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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天,杜洛瓦进了报馆后,立刻找到布瓦勒纳,对他说道:

"亲爱的朋友,我想托你办一件事。最近一些天,有人常叫我弗雷斯蒂埃,显然觉得很有意思。我倒觉得无聊透了。请你在下面对大家说一说,这种玩笑谁若再开,我可要扇他的耳光。

"他们应当想一想,为了开这种玩笑而最后导致一场决斗,这是不是划得来。我来找你,是因为知道你是性情稳重,能够使事情不致变得不可收拾,这种后果造成不快。除此之外,还因为在我上次决斗时,你曾经是我的证人。"

布瓦勒纳答应了。

说完后,杜。洛瓦出去办了点事情。不久,待他回到报馆时,已没有人叫他弗雷斯蒂埃了。

傍晚回到家中,他听到客厅里有女人的声音。"谁来啦?"他向仆人说道。

"瓦尔特夫人和德。马莱尔夫人,"仆人回答。

杜。洛瓦的心不禁有点扑通扑通跳起来,但他马上推开了客厅的门,心里嘟哝道:"嗨,这有什么?"

克洛蒂尔德正站在壁炉边,身上洒满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杜。洛瓦感到,他一看到,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他先向瓦尔特夫人及其像哨兵一样站在身边的两个女儿欠了欠身,然后将身子向他旧日的情妇转了过来。克洛蒂尔德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一把接住,意味深长地握了握,仿佛在说:"我爱的仍旧是你。"作为回报,克洛蒂尔德也使劲握了握他的手。

"上次一别,恍如隔世,"杜。洛瓦说道,"你一向可好?"

"很好,"克洛蒂尔德悠然自得地回答,"你呢,漂亮朋友?"

她接着又转过身,对着玛德莱娜问:

"你可同意我继续叫他漂亮朋友吗?"

"当然,亲爱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同意。"

似乎是话中有话。

瓦尔特夫人这时说,单身汉雅克。里瓦尔将要在其寓所的地下室举行一场大型剑术表演,并已邀请上流社会的名媛贵妇出席观看。最后他说道:

"这场表演一定很有趣。遗憾的是,没有人能陪同我们前往,由于我丈夫那天刚好没空。"

杜。洛瓦立刻自告奋勇,说他届时可以陪她们去。瓦尔特夫人欣然接受:

"这样的话,我和我的两个女儿都不知怎样感谢您了。"

杜。洛瓦看了看瓦尔特夫人的幼女,心里想道:"这个小苏姗长的倒是不错,实在不错。"一眼看去,姑娘头发金黄,活脱脱像个布娃娃,虽然个子矮了点,但模样清秀,身腰纤细,大腿和胸脯也已发育健全。小小的脸蛋上,一双蓝灰色大眼,炯炯有神,很像富于想象的精细画家,用画笔特意画出来的。另外,肌肤白皙,光洁无瑕。松软的头发,巧妙蓬起,卷曲自然,恰如一缕轻柔的烟霭,同一些小女孩常常抱着的精美布娃娃头上的头发,毫无二致。这些小女孩的个儿往往还没有她们怀里抱着的布娃娃高。

姐姐罗莎则相貌丑陋,身材平板,任何动人之处都没有,完全是一个无人注目。答理和谈论的女孩。

女孩的母亲这时站起身来,对着杜。洛瓦说道:

"拜托您了。下星期四下午两点,我们在家等您。"

"尽管放下心,夫人,"杜。洛瓦回答。

她走后,德。马莱尔夫人也站起来:

"再见吧,漂亮朋友。"

她抓住他的手,使劲握了握,久久没有放。面对这意在不言中的内心倾诉,杜。洛瓦深为感动,不禁对这生性活泼。放荡不羁。也许真心实意爱着他的女人,忽然有点儿旧情萌发。

"我明天就去看她,"他立即想。

只剩下他和妻子两个人在客厅里。玛德莱娜倏地发出一阵爽朗而又欢快的笑声,两眼直视着他,说:

"知道吗?瓦尔特夫人现在十分有意于你。"

"你看你究竟说了些什么?"杜。洛瓦一脸不相信。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的千真万确。她和我一谈起你,就眉飞色舞。这在她是很少有的。她说她未来的两个女婿一定要和你一样。。。。。。不过既然是她,这没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什么意思?"杜。洛瓦没听明白。

"啊,你可知道,"玛德莱娜满怀自信地说道,"瓦尔特夫人一向洁身自好,从不给人留下什么话柄。一言一行实在无可挑剔。她丈夫的情况,你和我一样清楚。而她却和他截然不同。再说为嫁了个犹太人,她吃了多少苦?但她对丈夫始终如一。于是她是一个非常规矩的女人。"

"我还以为她也是犹太人呢,"杜。洛瓦惊讶极了。

"你说她?根本不是。玛德莱娜教堂每次举办慈善活动,大施主都是她。她的婚礼是按天主教的风俗进行的。是她丈夫装模作样地做了洗礼,还是教会对他们的婚姻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这我也记不起来了。"

"原来这样。这么说。。。。。。她很。。。。。。看得起我了?"杜。洛瓦问。

"对,完全对,假如你还没有结婚的话,我会劝你向她女儿求婚的。。。。。。当然她是苏珊,而不是罗莎,不是吗?"

