物的贤愚忠奸。
〔5〕“投至”二句：是说多少英雄豪杰的葬身之处，已经成为狐狸和野兔出没的场所了。
〔6〕“鼎足”三句：是说魏、蜀、吴的三国鼎峙局面很快就完结了，最后的胜利者究竟是魏还是晋呢？鼎：古代烹饪食物用的金属器皿，三足两耳，因常以“鼎足”喻三方对峙之势。
〔7〕莫太奢：不要存太多的奢望，贪得无厌。
〔8〕“富家儿”二句：亦有版本记作“看钱奴硬将心似铁，空辜负锦堂风月”，都是指吝啬聚财，不知享乐。更做道：即使，纵使。心似铁：指守财奴的悭吝不化。争：同“怎”，怎能。锦堂风月：华贵的堂室和美好的景色，指富家的享受。
〔9〕“上床”句：是说生死难保，今晚脱鞋睡觉，不知明天能否再穿，故云“相别”。不争：不料，岂料。白雪：指白发。
〔10〕巢鸠计拙：相传斑鸠性拙，不自营巢，常占鹊巢而居。这里取其拙而易安之意。
〔11〕红尘：指世间竞逐名利、褒贬是非的俗务。
〔12〕偏宜：刚好，恰巧。缺：缺口，豁口。更那堪：更何况。
〔13〕蛩（qióng）：蟋蟀。宁帖：安宁，妥帖。彻：尽，终结。
〔14〕“看密匝匝”三句：形容世人终日奔竞名利的丑态。密匝匝：密密麻麻。
〔15〕裴公：指唐宪宗宰相裴度，他晚年因宦官专权而退隐洛阳，筑别墅名绿野堂，与诸名士在此饮酒赋诗，不问世事。陶令：指东晋诗人陶渊明，他曾任彭泽县令，后弃官隐居。东晋僧人慧远等在庐山东林寺组建宗教组织白莲社，也叫莲社，研修佛理，曾邀陶渊明入社。至于陶渊明参加与否，尚待考证。
〔16〕浑：共，总计。重阳节：农历九月初九。古以九为阳数，故称九月九日为重阳。旧时重阳节有登高饮菊花酒的习俗。
〔17〕顽童：童仆。者：“着”的意思。
〔18〕北海：指东汉末年名士、文学家孔融，世称孔北海。他曾为北海太守，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说：“座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后汉书·孔融传》）
张养浩散曲
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号云庄，山东济南人。元武宗至大年间，曾拜监察御使，上疏论时政，为权要所忌，当即罢官。仁宗即位，召为右司都事，官至礼部尚书、参议中书省事。晚年前往关中赈灾，卒于任上。有散曲集《云庄休居自适小乐府》，存套数2篇、小令161首。其散曲风格豪放飘逸，所作虽以“休居自适”为题，多写寄情林泉之乐，到底不能忘怀现实，不少作品带有批评政治的内容，显示出沉郁的风格。
中吕·山坡羊
潼关怀古〔1〕
“题解”元天历二年（1329年），关中大旱，作者奉诏赈灾，路经潼关时写下这首小令。作品抚今追昔，从历代王朝的兴衰更替想到人民的苦难，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封建统治与人民的对立，表现了作者对历史的思索和对人民的同情。这种同情与关怀的出发点是儒家经世济民的思想，在传统的五七言诗歌中本为常见，但在元代散曲中却是少有。元人散曲中的怀古作品更多的是感叹世运无定与福祸莫测，而张养浩却能进一步想到百姓在兴亡之际付出的沉重代价，这就甚为难得。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2〕。望西都，意踟蹰〔3〕。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4〕。兴，百姓苦；亡，百姓苦〔5〕。
“注释”
〔1〕潼关：在今陕西临潼县，关城扼秦、晋、豫三省要冲，为古代入陕门户，是历代的军事重地。
〔2〕峰峦如聚：形容群峰攒集，层峦叠嶂。聚：聚集，凑集。波涛如怒：形容黄河波涛的汹涌澎湃。山河表里：指潼关一带地势险要，内有华山，外有黄河。表里：指内外。《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表里山河，必无害也。”注：“晋国外河而内山。”
〔3〕西都：指长安。秦、西汉建都长安，东汉建都洛阳，因此称洛阳为东都，长安为西都。踟蹰（chí chú）：本意犹豫，徘徊。引申为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4〕“伤心”二句：谓目睹秦汉遗迹，旧日宫殿尽成废墟，内心伤感。经行：经营。宫：宫殿。阙：皇宫前的望楼。
〔5〕兴、亡：指朝代的盛衰更替。
睢景臣散曲
睢景臣，一作舜臣，字景贤，扬州（今江苏扬州）人，生卒年不祥。据钟嗣成《录鬼簿》记述：“大德七年，公自维扬来杭州，余与之识。自幼读书，以水沃面，双眸红赤，不能远视。心性聪明，酷嗜音律。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唯公《哨遍》制作新奇，诸公皆出其下。”撰有《屈原投江》等三个杂剧，后人辑有《睢景臣词》，惜皆不传。现只存三首套曲，残曲四句。这里所选的《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套曲是其代表作。
般涉调·哨遍
高祖还乡〔1〕
“题解”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高祖十二年（前195年），刘邦平定英布后，凯旋而归，经过故乡沛县（今江苏省沛县），免除了全县赋税，与乡亲欢饮十余日，临行前，全县人民挽留。《史记》对此是歌颂的，但套数《高祖还乡》却完全是批判的。它通过一个熟悉刘邦底细的乡民的眼睛，把刘邦“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之举，写出一场滑稽可笑的闹剧，以辛辣的语言剥露了刘邦微贱时期的丑恶行径，从而揭露了封建帝王的本来面目。作品情节鲜明，形象生动，风格朴野，诙谐泼辣。
