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南坑是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山村,村庄右边一条大溪,村前一条小溪,每逢夏季风水大作前,就有溪蟹从小溪里往岸上逃,匆匆忙忙,左顾右盼,显得很是小心翼翼,像那些经历许多世事的乱离人,村人称这种溪蟹为逃命蟹。那时,我们见到逃命蟹的机会很多,几乎每年暑假都会遇上它们几回,但是我们从来不捉它们来吃,原因是听大人们说吃了逃命蟹要肚子疼的。每次遇见逃命蟹,要么眼睁睁看着它们从眼皮底下消失,要么轻轻捏着它的壳到溪里放生,有时还要对蟹说上几句话:还是送你回家吧,再往前走就到山上了,你会渴死的。我们这样说这样做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做作成分,完全出于纯天然的同情心。
有一年暑假,村人在溪里下了茶籽饼药鱼,天还没大亮,男女老少都集中到了小溪里,提着水筒端着脸盘,拿网兜的拿网兜,带笊篱的带笊篱,再没器具可拿的就带上畚箕、火钳、柴刀等家伙,总比空着手去好点儿。我们小孩往往是轮不上拿网兜的,一般都带畚箕,可捞鱼虾蟹类,反正我们不是捉鱼主力,对狡猾的溪鳗、黄鳝、泥鳅、甲鱼等难药死的活物也无计可施。去到溪里凑个数,图个趣,能捉几条算几条,大人们从不会介意。
记得那次药鱼,恰好俩舅舅在我家,他们可是捉鱼高手。那天我跟着舅舅到溪里,他们一见岸边的青皮蟹就捉。那蟹的俩鳌上各有一小撮毛,村人都说不能吃,吃了就会肚子疼。我见状立即朝舅舅喊:那是逃命蟹,不能吃!俩舅舅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往水筒里装青皮蟹,一会儿就半筒有余了。我向舅舅说明逃命蟹不能吃的原因后,他们笑话我孤陋寡闻,说:这时候的蟹都不算逃命蟹,发大水前的才算嘛!我又以村里人谁也不捉拿青皮蟹为由,叫他们放生。村里其他人也劝过我舅舅,说那蟹不能吃的,他们就是听不见去,只好由他们去了,我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想:看你们吃了不肚子疼!
煮了蟹,我妈给俩舅舅温了一壶红酒。看着舅舅津津有味地吃着青皮蟹,闻着那股浓郁的香气,我眼巴巴地看了一小会儿,吞了好多的唾沫后,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夹了一腿蟹肉,毫不犹豫就往嘴里送,心想:大不了和舅舅们一起肚子疼吧!
一旦戒律被打开,人就会全然不顾禁忌了。记得那回,我吃了很多青皮蟹,那味道比溪里常见的蟹美了不知道几十倍,鲜中带着丝丝的甜,吃着吃着我就把肚子疼的担心抛到九霄云外,舅舅笑着问我下次药鱼还抓不抓青皮蟹,我随口一来就是一个响亮的字:抓!当然,那次我家舅舅吃青皮蟹的事件成为全村人的关注点,他们知道我们吃蟹没肚子疼后,每次药鱼大伙就争着捉拿青皮蟹了。因为在人们心里它们不是逃命蟹,发大水前的逃命蟹村人是坚决不抓的,并不是因为吃了肚子疼,而是因为他们心怀慈悲,用我妈的话说:好不容易逃上岸,怎么忍心吃了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