"不过她本人也还不错呀,"杜。洛瓦玩弄着嘴角的胡髭说道。

玛德莱娜终于沉不住气了:

"知道吗,我的小乖乖?对于这位母亲,你可以去试试。我对此并不担心。她既已是这样一把年纪,是不可能被花言巧语蒙骗的。要是早几年,情况也许会有点不同。"

"这么一说,难道我会娶苏珊?。。。。。。"杜。洛瓦心想。于是他随即耸了耸肩,说道:

"嗨!。。。。。。真是做白日梦!。。。。。。她父亲能要我这个女婿?"

不过话虽如此,他仍然决定,今后要好好留意瓦尔特夫人对他的态度。至于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益处,他倒并未怎么去想。

整个晚上,他都沉湎于同克洛蒂尔德的那一段令人销魂的艳史中。脑海中所浮现的,尽是她的温存体贴和可笑举止,以及他们在城中到处游逛的情景。因此他反复地暗自表示:

"她这个人可真是好。对,明天,我就去看看她。"第二天吃过午饭,他就到了韦尔纳伊街。给他开门的,还是原来的女仆。

"您一向可好,先生?"女仆向他问道,态度很是随和,完全是一副小户人家所雇佣人的样子。

"很好,孩子,"杜。洛瓦回答道。

在客厅里,有人在钢琴上叮叮咚咚地作音阶练习,弹得很不熟练。杜。洛瓦走了进去,见是洛琳娜。他以为,她会跑过来搂住他的脖颈亲吻他。不想她神态庄重地站起身,像个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向他行了个大礼。随即便板着脸走了出去。

她那神态简直像一个受到侮辱的成年妇人,把杜。洛瓦弄得莫名其妙。她母亲这时走了进来。杜。洛瓦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并在上面亲了亲。

"我非常想你,"他说。

"我也是,"对方说。

两人坐了下来,彼此相视而笑,热辣辣地看着对方,真想拥抱在一起,狂吻一番。

"亲爱的小克洛,我真爱你。"

"我也。"

"这么说。。。。。。这么说。。。。。。你不会怪我吗?"

"又怪又不怪。。。。。。我有一阵子非常痛苦,以后也想开了,知道你也是不得已。因此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我不敢来,不知道你会怎样对我。我只是不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对了,洛琳娜是怎么啦?她见到我,只是随便打了个招呼,就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你结婚后,我们便再也不能在她面前谈起你。我想,她这是出自嫉妒。"

"哪儿的话呀?"

"就是这样,亲爱的。她已不叫你漂亮朋友,而只叫你弗雷斯蒂埃先生了。"

杜。洛瓦面红耳赤,随后将身子往前挪了挪:

"让我吻一吻你。"

克洛蒂尔德把嘴凑了过去。

"咱们下次在哪里见面?"杜。洛瓦问。

"当然。。。。。。君士坦丁堡街。"

"什么?。。。。。。那套房子还空着吗?"

"是的。。。。。。还没有退掉。"

"没有退?"

"对,我想你会回来。"

杜。洛瓦不禁满腔欣喜,非常荣耀。显而易见,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深深地爱上了他,至今未改初衷。

"我是多么地爱你!"他喃喃地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又问道:"你丈夫近来好吗?"

"很好。他回来住了一个月,前天刚走。"

杜。洛瓦禁不住扑哧一笑:

"他走得可真是时候。"

"是啊,是很巧,"克洛蒂尔德天真地说道,"不过他在这儿也没什么关系,你不是知道嘛?"

"对,是这样。再说,他这个人倒也讨人喜欢。"

"你呢?"克洛蒂尔德接着问道,"你生活得如何?"

"既不好,也不坏。我妻子同我不过是合伙人。"

"就这样?"

"仅此而已。。。。。。说到感情。。。。。。"

"我明白了。不过她却是个好人。"

"对。但我对她一直没什么兴趣。"

说着,他往她身边靠靠,问道:

"咱们何时再见面?"

"如果你愿意。。。。。。明天就行。"

"好,就明天。下午两点?"

"那下午两点。"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行前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道:

"你知道,君士坦丁堡的那套房子,我想我来租下它吧。我希望这样,再也不能由你来支付房租了。"

克洛蒂尔德深情地吻了吻他的手:

"随便。只要将房子保留住,使我们能在那儿见面,就行。"

杜。洛瓦因此一路走了出来,心中备感欢欣。

走到一家照相馆前,他见橱窗里放着一帧女人的照片,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很像瓦尔特夫人,心中不免嘀咕起来:

"无论怎样,她也还有几分姿色。我怎么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呢?现在我倒真想看看,她星期四会怎样对我?"

他一边走,一边搓搓手,心里乐不可支,为自己在各方面取得的成功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一个干练的男子在获得成功之余,常会在内心深处产生这种难以言传的喜悦之情。因为一方面,虚荣心得到了安慰;另一方面,女性的柔情所引起的渴求,也在感官上得到了满足。

到了星期四,他向玛德莱娜问道:

"里瓦尔搞的剑术表演,你不去看吗?"