“哨遍”社长排门告示〔2〕，但有的差使无推故〔3〕。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也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4〕。又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5〕。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6〕。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粧么大户〔7〕。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8〕。见一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9〕。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10〕。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11〕。明晃晃马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12〕。这些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13〕。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14〕，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15〕。更几个多娇女〔16〕，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17〕，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18〕。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19〕，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20〕，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21〕。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22〕，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23〕。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24〕。换田契强秤了麻三杆，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25〕，有甚胡突处〔26〕。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27〕。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28〕，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29〕，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30〕。
“注释”
〔1〕高祖：汉高祖刘邦。
〔2〕社长：相当于里正、村长，是基层小吏。社是古代地方基层组织的单位，设有社长，以负责管理事务。汉以二十五户为一社，元以五十户为一社。排门告示：挨户通知。
〔3〕但有的：凡是摊派下来的。无推故：不得借故推脱。
〔4〕不寻俗：不同寻常。一壁厢：一边。纳草也根：供给马饲料。也：衬字，无义。差夫：服劳役的民夫。索：须。
〔5〕车驾、銮舆：代指皇帝。前者指皇帝出行时的车马仪仗，后者指皇帝出行时所用的车子。还乡故：还故乡。
〔6〕乡老：在当地年长而较有地位的头面人物。瓦台盘：陶制的用来奉献贡品的高盘。忙郎：宋元时期俗语，指牧童，又写作芒郎；一说是农民的通称。这里是对社长仆役的戏称。酒葫芦：用葫芦做成的酒器。
〔7〕新刷来的：新洗过的。恰：刚刚。糨（jiàng）：旧时洗衣为求干后挺直，在清洗完后再浸入掺有米汤之类的水里称为糨。畅好是：正好是。妆么大户：装充有身份的阔人。
〔8〕王留：杂剧中对一般农民的通称。火：同“伙”。乔：装模作样，亦含贱、丑之意。胡踢蹬：胡乱。踢蹬：语助词，用以加强语气。
〔9〕一（diū）：一队。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下“一”条：“虏中谓一聚马为颩，或三百疋，或五百疋。”匹头里：同“劈头里”，犹当头。舒：舒展。
〔10〕“一面旗白胡阑”句：这句写月旗。白胡阑：白环。胡阑的合音为“环”。迎霜兔：白兔。套住：在月形圈中画白兔。传说月亮里有白兔捣药，所以这里用白环里套着个兔子来进行调侃。“一面旗红曲连”句：这句写日旗。红曲连：红圈。曲连的合音为“圈”。毕月乌：古代星历家以七曜（日月水火木金土）配二十八宿，又以各种鸟兽配二十八宿，如“昂日鸡”“毕月乌”等。这里毕月乌指乌鸦。传说太阳里有三足金乌，故用红圈圈着乌鸦代表太阳。鸡学舞：指凤旗。狗生双翅：指飞虎旗。蛇缠葫芦：指蟠龙戏珠旗。
〔11〕红漆了叉：涂上红色的叉。“叉”和下句中的“斧”都是仪仗中的兵器。银铮：镀银。铮：镀。甜瓜苦瓜黄金镀：指卧瓜、立瓜等金瓜锤，仪仗器械。
〔12〕明晃晃马：朝天镫，仪仗器物。白雪雪鹅毛：写鹅毛宫扇。鹅毛之白好似铺了雪一样。
〔13〕大作怪：十分奇怪。
〔14〕辕条：驾车用的辕木。套顶：牲口拉车时套在脖颈上的圈套和绳子。不见驴：指没有用驴拉车。这是写车驾得异样，与农村日常所见不同。黄罗伞：皇帝乘舆所用的车盖，称“曲盖”，形如一把曲柄大伞。
〔15〕天曹判：天上的判官，写皇帝侍从的可怕形象。递送夫：指奔前跑后侍候皇帝的随从。
〔16〕多娇女：娇态媚人的妇女，指随驾的嫔妃官女。
〔17〕大汉：对刘邦的蔑视。施礼数：行礼。
〔18〕觑：看。
〔19〕猛可里：忽然间。
〔20〕须：本来，本是。你妻：刘邦的妻子姓吕名雉，史称吕后。
〔21〕根脚：根底，底细。数：列举，揭露。
〔22〕亭长：秦制十里为亭，亭设亭长。刘邦发迹前曾担任过沛县泗水亭长。耽：嗜好，沉迷。
〔23〕拽坝：拉耙。坝：通“耙”。
〔24〕采：这里当指刘邦偷采或强行采。零支：零星借支。无重数：数不清。
〔25〕“换田”句：是说换田契时你强行多秤了我三秤麻。第一个“秤”字作动词用，是称重量的意思。第二个“秤”字是名词作量词用，乡间以十斤为一秤，三秤即三十斤。斛（hú）：量器名。初以十斗为一斛，南宋末改作五斗为一斛。
〔26〕胡突：糊涂。
〔27〕标：写。册历：账本。见：通“现”。文书：契约，借据。
〔28〕“少我的”句：是说过去借的钱要在现在摊派的官差钱里扣除。差发：当官差。旋：立即。私准除：私下里扣除。