"啊,才不呢。我对此不感兴趣,我要去众议院。"

杜。洛瓦接着去接瓦尔特夫人。他叫了一辆敞篷车,由于天气特别好。

见到瓦尔特夫人,他不觉一惊:她是多么地漂亮。年轻!她穿了件浅色衣裙,前胸上方袒露。一条金黄色的花边下,两只沉甸甸的乳房,起伏不停。杜。洛瓦觉得她今天真是娇艳绝顶,使人魂酥骨软。她举止沉着,落落大方,一副做母亲的安然神色,所以常常不被风流子弟所留意。她的言谈虽然都是一些人所共知。平淡无奇的琐事,但思绪乖巧,井井有条,任何过激语言也没有。

女儿苏姗通身粉红色装饰,色彩鲜艳,光艳照人,恰似瓦特的一幅新作。她姐姐罗莎则像是一个陪伴这位漂亮小姐的女教师。

里瓦尔寓所的门前已停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马车。杜。洛瓦让瓦尔特夫人挽起他的手臂,一起进去。

此次剑术表演是为赈济巴黎第六区的孤儿,从参众两院一些议员的内眷发起的。这些议员都同《法兰西生活报》有一定的关系。

瓦尔特夫人虽然同意偕女儿前来,可是拒绝做募捐主持人。教会组织的慈善活动,她一般都会只挂个名。这倒不是因为她是多么地虔诚,但是她觉得,自己既然嫁了个犹太人,一言一行应继续保持教徒的样子。然而里瓦尔组织的这次表演,却有点共和思想的味道,十分像是矛头直指教会。

三个星期来,各家倾向不同的大报,都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

我们杰出的雅克。里瓦尔最近提出一个新奇而又慷慨的想法:为接济巴黎第六区的孤儿要在与其单身住房相连的漂亮练习厅里,组织一场大型剑术表演。

请柬由拉洛瓦涅。勒蒙泰尔。里索兰等参议员的夫人与拉罗舍—马蒂厄。佩塞罗尔。菲尔曼等著名的众议员的夫人,负责寄发。表演间歇将直接募捐,募捐所得将立即交给第六区区长或其代表。

这一段大肆宣扬的文字,是头脑灵活的雅克。里瓦尔为显示其才能而想出来的。

为迎接各方来客,他此时正站在寓所门前。门里备有冷饮和茶点,开支由募捐所得扣除。

他彬彬有礼地向客人指了指通往地下室(已改作表演厅和练习场)的小楼梯,说:

"夫人们,请向下走。在地下室进行剑术表演。"

随后,看到其经理的妻子业已到来,他抢步跑了上去,接着握了握杜。洛瓦的手,一边说道:

"你好么,漂亮朋友。"

"谁告诉你。。。。。。"杜。洛瓦惊讶地看看对方。

"我们身旁的瓦尔特夫人,"里瓦尔扯他的话。"觉得这样叫你非常亲切。"

"对,"瓦尔特夫人满脸通红,急忙说道,"我承认,如果我同您更熟一点,我也会像小洛琳娜那样,叫您漂亮朋友的。对您来说,这个称呼很合适。"

"夫人,"杜。洛瓦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这么叫吧。"

"不,"瓦尔特夫人垂下了眼帘,"我们的关系还不很密切。"

"您总不会认为,"杜。洛瓦喃喃地说,"我们之间会始终像现在这样。"

"那再看吧,"她说。

走下狭窄的楼梯口,杜。洛瓦将身子闪过一边,让瓦尔特夫人先下去。这里点着一盏煤气灯。从明亮的阳光下来到这灯光昏暗的地方,气氛忽然显得有些阴森森的。螺旋型楼梯下方,很快送来一股地下室的气味,又闷又潮。四周墙壁为举行这次剑术表演,虽已擦过,但依然霉味很重。除此,空气中还伴有宗教仪式上常可闻到的安息香香味,以及女士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各样的香脂味,如马鞭草香。鸢尾根香和紫罗兰香。

举目所见,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嘈杂的说话声,响声震耳。

整个地下室里,点的是煤气彩灯和纸糊灯笼。沿着硝迹斑斑的石头墙壁,堆放着一层厚厚的枝叶。上述灯具就藏在这一簇簇树叶后面,于是人们所见到的,只是一些树枝。

天花板上点缀着蕨薇,地上铺着树叶和鲜花。

这番布置显然别具匠心,情趣盎然。大厅深处搭着比赛台。比赛台两侧,各有一排座椅,是裁判席。

大厅两边,各放了十排长凳,可容纳二百来人就座。事实上,被邀请的来宾却达四百人之多。

比赛台前,面对观众已站了一些穿着击剑服的年轻人。他们个个身材瘦削,臂长腿长,嘴角蓄着短髭,胸膛高高挺起。其中有的是剑术师,有的是业余选手,但皆属当今剑坛名流。他们身边围了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这些男人,有的风华正茂,有的两鬓霜染,正在同这些身穿击剑服的青年说着什么,看来关系十分密切。他们站在那儿,很想希望能引起注意,被人认出。因为他们虽然穿着便服,但不是剑坛宗师就是击剑行家。

女士们几乎已坐满所有长凳。衣裙声和她们的说话声,很难听。他们像在剧场看戏一样,纷纷地用起了扇子,因为这铺满树叶的地下室,现在已热得像蒸笼一样。有个人甚至借机恶作剧,不时高喊:"我们想要杏仁露。柠檬水和啤酒!"

瓦尔特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这时走到第一排坐在了给他们保留座位的位置上。杜。洛瓦见她们已经安顿好,也就打算走了,他说道:

"恕我不能奉陪了,由于这长凳,我们男人是不可以坐的。"

瓦尔特夫人犹豫了一会,说道:

"不过我仍希望您不要走,我还等着您给我说说那些击剑手呢。对了,您站在凳子边上,是不会妨碍别人的。"

她睁着大眼,温柔地看他,接着又说道:

"怎么样?漂亮朋友。。。。。。先生。。。。。。您就留下吧。我们很需要您。"

"好吧,夫人,"杜。洛瓦回答道,"我深感荣幸。。。。。。一切遵命。"

一片赞叹声在大厅四周响起:

"这间地下室可真是好,真有意思。"

这个拱型大厅,杜。洛瓦当然是忘不了的。那次决斗之前,他曾独自一人在这儿呆了整整一上午。大厅尽头当时放着一个用白纸板做的模拟头像,她大大的眼睛,是那样怕人。

忽然楼梯边传来雅克。里瓦尔的声音:

"女士们,比赛马上要开始。"

只见六位男士穿着紧身衣,昂首挺胸地上了赛台,在裁判席上坐了下来。

他们的姓名在观众中纷纷传开了:其中一位个儿不高。短髭很密者,就是裁判长雷纳尔迪将军;另一位身材高大。业已谢顶但却蓄着长须者,是画家约塞芬。卢德。其他三位服饰华丽。潇洒英俊的青年,分别是马泰奥。德。于雅。西蒙。拉孟塞尔和皮埃尔。德。卡尔文。最后一位是剑术师加斯帕尔。梅勒隆。

各挂起一块牌子在大厅两侧,右面的牌子上写着:克莱夫克尔先生;左面的牌子上写的是:普律莫先生。

两人都是二级剑术师中的高人。他们带着军人般的严肃神情,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登上台后,彼此机械地行了个"交战礼",便交起手来。由于身穿帆布击剑服,又带了白色护肘皮套,看去像是两个古代士兵模样的小丑,为了逗乐而在那里你来我往地打个不休。

大厅里,不时有人发出一声呐喊:"击中了!"裁判席上的六位男士因此把头向前伸了伸,一副十分内行的样子。观众所看到的,只是两个木偶一样的人,伸着胳臂,在不停地跳来跳去,因此一点门道也看不出来,然而人人都显得兴奋不已。他们只是觉得,这两个人的动作并不怎么优美,甚至有点滑稽,不由地想起新年时大街上卖的那种打打闹闹的小木偶。

这第一对击剑手赛完后,随着上场的是普朗东先生和卡拉平先生。两人一个是民间剑术师,一个是军中教官。一个矮得出奇,一个胖得要命,就像是用肠衣吹制的气球。只消一剑,立刻就会瘪了下来。一见他们这副模样,大厅里顿时笑声不断。普朗东先生动作敏捷,进退自如,而卡拉平先生却只是挥舞手臂,整个身子因太臃肿而动弹不得。但也非常聪明,每隔一会儿,便可见他单膝前屈,憋足了劲,拖着沉重的身躯向前刺去,仿佛成败在此一举似的。但随后,他要将身子重新直立起来,也就十分吃劲了。

懂行的人都说他一招一势很是严密,使对方无空可钻。观众自然信以为真,对他赞不绝口。

再接下来,就是波里雍先生和拉帕尔姆先生了。前者为职业剑术师,后者为业余选手。一交手,他们的格斗便激烈无比,疯了似的你追我赶,逼得裁判搬起椅子纷纷躲开。他们一会儿打到左边,一会儿打到赛台右边。一个如果向前逼进,另一个就会纵身一跃,向后退去。女士们时而为他们那趣味横生的后退而忍俊不住,提心吊胆。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觉得这貌似激烈的比赛并不过瘾,这时喊了一声:"你们别累着了,快下来吧!"举座为这不知深浅的话而大为扫兴,嘘声四起。行家的评论随即迅速传开:非常卖力的两个参赛者,只是功夫略有欠缺。

上半场的最后一场,是雅克。里瓦尔同比利时著名剑术师莱贝格的精彩表现。他一出场,便受到女士们的赏识。只见他相貌英俊,修短合度,且步伐轻捷,身手矫健,一招一式比前几个参赛者都更为优雅。无论是守还是攻,他的动作都是那样地洒脱,令人赏心悦目,同其对手形成鲜明的对照。因为后者虽然也十分英勇,但常常流于俗套。