〔29〕刘三：刘邦排行第三，称他刘三，是藐视他的地位，或为表示此村民向与刘邦的熟稔。揪捽（zuó）：揪住不放。揪：抓。
〔30〕白甚么：平白无故地为什么。意承前句，是说没人愿意揪住你讨债，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叫做汉高祖。高祖是刘邦死后的庙号，刘邦当年还乡时并无此称，这里是嘲讽之意。
乔吉散曲
乔吉（1280～1345），一作乔吉甫，字梦符，又号鹤笙翁、惺惺道人，太原（今山西太原）人，流寓杭州，一生潦倒。《录鬼簿》称他“美容仪，能词章。以威严自饬，人敬畏之。居杭州太乙宫前。有题西湖《梧叶儿》百篇，名公为之序。江湖间四十年，欲刊所作，竟无成事者。至正五年，病卒于家。”著杂剧11种，现存《扬州梦》《两世姻缘》《金钱记》3种。散曲有《梦符小令》一卷。散曲多啸傲山水，风格清丽，朴质通俗，兼有典雅。其杂剧、散曲在元曲作家中皆居前列。
双调·折桂令
荆溪即事〔1〕
“题解”这支曲子以写荆溪岸边荒芜的景象来抨击元代社会黑暗。全曲托物寄志，把描写荆溪两岸的荒凉同揭露当时的黑暗吏治交织在一起，“官无事乌鼠当衙”即是有力的一笔，表现了作者对统治者的强烈愤慨和对贫苦百姓的深切同情。
问荆溪溪上人家，为甚人家〔2〕，不种梅花？老树支门〔3〕，荒蒲绕岸，苦竹圈笆〔4〕。寺无僧狐狸弄瓦〔5〕，官无事乌鼠当衙〔6〕。白水黄沙，倚遍阑干，数尽啼鸦。
“注释”
〔1〕荆溪：水名，在江苏省宜兴县，因靠近荆南山而得名。
〔2〕为甚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3〕老树支门：用枯树支撑门，化用陆游诗：“空房终夜无灯下，断木支门睡到明。”
〔4〕圈笆：圈起的篱笆。
〔5〕弄瓦：戏耍瓦块。
〔6〕乌鼠当衙：乌鸦和老鼠坐了衙门。
张可久散曲
张可久（1280～1348），字小山，一云名伯远，庆元（今浙江宁波）人。《录鬼簿》言其曾“以路史转道领官”，又曾任桐庐典史。至元初，年七十余，还作过昆山幕僚。一生不得志，浪迹江湖，足迹遍及湘、赣、闽、皖、苏、浙等地，晚年居杭州。专写散曲，小令尤著，与乔吉齐名，李开先称“乐府之有乔、张，犹诗家之有李、杜”（《乔梦符小令》）。朱权称其曲“如瑶天笙鹤，清而且丽，华而不艳”，誉为“不羁之材”，“词林之宗匠”（《太和正音谱》）。今存小令855支，套数9篇，数量为元人之冠。其创作题材广泛，多写景、言情、谈禅、咏物、赠答之类。在表现方法上，讲究格律的工整，采诗词句法入曲，风格雅正典丽，大异于前期散曲的质朴本色，是一代曲风转捩的关键人物。有近人辑本《小山乐府》。
南吕·一枝花
湖上晚归
“题解”这一首曲写情侣夜游西湖、兴尽而归的情景。以比拟手法写西湖夜色，景物的变换与人物的活动融为一体。以词法填曲，精心雕琢。曲辞秀美，对仗工整，音调和谐。大量熔铸前人诗词名句入曲，又自铸新词，俊语连珠。本曲集中体现了作者工丽典雅、以词藻取胜的艺术风格，为传统元曲名篇，不失为张小山的代表作。
长天落彩霞，远水涵秋镜〔1〕。花如人面红，山似佛头青〔2〕。生色围屏〔3〕，翠冷松云径，嫣然眉黛横〔4〕。但携将旖旎浓香〔5〕，何必赋横斜瘦影〔6〕。
“梁州”挽玉手留连锦英〔7〕，据胡床指点银瓶〔8〕。素娥不嫁伤孤另〔9〕。想当年小小，问何处卿卿〔10〕？东坡才调〔11〕，西子娉婷，总相宜千古留名。吾二人此地私行，六一泉亭上诗成，三五夜花前月明，十四弦指下风生〔12〕。可憎、有情，捧红牙合和伊州令〔13〕。万籁寂〔14〕，四山静，幽咽泉流水下声。鹤怨猿惊。
“尾”岩阿禅窟鸣金磬〔15〕，波底龙宫漾水精〔16〕。夜气清，酒力醒，宝篆消，玉漏鸣〔17〕。笑归来仿佛二更〔18〕，煞强似踏雪寻梅霸桥冷〔19〕。
“注释”
〔1〕“长天”二句：化用王勃《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远水：形容秋水清澈如镜。涵：包含。
〔2〕佛头青：染料名，即“石青”，“绘画家用之，其色青翠不渝，俗呼为大青”（《本青·扁青》）。林逋《西湖》：“春水净于僧眼碧，晚山深似佛头青。”
〔3〕生色翠屏：谓景物像色彩鲜明的屏风。生色：设色。李贺《秦宫》诗：“内屋深屏生色画。”
〔4〕“嫣然”句：谓远山似美女眉黛横卧。嫣然：女子笑貌。眉黛：青黑色的眉。黛：青黑色的颜料，用以画眉。此指山色。
〔5〕携将：携带。旖旎：婀娜柔美。
〔6〕赋：吟咏，写诗。横卧瘦影：指梅花。林逋《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后人遂以“疏影”“暗香”喻梅。
〔7〕锦英：盛开似锦的花丛。
〔8〕据：凭、靠。胡床：交椅，或称交床。银瓶：银制的酒器。
〔9〕素娥：嫦娥。传说其夫后羿得西母不死之药，被嫦娥偷食，遂飞升月宫，成了月中仙子。孤另：孤单。
〔10〕小小：苏小小，南齐进钱塘名妓。卿卿：夫妻间爱称，也用对人亲昵的称呼。
〔11〕才调：才情风格。
〔12〕六一泉：在杭州孤山南。欧阳修自号六一居士，这是苏轼作杭州太守时为纪念他而命名的。三五夜：阴历十五日的夜晚。十四弦：古代一种弦乐器。
〔13〕可憎：可爱，爱极之词。红牙：歌唱时用以打节拍的牙板。用檀木制成，故称。合和：伴奏。伊州令：乐曲名。
〔14〕万籁寂：万物寂静无声。籁：响声。
〔15〕岩阿禅窟：山中僧人参禅诵经的处所。泛指山中寺庙。
〔16〕水精：水晶。
〔17〕宝篆：篆字形的薰香。玉漏：玉饰的宫漏。古时计时器具。
〔18〕二更：晚上九时至十一时。
〔19〕煞强似：胜过。踏雪寻梅：唐孟浩然酷爱梅，曾在大雪天骑驴到霸桥赏梅。霸桥：在陕西长安东。
第四章 元代的诗歌
第一节 元诗概说
小说、戏剧、散曲在元代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取得了最为引人注目的成就，但绝不是说，元代的传统文学样式不值得我们注意。实际上，它也表现出与前者同样的动向，尤其是诗歌，在元代并没有失去其“正宗”地位，它仍然是广大知识阶层表达思想情感、人生追求、审美趣味的主要文学形式。特别在表现重大的人生思考、深刻的精神活动方面，诗歌具有其他文学形式所不能取代的地位。元诗作家作品的数量，尚未有明确的统计。在顾嗣立所编《元诗选》和席世臣、顾果庭续编的《元诗选·癸集》中收录2600多人，作品有数十万首。元诗不仅反映了百年间动荡、复杂的社会状况，不同时期中知识阶层的精神面貌，而且对于认识中国诗歌的发展趋势及其与新兴文学样式之间的关系，都有特殊的价值。