"此人看来很有教养,"有人评价道。

最后,里瓦尔胜利了。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然而就在此前不久,地下室上方突然传来一阵阵伴有跺脚声和欢笑声的奇怪声响,弄得观众很不安。显然是二百来位应邀前来的客人,因为无法下来观看而在那里起哄。仅那小小的螺旋型楼梯就挤了五十来个男人。大厅里一时变得酷热难挡。要求透透气和喝点水的呼声,此起彼伏。刚才那爱闹的家伙,这时又叫了起来:"我们要杏仁露。柠檬水和啤酒!"尖利的嗓音压倒许多人的说话声。

里瓦尔身上依旧穿着击剑服,满面通红地走了出来,说道:

"我这就去让人送点冷饮。"

说罢,他急匆匆地向楼梯边走去。可是楼梯上已堵得严严实实。要穿过这密密麻麻的人群,比登天还要难。他只得向上面喊道:

"快给女士们送些冰水来。"

这五十来人立即跟着叫道:"快送冰水!"

终于有人托着一托盘冰水出现在楼梯口。但是等到盘子传下来,却只剩下一些空杯了:杯内的水已在传递过程中被人喝干了。

"这样下去岂不会把人憋死?"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喊道,"赶紧赛完,散场早了点!"

"募捐还没有搞,"另一人跟着喊。

"募捐。。。。。。募捐。。。。。。募捐。。。。。。"众人随声附和道。他们虽已热得气喘吁吁,但仍是一副欢快的表情。

于是六位女士在长凳间走来走去,不时可听到一枚银币落入钱袋的清脆声响。

杜。洛瓦此时在将场内的名人。。。。。。指给瓦尔特夫人看。不言而喻,这些人都是社交名流和各大报的记者。这些老牌记者凭借其自身经历,大都看不起《法兰西生活报》,对该报所作所为一直持保留态度。作为秘密交易的产物,这种政界人士和金融巨子联手的刊物,仅要内阁一倒便会销声匿迹。这样的例子,他们见得太多了。除上述社交名流,场内还有几位喜爱体育运动的画家和雕塑家,以及一位大家不断地指指点点。带有法兰西学院院士头衔的诗人。几位音乐家与许多外国贵族。杜。洛瓦每谈到其中一位贵族,都要在他名字后面加上"阔佬"两字。他说这是跟英国人学的,因为他们的名片上都印有Esq字样。

"你好,亲爱的朋友,"有人这时向他叫了一声。杜。洛瓦见是德。沃德雷克伯爵,遂向女士们道了句失陪,走过去同他握了握手。

过了一会,他又回到瓦尔特夫人身边,说了会:

"沃德雷克这人真是举止不凡,到底出身不同。"

瓦尔特夫人没有接话。她有点累了。胸脯在一呼一吸中起伏不停,这引起了杜。洛瓦的注意,两人的目光常常不期而遇。杜。洛瓦发现,这位"老板娘"的目光已变得慌乱,显出犹豫不定的样子,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立刻闪开了。他不由地在心中嘀咕道:

"瞧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下功夫做这样事?"

几位募捐的女士这时从旁走了过去,手上的钱袋已装满金币和银币。挂了一块牌子在台上,报告下一个节目为特别节目。各个裁判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大家都在期待着。

一会,两位女击剑手手提花剑上了场。深色运动衫在她们身上穿着,下身穿着刚过膝盖的短裙。由于胸前护甲非常厚实,使她们不得不一直仰着脖子。两个人都很年轻,并长着漂亮的脸蛋。她们微笑着向台下欠了欠身,观众们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接着,她们在一片窃窃私语和轻佻的笑声中开始比试起来。

裁判的脸上,个个荡着一丝微笑,不时为她们的劈杀轻轻叫好。

两位年轻女子的娴熟表演,在观众中也引起了阵阵喝采。但是男人们见了心旌摇摇,女人们也兴趣大增。因为巴黎观众日常所见,不过是咖啡馆里的女郎卖唱或小型歌剧,纯粹是矫揉造作,附庸风雅,未免显得相当粗俗,甚至有点下流。今日的表演,自然使他们大开眼界。

击剑手的每一次进攻,都在他们心中激起了一阵喜悦。不过话虽然如此,他们所最为留意的,倒不是其手上的功夫,而是击剑手将身子转过去时,他们所看到的丰腴后背。个个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们比赛完后,经久不息的掌声在大厅里响起。

接下来,是战刀表演。但是已没人观看,人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地下室的上方。因为楼上此时传来了家具在地板上拖来拖去的巨大声响,好像有人要搬家似的。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清脆的钢琴声,上面又传来节奏鲜明的脚步移动声。未能下来观看剑术表演的客人,为了补偿,显然在上面即兴办起了舞会。

大厅里立即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不久后,女士们纷纷跃跃欲试,也对跳舞产生了浓厚兴趣。台上的表演已无人观看,说话声响彻整个地下室。

那些因为迟到而未能下来的人,竟然马上就办起了舞会,他们倒真能自寻其乐。下面的人不由地对他们深为羡慕。

这会儿,台上又出现了两位新选手。他们彼此行了个礼后,便展开了架势,神情是那样地威严,把台下观众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来。

接着,他们比试了起来。一招一式,有力,而又恰到好处。无论是向前冲刺,还是往后退缩,每一个动作都极优美,不但用力准确,而且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之感,简直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观众,都受到深深的吸引,露出一片惊呆的神色。

两位击剑手静若秋水,动若蛟龙。一进一退,看去似乎很慢,实质快如旋风。其出手之敏捷,身段之灵巧,实在是登峰造极。看得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由于他们清楚地感到,今日这场表演精美绝伦,世上罕见。两位剑坛大师已将击剑技巧推向无可企及的高峰。其身手不凡和高超技艺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厅里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到他们比赛完后,握手退场时,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欢呼声立刻响成一片,又是跺脚,又是叫道。两位击剑手的名字。。。。。。其中一个叫塞尔尚,另一个叫拉维尼亚克,在人们的口中竞相传诵。

同时,因情绪受到格斗气氛的激发,有的人一时变得火气很大。男人们看着身边的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稍不顺眼,就会动起手来。许多人尽管从未拿过剑,如今也纷纷挥舞起手上的手杖,摆出进攻或防守的姿势。

人群沿着楼梯往上走去,开始退场。如今总算可以去喝点什么了。可是等他们走到上面时,却发现原先准备的饮料和茶点,早已被那些跳舞的人尽情用光了,因此个个怒气冲冲。然而那些家伙在散去之前竟有脸说,不该让他们这二百来人白溜一趟,什么都没看到。

大量的糕点。水果,以及果子露。香槟和啤酒,现在却荡然无存,连一块糖果也见不到,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已经被这些人劫掠。糟蹋。扫荡一光。

在众人的追问下,服务人员手捂着脸,面色沉重地谈了谈有关的详情,说其中的女士比男人还要凶狠,不停地吃呀,喝呀,即使撑破肚皮,也在所不惜。他们这一席话简直就像是国家遭到入侵,城市遭到洗劫之后,劫后余生的痛苦追述。

大家只好走了。有的人为自己刚才捐了二十法郎而后悔不迭。他们感到纳闷的是,那些又吃又喝的人,竟一个子儿也没捐。

这次募捐共得捐款三千余法郎。除去各项开支,仅为第六区的孤儿募得二百二十法郎。

杜。洛瓦陪着瓦尔特夫人及其女儿出来后,又坐上马车送她们回去。因此坐在老板娘对面,他得以再次碰到她那含情脉脉又躲躲闪闪。慌乱不已的目光,心中不由地嘀咕道:"嚯,她倒真的是上钩了。"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觉得他同女人的确有缘。别的不说,德。马莱尔夫人自同他和好以后,便对爱他得发狂。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步伐特别轻松。

玛德莱娜正在客厅里等着他,一见到他,便马上说道:

"我今日得到消息,摩洛哥问题已变得复杂起来。法国有可能会在数月内出兵。不管怎样,大家定会利用这一点来推翻内阁。拉罗舍也会乘此机会当上外交部长。"

为了戏弄妻子,杜。洛瓦故意装出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谁也不会这么傻,竟会重蹈突尼斯问题上的覆辙。

玛德莱娜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

"我说会的,肯定会的。你看来还不明白,这件事对于他们能否财源广进,有重要的关系。亲爱的,在今天的政治角逐中,诀窍已不再是在女人身上什么打主意,但是利用政治事件。"

"你算了吧,"杜。洛瓦满脸轻蔑的样子,故意刺激她。

"哎呀,没有想到,你的头脑竟与弗雷斯蒂埃一样简单。"玛德莱娜果然发火了。

她想刺一刺他,以为他定会火冒三丈。但是他却笑了笑,说道:

"你是说,我的头脑如同龟公弗雷斯蒂埃一样?"

"这是什么话,乔治!"玛德莱娜大为不高兴。

"你怎么啦?"杜。洛瓦依然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用一种讥讽的口吻说。"弗雷斯蒂埃戴过绿帽子,不是这你那天晚上向我承认了吗?"

说罢,他又带着深深地同情说了一句:

"可怜的死鬼。"

玛德莱娜将身子转了过去,不愿意答理他。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道:

"我们星期二晚上有客人。拉罗舍—马蒂厄夫人和佩尔斯缪子爵夫人会来吃饭。你去把里瓦尔和诺贝尔。德。瓦伦也请来好吗?我明天想去请瓦尔特夫人和德。马莱尔夫人。或许里索兰夫人也能请到。"

一段时期来,玛德莱娜利用丈夫所任职务,结交了一些朋友。参众两院中,有的人十分需要《法兰西生活报》给予支持。她如今经常连请带拉地把他们的妻子弄到家里。

"很好,"杜。洛瓦说,"我负责去邀请里瓦尔和诺贝尔。"

他搓了搓手,为自己终于找到恰当的话题而感到高兴,既能不让妻子感到难堪,又能使其阴暗报复心理得到满足。由于自上次在林苑转了一圈以后,他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强烈嫉妒心。现在,只要一谈起弗雷斯蒂埃,他总想加上"龟公"这一形容语。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招最后必定将玛德莱娜弄得烦躁不已。于是在整个晚上,他带着悠然自得的嘲讽腔调,不厌其烦地把"龟公弗雷斯蒂埃"说过了不下十次。

他对死者已无所怨恨。相反,他正在为他复仇。

妻子装着没听见,仍是笑嘻嘻地对着他,特别无所谓的样子。第二天,既然玛德莱娜要向瓦尔特夫人发出邀请,他忽然想抢在她前面,去单独会会这位老板娘,看她是否真地有意于他。他感到这很好玩,心里很是得意。再说若有可能。。。。。。为什么不就势。。。。。。呢?