元诗大致可以分为前、中、后三个时期。前期包括蒙古王朝之初至元大德之前，不过实际上主要是指元世祖忽必烈统治北方和进而统一全国的30多年，主要作家有戴表元、郝经、刘因、仇远、赵孟頫等。这一时期，社会充满兵戈、饥馑和灾难，无论是中原地区或江南地区的士人，大多经历了亡国之痛、流徙之苦，因此在他们的诗中笼罩着时代的浓重的悲哀。当然，因为各人所处的社会境遇不尽相同，所持的政治观念也互有歧异，诗歌作为人格的写照也就反映出不同的心态。中期约在大德至天历间，代表作家为“元四大家”——虞集、杨载、范梈、揭傒斯。这时期政治局面相对稳定，经济也较繁荣，前期诗中的哀伤、空幻的情绪基本消逝。此四家皆以盛唐诗风作为典范，主观上想制作与当时社会相适应的所谓盛世之音，其中包含着一种伦理价值回归的倾向。但社会现实毕竟不那么理想，他们自己的心境也不那么平和，因此在他们的诗作中，仍可见到社会的疮痍与内心的不平。他们之间虽风格各异，但处于同一块“底色”上，个性并不鲜明。所以，虽然他们负有盛名，甚至被尊为元诗的典范，实际成就并不高。元后期，东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很快，商业、手工业都达到历史的最高水准。这一地区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形态，即崇尚“功利”，重视个性，政治和伦理的色彩相对淡漠，这与程朱理学形成某种对峙的趋势。这些诗人都居住在江浙一带，与城市生活发生不同程度的联系，如顾瑛是个富商，王冕卖画为生，而萨都剌晚年是寓居杭州的。
第二节 代表诗人及作品
赵孟诗
赵孟（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湖州（今浙江吴兴）人，元代书画家、文学家。本宋宗室，宋太祖子秦王德芳的后裔。宋亡，归里闲居。元世祖忽必烈搜访“遗逸”，经程钜夫荐举，始任兵部郎中，后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延祐六年（1319年）辞归。赵孟是元代著名的艺术家，绘画冠绝一时，书法圆转秀劲，时人称“赵体”。同时他又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以五言古体和七律最为著名，七言绝句也颇有佳品。诗风清邃奇逸，具有“风流儒雅”的特征。其论诗的主要观点是“今之诗犹古之诗”。著有《松雪斋文集》十卷。
岳鄂王墓〔1〕
“题解”诗人以悲痛的心情凭吊鄂王墓，追述了南宋统治者杀害民族英雄，屈辱苟安，而终于亡国的历史悲剧，流露了作者一片故国情怀。本诗通过凭吊岳飞墓，表达了作者对抗金英雄被害屈死的感慨，谴责了南宋君臣的苟安误国，流露了深沉的故国之思。
鄂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2〕。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3〕。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4〕。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5〕。
“注释”
〔1〕岳鄂王墓：指岳飞墓，在杭州西湖边栖霞岭下。岳飞是南宋抗金名将，曾屡败金兵，战功卓著。绍兴十一年（1142年）被权奸秦桧等阴谋杀害，孝宗时谥武穆，宁宗时追封为鄂王。
〔2〕离离：野草茂盛的样子。石兽危：石兽庄严屹立。石兽：指墓前的石马、石象、石羊、石狮等。危：高耸貌，一说倾斜，不正。
〔3〕南渡君臣：指以宋高宗赵构为代表的统治集团。北宋亡后，高宗渡过长江，迁于南方，建都临安（今杭州），史称南渡。轻：轻视。社稷：原指土、谷之神，此处指代国家。中原：地区名，狭义指今河南省一带，广义指整个黄河流域，此处指沦陷的北方国土。望旌旗：指盼望以“岳”字为旗号的大军早日来到。岳飞军队于绍兴十年打到朱仙镇，河南河北人民打起“岳”字旗纷纷响应。
〔4〕嗟何及：后悔叹息已来不及了。嗟：叹息声。天下中分：指南宋与金南北对峙的局面。不支：无法支撑。
〔5〕胜：禁得住。
刘因诗
刘因（1249～1293），字梦吉，号静修，雄州容城（今河北徐水）人。六七岁时便能诗文，才华出众。家贫，年二十即以教授生徒为业。至元十九年诏征为承德郎、右赞善大夫，不久辞归。二十八年再征为集贤学士，不就。卒于家。刘因死后，元世祖钦佩他的骨气，称他为“不召之臣”。元成祖谕赠翰林学士、资政大夫、上护军，追封“容城郡公”，谥“文靖”。刘因是元代前期重要学者，精研理学，时为北方名儒，黄宗羲将他与许衡、吴澄合称“元代三大儒”。其诗表现出清醒的民族意识，诗风豪健雄浑，五古学陶渊明，质朴自然。散文道学气息浓厚，间有佳作。著有《静修集》，其中收入各体诗达800余首。
白沟〔1〕
“题解”这首七律为作者路过白沟一带有感而作。诗中指出宋太祖曾图谋收取幽燕，但是儿孙不能继承遗志，对辽金一味妥协退让，终于酿成覆灭之祸。表现了诗人在元蒙统治下的深沉感慨。
宝符藏山自可攻，儿孙谁是出群雄〔2〕。幽燕不照中天月，丰沛空歌海内风〔3〕。赵普元无四方志，澶渊堪笑百年功〔4〕。白沟移向江淮去，止罪宣和恐未公〔5〕。
“注释”
〔1〕白沟：河名，在今河北省，上游为拒马河。北宋时，宋辽以此河为界河。
〔2〕“宝符”二句：用春秋末晋卿赵简子“宝符藏山”的故事。《史记·赵世家》载：“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卹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卹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简子于是知毋卹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卹为太子。”这句话借指宋太祖曾图谋收取幽燕之地，但他的子孙有谁是出类拔萃的人呢？
〔3〕“幽燕（yān）”二句：比喻宋朝无力收复幽燕一带地方。幽燕：燕云十六州，在今河北北部及辽宁、山西一带。五代时为契丹割据，直到宋朝，仍为辽、金所占。丰沛：指沛县丰邑（今江苏沛县）。空：徒然。海内风：指《大风歌》。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后，曾返故乡沛地，置酒宴请父老，即席唱《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丰沛”句是说，赵匡胤未能收复幽燕，像汉高祖刘邦那样统一国家，抵御外侮。