因此这天下午,刚过两点,他便来到了马勒泽布大街。进入客厅后,他等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瓦尔特夫人终于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赶忙地向他伸来一只手: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怎么把你给吹来啦?"

"什么风也没刮。我今日来,是想来看看您。我是受一种力量的驱使而来的,我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而且也没什么话要对您说。总而言之。对于我这样早就来打扰您并如此坦率地说明情由,您可能原谅我的冒昧吗?"

他半开玩笑但又彬彬有礼地说道,嘴角挂着笑意,声音里却透着严肃。

"说真的。。。。。。"惊讶不已的瓦尔特夫人,红晕泛在脸上,结结巴巴地说道,"您的话我听不明白。。。。。。感到非常突然。。。。。。"

"我这番表白,"杜。洛瓦又说道,"有意说得十分轻松,由于我怕吓着您。"

他们互相紧挨着坐了下来。瓦尔特夫人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么说,您刚才的话。。。。。。是认真地喽?"

"当然。这些话,我藏在心底已经很久很久,早就想对您说。但是我不敢,大家都说您性情古板。。。。。。很严肃。。。。。。"

瓦尔特夫人已恢复平静,这时说道:

"那您为什么今天来了呢?"

"我也说不出来,"杜。洛瓦说,接着又压低嗓音:"或许是因为昨天回去后,我始终坐立不安,心里只是想您。"

"这说的是什么话?"瓦尔特夫人面色煞白,"别孩子气了,咱们还是说些别的吧。"

杜。洛瓦一下子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弄得她惊骇不已。她想站起来,可是杜。洛瓦双手抱着她的身腰,死死按住了她。同时带着激动的神情不住地说着:

"真的,很久以来,我便爱上了您,而且爱得发狂。您现在不想说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毫无办法。我爱您。。。。。。我是多么地爱您!您能懂我的心吗?"

瓦尔特夫人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想说些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到,杜。洛瓦的嘴唇向她的嘴唇凑了过来,因此用双手紧抓住他的头发,使劲顶着,不让他贴近。接着又将头向左右两边,迅速地来回摆动,并闭上了眼,不愿再看看他。

隔着薄薄的衣裙,他在她身上到处摸着。捏着。这突如其来地有力爱抚,弄得她实在有点顶不住了。不想这时,杜。洛瓦忽然站起来,想把她抱在怀内。就在他挪开身子的那一瞬间,她往后一缩,刷地一下子挣脱了他,绕过一张张椅子逃往一边。

杜。洛瓦觉得,现在若去追她已没有什么意思,因此一屁股落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煞有介事地抽抽噎噎,装出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说了声再见,便一径走出去。

到了门厅,他神态自若地拿上自己的手杖,出了大门。走在大街上,他心中嘀咕道:

"他妈的,看来事情已成了。"

接着,他到邮局给克洛蒂尔德发了封快信,第二天约她相见。

他在平常时刻回到家中。一看到妻子,便劈头问道:

"怎么样?由你负责的那几位,你都请到吗?"

"请了,"玛德莱娜答道,"只有瓦尔特夫人不能肯定届时是否有空。她好像有点犹豫不决,什么责任呀,良心呀,说了很多,让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她现在这样子实在很怪。不管怎样,我想她会来的。"

"当然,"杜。洛瓦耸丁耸肩,"她会来的。"

不过,他对此并无确实的把握,因此直到宴请那天还一直担心着。

这天早上,玛德莱娜收到这位老板娘一张便条。上面写道:"今晚的时间总算已经挤出,因此可来贵府赴宴。只是我丈夫不能陪同我前来。"

杜。洛瓦看后心想:

"我没有再去找她,看来也是对的。她现已经平静下来,我可要处处留神。"

不过,在她来到之前,他心里仍有点惶惶不安。她终于来了,神色相当安详,只是有点冷漠和傲慢。杜。洛瓦立刻摆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言语非常谨慎,处处顺从。

拉罗舍—马蒂厄夫人和里索兰夫人也在各自丈夫的陪同下来了。佩尔斯缪子爵夫人来人后,身子尚未坐下,便眉飞色舞地说起了上流社会的新闻。德。马莱尔夫人今天打扮得格外迷人,别出心裁地穿着一套黄黑相间的西班牙制服,那纤细的身腰及丰腴的胸脯和臂膀裹得紧紧的,使那张小小的秀丽面庞格外引人注目。

入席时,杜。洛瓦坐在瓦尔特夫人的右侧。但在晚宴进行期间,他只和她说了几句非常严肃的话,而且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的目光不时落在克洛蒂尔德身上,心里不由地感叹道:"她的美丽和娇艳,的确无与伦比。"总之,他也时而对自己的妻子瞥上一眼,觉得她长得也还不错,虽然他怀着一腔恶意,至今对她怒火未消,只是暂且埋藏在心底罢了。

不过,他对瓦尔特夫人之所以欲罢不能,完全是因为对方越难征服便越要去降服她,此外同男人独有的那种猎奇心理也不无关系。

这位老板娘在言语中流露出想早点回去,他便立刻说道:

"我送您回去吧。"

她一口就回绝,但杜。洛瓦也不是轻易可拗得过的:

"为什么不让我送您呢?您也未免太伤人了。您若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您看,我不是已经平静下来吗?"