〔4〕赵普：宋太祖、太宗两朝宰相，曾谏阻宋太祖北伐取燕。元：通“原”，本来。澶渊：（chán yuān）：古湖泊名，在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辽萧太后与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宋宰相寇准力劝真宗亲征，宋军小胜后与辽议和，由宋每年输辽银10万两，绢20万匹，史称“澶渊之盟”。澶渊和议维持了100多年。
〔5〕江淮：长江，淮河。金灭辽后，于1127年破汴京，灭掉北宋。宋室南渡后，宋与金的分界线就由白沟移到长江、淮河。宣和：宋徽宗赵佶的年号，此处指宋徽宗。宣和末年，金兵攻破汴京，虏走徽钦二帝，北宋遂亡。“止罪”句：是说把北宋灭亡的罪责只归于宋徽宗恐怕是不公允的。
虞集诗
虞集（1272～1348），字伯生，号道园，世称邵庵先生。南宋丞相虞允文五世孙，祖籍隆州仁寿（今四川仁寿），宋亡，迁居抚州崇仁（今江西崇仁）。虞集自幼学习程朱理学，深受儒家正统观念的影响，但又不拘成法，思想比较开通。大德初以荐授大都路儒学教授，累迁奎章阁侍书学士。他是元诗四大家之一，与杨载、范梈、揭傒斯并称于时，诗风舒迟淡泊，挥洒圆熟，多表现叹老嗟卑和退隐归田的情感，是古代神韵诗传统的一个重要环节。虞集的文、词、散曲亦颇负盛名，有“元中叶一代斗山”之誉，著有《道园学古录》等。
挽文山丞相〔1〕
“题解”这首诗是元诗中难得的佳作，作者哀悼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歌颂了他力图恢复宋室，至死不移的精神。诗人把自己极为深沉的民族感情、历史兴亡感都融进了严整的艺术形式之中。诗的风格沉郁苍劲，寄慨极深。陶宗仪说：“读此诗而不泣下者几希。”（《元诗选》）
徒把金戈挽落晖，南冠无奈北风吹〔2〕。子房本为韩仇出，诸葛宁知汉祚移〔3〕。云暗鼎湖龙去远，月明华表鹤归迟〔4〕。不须更上新亭望，大不如前洒泪时〔5〕。
“注释”
〔1〕文山丞相：指南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字宗瑞，号文山，德祐二年（1276年）任右丞相，至元十九年（1282年）在燕京就义。挽：原指助葬牵引丧车，引申为哀悼死者。
〔2〕金戈挽落晖：《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挥之，日为之反三舍。”后用于比喻人力胜天。此句反用其意，意谓落日难挽。此处以“落晖”比喻垂亡的宋朝。南冠：楚冠，喻囚犯。《左传·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系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北风：宋元诗文多以此比喻北方金、元之势力。“徙把”二句：是说文天祥虽然竭力挽救宋朝的灭亡，但他已被俘成了囚徒，对元军席卷天下之势终于无可奈何。
〔3〕子房：张良，字子房，家相韩五世。秦灭韩，张良谋为韩报仇，使刺客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今河南原阳县东南），误中副车。后佐刘邦灭秦兴汉。诸葛：指诸葛亮，诸葛亮佐蜀，曾六出祁山，谋恢复汉室。宁：岂。祚（zuò）：皇位。移：转移。杜甫《咏怀古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4〕鼎湖：传说黄帝铸鼎荆山下，鼎成，乘龙上天，后人因名其处曰鼎湖。（见《史记·封禅书》）后世遂以“鼎湖龙去”言皇帝之死，此处隐指南宋最后一个皇帝赵昺之死。“月明”句：《搜神后记》：“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华表：立在宫殿、城垣、坟墓前的石柱。迟：待而不至之词。鹤归迟：言其魂魄难归。此处借喻文天祥被俘而死。
〔5〕新亭：又名劳劳亭，故址在今江苏南京市南。《世说新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周顗，晋元帝时尚书右仆射）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山河有异。’皆相视流泪。惟王丞相（王导，晋元帝时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此处是说，南宋已亡，而今局势比偏安于江南一隅的东晋也大不如了。
杨维桢诗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别号铁笛道人，绍兴诸暨（今浙江诸暨）人，元文学家、书法家。泰定四年（1327年）登进士第，官至建德路总管府推官。杨维桢是元末、重要的文学家，有“文章巨公”之称，其影响延及明代。诗名尤高，独树一帜，在当时称为“铁崖体”，形成了“铁崖诗派”。杨维桢众体皆备，成就以乐府诗为最，世称“铁崖乐府”。此外，他的竹枝词大有民歌风味，宫词、香奁诗也颇著名。所著有《东维子文集》《铁崖先生古乐府》等。
题苏武牧羊图〔1〕
“题解”这是一首题画诗，歌颂了苏武坚贞不渝的民族气节。
未入麒麟阁，时时望帝乡〔2〕。寄书元有雁，食雪不离羊〔3〕。旄尽风霜节〔4〕，心悬日月光。李陵何以别，涕泪满河梁〔5〕。
“注释”
〔1〕苏武：西汉杜陵人，字子卿。武帝时，以中郎将出使匈奴，单于胁降，不屈被幽，徙至北海，使牧公羊，俟羊产子乃释。武持汉节牧羊十九年。昭帝即位，与匈奴和亲，武得归，拜为典属国。宣帝时，赐爵关内侯，图形于麒麟阁。（见《汉书·苏武传》）
〔2〕“未入”二句：是说苏武在返归汉朝前，时刻都怀念祖国长安。麒麟阁：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画功臣11人像于麒麟阁，第11人为苏武。帝乡：京城。这里指西汉首都长安。
〔3〕“寄书”句：《汉书·苏武传》：“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元：通“原”。“食雪”句：《汉书·苏武传》：“卫）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zhān）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
〔4〕“旄（máo）尽”句：《汉书·苏武传》：“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旄：指节旄。节以竹为之，柄长八尺，节上缀牦中尾为饰物，称节旄。风霜节：比喻节操高洁。刘峻《辩命论》：“故季路学于仲尼，历风霜之节。”
〔5〕“李陵”二句：是说李陵生降匈奴，今见苏武守节不移，不辱使命，仍旧秉持汉节回归故国，试问何以为情。李陵：汉陇西成纪人，名将李广之孙。苏武使匈奴被留的第二年，即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年），李陵率兵五千出居延北千余里击匈奴，遇匈奴军主力，矢尽无援，投降匈奴。汉昭帝时，匈奴与汉和亲，武得归汉，临行，李陵置酒送别。《文选》载有李陵《与苏武诗三首》，有句云：“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后人以为即李陵别苏武诗。河梁：桥梁。
王冕诗
王冕（1287～1359），字元章，别号煮石山农，绍兴诸暨（今浙江诸暨）人。幼年家贫，牧牛自学。曾试进士举，不第，即焚所为文，绝意仕进。之后开始了漫游生活，写下了大量记游、写景、述事、抒怀的诗篇。晚年归隐会稽九里山。王冕为人狂放不羁，愤世嫉俗，诗歌内容多蔑视功名或感慨疮痍，亦描写隐逸生活之趣。诗风质朴自然，直率豪放，著有《竹斋集》。王冕又是元代著名的画家，工画墨梅，亦擅竹石，兼能刻印。
墨梅〔1〕
“题解”这是一首题画诗。墨梅就是水墨画的梅花。诗人赞美墨梅不求人夸，只愿给人间留下清香的美德，实际上是借梅自喻，表达自己对人生的态度以及不向世俗献媚的高尚情操。
我家洗砚池边树〔2〕，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注释”
〔1〕墨梅：水墨画的梅花。
〔2〕洗砚池：写字、画画后洗笔洗砚的池子。王羲之有“临池学书，池水尽黑”的传说。这里化用这个典故。
第三节 少数民族诗人
少数民族文学是元代文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尤其在诗歌领域，涌现出一批少数民族作家，他们或为朝廷显贵，或为地方官吏，或为失意士子，或为百姓布衣，因其地位不同，经历各异，创作题材与思想内容、艺术形式也各具特色。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对当时的社会作出深度与广度各殊的反映，有的流露了在建国立功中的豪情壮志，有的记叙了重大的历史事件，有的揭示了错综复杂的阶级矛盾以及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有的写出与抒发了在仕途中的遭遇或感受，还有不少描绘了祖国南北各处的大好河山、名胜古迹和风土人情。这些作家中成就显著的，从时间先后论，有耶律楚材（契丹族）、高克恭（回回族）、贯云石（畏兀儿族）、马祖常（雍古部）、萨都剌（回回族）、迺贤（突厥葛逻禄氏）、泰不华（蒙古族）、马九皋（回回族）和余阙（党项唐兀氏）等。他们的创作水平与同时代的汉族著名诗人相比，是并无愧色的，这在同时代的与明清的评论家已有不少赞美之词。
耶律楚材诗
耶律楚材（1190～1244），字晋卿，契丹族，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其父仕金也为金臣。1214年金宣宗迁都至南京（今河南开封），耶律楚材留在中都（今北京）任左右司员外郎。1215年成吉思汗进占中都，录用他为近臣，曾随军西征。窝阔台继位时任中书令。他对蒙古国家政治制度的建立，卓著功勋。他倡议设立燕京编修所，结集了部分文士，对保存和发扬文化也有贡献。著有《湛然居士文集》。耶律楚材在戎马倥偬、政事纷纭之际，写了许多诗文，他的诗作不事雕琢而功力深厚，不少诗篇慷慨雄壮，自然天成，气象宏大，尤长于描绘祖国北方及西域（主要是西辽旧地）的自然景物和少数民族的生活画面。他的诗作对元代后来的少数民族诗人和汉族诗人都有较大影响。
阴山
“题解”这首诗描绘了阴山山脉的奇丽风光和雄峻形势，并赞扬了开发西北部边疆的广大人民。诗中丝毫不带悲凉伤感情绪，在古代写及阴山的诗歌中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
八月阴山雪满沙〔1〕，清光凝目眩生花〔2〕。插天绝壁喷晴月〔3〕，擎海层峦吸翠霞〔4〕。松桧丛中疏畎亩〔5〕，藤萝深处有人家。横空千里雄西域〔6〕，江左名山不足夸〔7〕。
“注释”
〔1〕阴山：指西域阴山，即今新疆境内的天山山脉，不是指西起内蒙古河套西北、东接兴安岭的内蒙古阴山。
〔2〕清光：指日照雪与沙的反光。凝目：满眼都是。眩生花：雪沙反射之光，使眼睛眩晕而发花。
〔3〕插天绝壁：峻峭的山峰直插青天，形容山高。
〔4〕擎：向上托举。海：指云海。层峦：重叠的山峦。
〔5〕疏畎亩：指山林中的田地，不连成大片，显得稀疏。
〔6〕西域：甘肃省玉门关以西的广大地区。
〔7〕江左：泛指长江最下游之地，即江东。
和移刺继先韵
“题解”移刺是契丹族贵姓。《辽史·国语解》：“以汉字书者曰耶律，以契丹字书者曰移刺。”移刺继先，不详，当与耶律楚材相同，为由金入元的契丹人。此诗抒发作者思想上的矛盾，既欲归隐，又思用世。
旧山盟约已愆期〔1〕，一梦十年尽觉非〔2〕。瀚海路难人去少〔3〕，天山雪重雁飞稀〔4〕。渐惊白发宁辞老〔5〕，未济苍生曷敢归〔6〕。去国迟迟情几许〔7〕，倚楼空望白云飞。
“注释”
〔1〕旧山盟约：归隐家山的誓约。愆期：耽误限期。
〔2〕“一梦”句：是说多年时间像梦那样过去了，回顾以往的经历，感到都是错的。
〔3〕瀚海：指戈壁大沙漠。
〔4〕雁飞稀：由于天山寒冷，连飞雁也少了。此处有书信少之意。
〔5〕宁：岂，哪里。
〔6〕“未济”句：是说济苍生的大业尚未成功而不敢因年老而归隐。济：救。苍生：百姓。曷：怎么。
〔7〕去国迟迟：离开都城的行期一再拖延。
高克恭诗