"您总不能就这样把客人扔下不管吧?"

"这有什么?"杜。洛瓦笑了笑。"不就是离开二十来分钟吗?他们恐怕未必会发现呢!您若不让我送,那可是要伤透我的心。"

"好吧,"瓦尔特夫人小声说道,"我同意便是了。"

可是他们刚在车上坐好,杜。洛瓦便一把抓起她的手,狂热地在上面吻个不停:

"我爱您,我爱您,让我把心里话给您掏出来。我不会碰您的,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多么地爱您!"

"啊。。。。。。"瓦尔特夫人结结巴巴,"您刚才怎么说来着。。。。。。现在又。。。。。。这不好。。。。。。这可不好。。。。。。"

杜。洛瓦显出努力克制的样子,压低了嗓音说道:

"您看,我这个人是多么有自制力。因此。。。。。。您还是让我只对您说。。。。。。我爱您。。。。。。而且我要每天对您说。。。。。。对,我如果每天到您家去跪在您面前,看着您美丽的面庞,把这三个字对您说五分钟。"

"不,不行,"她任凭杜。洛瓦亲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不能让您这样。想想人家会怎样说。家里有仆人,有女儿。不,不行,绝对不行。。。。。。"

"我现在是,"杜。洛瓦又说,"因此一天看不到您,我就简直活不下去。无论是在您家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我每天得见您一次,哪怕是一分钟也好。让我趁此机会拉一下您的手,呼吸一点您身边的空气,并看看您这苗条的身材和您这令我发狂的动人大眼。"

这爱情的表白是多么地单调乏味,但瓦尔特夫人听了,不停地颤抖着身子,只是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行。。。。。。绝不行。您别说了。"

杜。洛瓦仍然耐心地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由于他知道,要把这心地单纯的女人弄到手,不可操之过急。但无论如何,得让她允许和他见面。见面地点,可从她定,随后也就由不得她了。

"听我说。。。。。。这见一面是必不可少的。。。。。。我一定要见到您。。。。。。我将像乞丐一样。。。。。。在您家门前等着您。。。。。。要是您不出来,我就直接进去。。。。。。明天我就去见您。"

"不,不行,"瓦尔特夫人一再说道,"您可不要来,我不会接待您的。我有两个女儿,您要帮我想想。"

"那您说吧,我到哪里去见您。。。。。。街上也行。。。。。。随便什么地方都行。。。。。。时间也由您定。。。。。。只要让我能看到您就行。。。。。。我将同您打个招呼,对您说一声'我爱您,,然后就会走开。"瓦尔特夫人心乱不已,不知说些什么。马车此时已进入她家大门,她只得压低声音向他匆匆说道:

"好吧,明天午后三点半,圣三会教堂。"

下车后,她向车夫叮咛了一声:

"请将这位杜。洛瓦先生送回府里。"

杜。洛瓦回到家,妻子说道:

"你刚才去哪里啦?"

"因为有份急电要发,我去了一下电报局,"杜。洛瓦低声说。

德。马莱尔夫人这时走来:

"漂亮朋友,您能送我吗?要知道,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吃饭,要是没人送,我会不来了。"

说着,她转向玛德莱娜:

"你该不会嫉妒吧?"

"哪儿会?这不管这种事。"杜。洛瓦夫人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客人陆续散去。拉罗舍—马蒂厄夫人身材矮小,像个外地来的女仆。她出身一公证人家庭,同拉罗舍结婚时,丈夫还只是一名小小的律师。里索兰夫人已经很老了,却很自命不凡,看上去很像是在阅览室将就着学了点知识的旧式接生婆。佩尔斯缪子爵夫人自命清高,对他们也看不上眼。每次伸出她那只"素手"同这些市井小民握手时,她都显得有些勉强。

克洛蒂尔德披上边饰耀眼的头巾,在走出楼梯边的房门时向玛德莱娜喊道:

"今天的晚宴搞得很好。用不了多久,这儿就会成为巴黎首屈一指的政治沙龙。"

现在只有杜。洛瓦一人同她在一起了,她一下扑进他的怀内,说道:

"啊,亲爱的漂亮朋友,我对你的爱现在真是一天比一天强烈。"

马车摇摇晃晃,像一条船在水面游戏。

"这同我们那个房间相比,可就差多了,"她说。

"是的,"杜。洛瓦说,可他心里却想的是瓦尔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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