高克恭（1248～1310），字彦敬，号房山道人，回族。元代著名诗人、画家。高克恭的先世是西域人，后东迁我国山西大同。父亲名亨，字嘉甫，迁居燕京（今北京）房山，对《诗》《书》《礼》《易》《春秋》和宋代程朱理学颇有研究。高克恭自幼聪慧好学，秉承家学，勤奋攻读，博览经史。曾任刑部主事、大名路总管、太中大夫。在任期间，他体恤民情，赈济灾民，平反冤狱，改革吏制，无视权贵，伸张正义，赢得人民的爱戴和拥护。至大德三年（1310年），他还归京师，不久，逝世于燕京之南，终年62岁，谥文简。高克恭博学多才，善诗词绘画。他的诗多描绘自然景色，从中抒发真实情感。他的诗歌语言朴素，情趣盎然，充满画意，是古代写景诗的杰作，是中国回族文学史上第一个山水田园诗人。著有《房山集》《高文简公集》。高克恭还是元代著名的山水画家，擅长山水和墨竹。
过信州
“题解”本篇又题作《题阳台道中》。信州，地名，在现在的江西省上饶境内。全诗写策马驰骋信州时所领略到的美丽风景，将方圆2000余里的景观压缩在短短的几行文字之中，用充满韵味的特写镜头，相互辉映，从而使整幅画面实现了鲜明的立体层次感。
二千里地佳山水，无数海棠官道傍〔1〕。风送落红搀马过〔2〕，春光更比路人忙。
“注释”
〔1〕官道：国家修的大路。傍：同“旁”。
〔2〕落红：落花。唐戴叔伦《相思曲》有：“落红乱逐东流水，一点芳心为君死”句。这一句说，风把红花吹得纷纷落下，马儿从落花中间走过。
岳阳楼
“题解”全诗从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之景入手，写出了登临所见之美，抒发了壮阔的襟怀和爱国情志。
九水汇荆楚〔1〕，一楼名古今〔2〕。地连衡岳胜，山压洞庭深。
宿雁落前浦〔3〕，晓猿啼远林。倚阑搔白首，空抱致君心。
“注释”
〔1〕荆楚：荆为楚之旧号，略当古荆州地区，在今湖北、湖南一带。
〔2〕名：有名。
〔3〕浦：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区。
贯云石诗
贯云石（1286～1324），畏兀儿族，本名小云石海涯，因父名贯只哥，遂以贯为姓。字浮岑，号酸斋。其为人疏放旷达且诗才敏捷。他的诗歌富于浪漫色彩，有《酸斋集》传世，存诗二三十首。尤长于散曲，与徐甜斋曲合成《酸甜乐府》。
芦花被
仆过梁山泊〔1〕，有渔翁织芦花为被。仆尚其清〔2〕，欲易之以绸者。翁曰：“君尚吾清，愿以诗输之〔3〕。”遂赋，果却绸〔4〕。
“题解”这一首诗，通过吟咏芦花被，抒发作者高洁清白，不与时俗同流合污的志向，当时广为流传。
采得芦花不涴尘，绿蓑聊复籍为茵〔5〕。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6〕。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7〕。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8〕。
“注释”
〔1〕梁山泊：湖名。在山东省梁山县东北，现已淤为平陆。仆：我，古人谦称自己之词。
〔2〕尚：看重。清：双关，兼“轻”与“洁”两字之意。
〔3〕输：此处是交换之意。
〔4〕果却绸：指渔翁果然不收绸被。
〔5〕涴：玷污。绿蓑：翠绿色的蓑衣。聊复：姑且用。藉为茵：垫作褥子。
〔6〕雪：比喻芦花被洁白如雪。
〔7〕毛骨：指芦苇，象征自己。
〔8〕欸乃：摇橹声。此处借喻清闲自在的退隐生活。
采石歌
“题解”采石山，即“采石矶”，位于安徽省当涂县，形势雄壮，相传李白游采石，醉入江中捞月而殁。作者经此因有凭吊之作，表达了他对李白的无限仰慕。
采石山头日颓色，采石山下江流雪。行客不过水无迹，难以断魂招太白。我亦不留白玉堂〔1〕，京华酒浅湘云长。新亭风雨夜来梦〔2〕，千载相思各断肠。
“注释”
〔1〕玉堂：指官署。杜甫《故右仆射国相张公九龄诗》云：“上君白玉堂，倚君金华省。”
〔2〕新亭：在南京附近，始建于晋。
萨都剌诗
萨都剌（1272～1355）字天锡，号直斋。元代著名诗人、画家、书法家。《四库全书总目》说他是蒙古族人。但据杨维桢说，他本答失蛮氏，“答失蛮”近人陈垣考定为回回，与陶宗仪《书史会要》谓萨为回纥人说合，应为回回。萨都剌一生给我们留下了将近800首诗词，有描写景物的山水诗，有抒写宫廷生活的诗，有怀古也有伤今，诉述个人和社会的不平。他在元代以至整个中国文学史中都是占有一定地位的诗人。因出生在代州，代州古称雁门，他的诗集也就名为《雁门集》，他本人被称做“雁门才子”。萨都剌另有《武夷诗集序》文一篇，还留有《严陵钓台图》和《梅雀》等画，现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上京〔1〕即事（其一）
“题解”这首诗写作者在上京时所看到的生活场景，为我们描绘了祖国北方人民放牧的劳动生活情景，画出了一幅辽阔苍茫的草原风光图，富有民族特色。
牛羊散漫落日下〔2〕，野草生香乳酪甜〔3〕。卷地朔风沙似雪〔4〕，家家行帐下毡帘〔5〕。
“注释”
〔1〕上京：上都，元代初期的都城，故址在今内蒙古多伦县西闪电河北岸。
〔2〕牛羊散漫：这里是形容牛羊遍布原野的样子。
〔3〕乳酪：用牛羊等的奶汁做成的食品。
〔4〕朔风：北风。
〔5〕行帐：帐幕，也就是蒙古包。毡（zhān）帘：用毡子做成的蒙古包的帘子。
过嘉兴
“题解”这首诗写嘉兴一带的水乡风光。嘉兴，县名，在现在的浙江省。
三山云海几千里，十幅蒲帆挂烟水。吴中过客莫思家，江南画船如屋里〔1〕。芦芽短短穿碧沙，船头鲤鱼吹浪花。吴姬荡桨入城去，细雨小寒生绿纱。我歌水调无人续〔2〕，江上月凉吹紫竹。春风一曲鹧鸪词〔3〕，花落莺啼满城绿。
“注释”
〔1〕画船：饰有彩色的游艇。
〔2〕水调：指水调歌，古乐府商调曲名。
〔3〕鹧鸪词：鹧鸪天，词牌名。
马祖常诗
马祖常（1279～1338年），字伯庸，先世为西域贵族，《元史》本传记他“世为雍古部”（今新疆），雍古即汪古，也称“白鞑鞑”，曾被视为蒙古族的一部。聂思脱里派（基督教中国景教派）信徒。高祖锡里吉思是金代凤翔兵马判官，死后封恒州刺史，子孙按照以官为姓的惯例改姓马。历任国史院编修官、翰林待制、御史中丞和枢密院副使等职。他年岁较虞集、袁桷等略小，但同朝为官，多有唱和，是元代延祐、天历间京都诗坛的活跃人物，也是元代少数民族中卓有成就的诗人之一，诗作题材多样。著有《石田集》。
河西歌效长吉体
“题解”这首诗反映了元代河西地区人民生活的一个侧面。“效”是模仿的意思。“长吉体”，中唐诗人李贺，字长吉，他的诗以奇诡瑰丽、妙思怪想著称，人称“长吉体”。
贺兰山下河西地〔1〕，女郎十八梳高髻〔2〕。茜根染衣光如霞〔3〕，却召瞿昙作夫壻〔4〕。紫驼载酒凉州西〔5〕，换得黄金铸马蹄。沙羊冰脂蜜脾白〔6〕，箇中饮酒声澌澌〔7〕。
“注释”
〔1〕贺兰山：在黄河西，元代属甘肃行省，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
〔2〕髻：发髻。
〔3〕茜：茜草，多年生蔓草，根红色，可以做红色染料。
〔4〕瞿昙：佛教始祖释迦牟尼的俗称。此处代指西域地区的佛教徒。“壻”同“婿”。河西有招赘僧侣做丈夫的风俗。
〔5〕凉州：今甘肃省河西走廊武威一带，汉唐时为凉州，元为西凉州。
〔6〕冰脂：沙羊的脂肪色泽半透明，又很凉，所以用冰字来形容。蜜脾白：像蜂蜜那样白。
〔7〕箇中：这里。“箇”即“个”。澌澌：饮酒声。
迺贤诗
迺贤（1309～1368），又叫纳新，字易之，别号河朔外史，本突厥葛逻禄氏，因葛逻禄的汉意为“马”，故又名马易之。其先祖世居金山（阿尔泰山）之西，元统一中国后，内迁南阳，故迺贤常自称南阳人氏。迺贤生活的年代，正值元王朝走向衰落之际。官吏腐败，朝政混乱，民不聊生，像他这样既有才华又很正直的人，在那种社会氛围之下，徒有远大抱负和一腔热血，根本不被统治者所用。他的大部分时间在四方漫游中度过，足迹遍及中国的大部分地区，广泛接触了社会各界人士，尤其对民间的疾苦了解最多，感受最深，这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生活素材。迺贤在元代诗坛上是一大家，当时已颇负盛名，被推崇为“江南三绝”之一。诗作有《金台集》传世，顾嗣立所编《元诗选》中收入他的作品145首。他的诗有不少疾愤流俗、讽喻现实之作，表达了对上层统治集团的强烈不满和对社会底层劳苦大众的深切同情，如《新乡媪》《新堤谣》《卖盐妇》等。
南城咏古·黄金台〔1〕
“题解”《南城咏古》原诗共16首，这是组诗的第一首，诗人借咏黄金台遗址，抒发内心的惆怅。
落日燕城下〔2〕，高台树草秋。千金何足惜，一士固难求〔3〕。
沧海谁青眼〔4〕，空山尽白头。还怜易河水，今古只东流。
“注释”
〔1〕黄金台：古台名。又称金台、燕台。故址在今河北省易县东南北易水南。相传战国燕昭王筑，置千金于台上，招纳天下贤士，故名。
〔2〕燕城：燕昭王时曾定都于此，在今河北省易县东南，城濒易水。
〔3〕固：的的确确。
〔4〕沧海：这里作四海解释。青眼：对人重视叫做青眼，即正眼看待。
新乡媪
“题解”这首诗通过对一个终年辛勤劳作的村中老妇不幸遭遇的生动描绘和叙述，表现了贫富两种人生活的鲜明对比，对当时的黑暗现实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揭露和无情的鞭挞，感情真挚，爱憎分明。
蓬头赤脚新乡媪，青裙百结村中老〔1〕。日间炊黍饷夫耕〔2〕，夜纺棉花到天晓。棉花织布供军钱，借人辗谷输公田〔3〕。县里公人要供给，布衫剥去遭笞鞭。两儿不归又三月，只愁冻饿衣裳裂。大儿运木起官府，小儿担上填河决〔4〕。茅檐雨雪灯半昏〔5〕，豪家索债频敲门。囊中无钱瓮无粟，眼前只有扶床孙。明朝领孙入城卖，可怜索价旁人怪。骨肉分离岂足论，且图偿却门前债〔6〕。数来三日当大年，阿婆坟上无纸钱。冷浆浇湿坟前草，低头痛哭声连天。恨身不作三韩女〔7〕，车载金珠争夺取。银铛烧酒玉杯饮〔8〕，丝竹高堂夜歌舞。黄金络臂珠满头，翠雪绣出鸳鸯裯。醉呼阉奴解罗幔，床前爇火添香篝〔9〕。
“注释”
〔1〕百结：补缀很多。
〔2〕炊黍：做黍米饭。饷：送饭。
〔3〕公田：属于官府的土地。输：交纳。
〔4〕“两儿”四句：写两个儿子的遭遇。
〔5〕檐：茅草屋子的房檐廊。
〔6〕“囊中”六句：写无钱无粮，无可奈何只好进城卖孙子。
〔7〕三韩女：汉朝时高丽（今朝鲜）南部有马韩、辰韩、弁韩，称作“三韩”。
〔8〕银铛：用银制成的三脚温酒器具。
〔9〕爇：点燃，焚烧。香篝：香笼，一种熏香用的小笼子。
余阙诗
余阙（1303～1358），字廷心，一字天心，党项人（唐兀氏），世家河西武威（今属甘肃），生于庐州（今合肥）。元统元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翰林修撰、淮东都元帅和淮南行省左丞等职。在安庆抗击红巾起义军，城破身死。元末义军兴起后，他是最早战死的封疆大臣，且为人刚烈正直，因此明清两代封建统治者都赞扬其忠节。在元代少数民族文人中，他也是著名的人物。诗作以五言见佳。著有《青阳集》四卷。
秋兴亭
“题解”此诗当写于武昌，时余阙任湖广行省左右司郎中。内容写清丽秋景与游赏乐趣，一扫过去衰飒之色和悲凉之情，涉江登危榭〔1〕，引望二川流〔2〕。双城共临水〔3〕，两岸起飞楼〔4〕。汉渚深初绿〔5〕，江皋迥易秋〔6〕。金风扬素浪〔7〕，丹霞丽彩舟〔8〕。登高及佳日，能赋命良俦〔9〕。御者奉旨酒〔10〕，庖人供膳羞〔11〕。一为山水媚〔12〕，能令车骑留。为语同怀者〔13〕，有暇即来游〔14〕。
“注释”
〔1〕危榭：高台上的木屋。
〔2〕引：伸脖子。二川：长江和汉水。
〔3〕双城：汉口与汉阳。共临水：靠近江汉海滨。
〔4〕飞楼：两翼似飞的高楼。
〔5〕汉渚：汉水中的小岛。初绿：入秋河水渐澄清。
〔6〕江皋：汉口江边地。迥：远。
〔7〕扬素浪：扬起白色的波浪。
〔8〕丹霞：红色的霞光。丽：附丽之丽。
〔9〕俦：同伴，同辈。
〔10〕旨酒：美酒。
〔11〕庖人：厨师。膳馐：精美的肴馔。
〔12〕一为：全是由于。媚：美好可爱。
〔13〕语：告诉。同怀者：有同样感受、心情的人〔14〕暇：空闲。
马九皋诗
马九皋（约1270～1350），元代回族著名散曲家、文学家。字昂夫，以号行，又名“薛超吾”或“薛超吾儿”。祖籍西域（今新疆），江苏南京人，出身名门。曾在元代做过京官和地方官。青年时拜汉学家刘辰翁为师，研习中国诗歌创作。以散曲名显一时，与元代戏曲家马致远齐名，合称“二马”。传世有小令和套曲60余首。其内容丰富，风格豪放诙谐。另有《九皋诗集》《太平乐府》等著作存世。
赠钱唐骆生
“题解”此诗是作者听了盲人歌手钱唐骆生的绝妙演出之后写成的。全诗如行云流水，意脉一贯到底，充满形象的比喻、大胆的夸张、精到的描摹，充分表现了诗人纯洁的心灵和诚挚的友情。
一声悲壮梁尘飞，二声激烈行云低。三声四声山石裂，魑魅〔1〕夜走猩猩啼。我来江上忽相见，听我履声如识面。殷勤道我攻词章，吾今衰也何由羡。落花游丝春寂寂，来前再拜当筵立。为我扬袂歌一行，满堂闻之皆动色。
“注释”
〔1〕魑魅：古谓能害人的山泽之神怪。亦泛指鬼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