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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被现实照亮的青春

人一作怪,天就跟着作怪。南来的春风在庐阳上空趟了几个来回,路边、水边的柳树就全都绽出了鹅黄的苞蕊,阳光暖呼呼地冒着热气,女人们急不可耐地剥下焐在身上整整一个冬天的棉袄,可跃跃欲试的胳膊和腿还没来得及伸到春风里,铺天盖地的大雪密不透风地连着下了一个星期,天地之间突然全冻死了,屋檐下挂满了长长的冰穗,刺骨的寒冷将老苟家院子里水龙头冻坏了,郑凡和院子里其他租房户只好到老苟家厨房里端水洗漱。

艺研所办公室里没有暖气,蜂窝煤炉烧水带取暖,一举两得,但空气里弥漫着二氧化硫刺鼻的味道,随时还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所长郭之远在雪天里跟郑凡谈心,他以自己大半生的经验告诫郑凡,“屈原官够大的了,他都兼济不了天下,何况你我之辈。怎么办?我们可以独善其身。不做坏事,不当坏人,这总能做到吧,把本职工作完成好的前提下,为老婆孩子多尽一点责任,”他看着神情迷惘的郑凡,“你得想办法先按揭买一套房子,然后找个对象。结婚成家生孩子,这也是为社会做贡献。你要是有房子,柳燕燕不就成我们艺研所的家属了。”

所长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确的了,先脚踏实地地过日子,然后再考虑一个知识分子的事业和使命,这种暗示意味着所长对他在座谈会上中途退场的否定,也意味着当专业观念与行政意志发生冲突的时候,专业服从行政,行政决定专业,这与前市领导是否被“双规”没有必然联系。尽管郑凡不能完全接受所长的教诲,但所长的坦诚和拳拳之心还是感动了郑凡,他也坦诚地说,“我会认真地消化郭老师给我的忠告,谢谢郭老师对我的厚爱和宽容。”

郭之远起身拎起煤炉上的水壶给郑凡杯子里加开水,他指着桌上的茶叶盒说,“我这有黄山毛峰,来,换点好茶!”

郑凡没有饭碗失而复得的激动和欣喜,在消化所长教诲过程中他隐隐约约觉得在艺研所特立独行是很滑稽的,所长郭之远很欣赏他的才华,但显然不欣赏他把自己扔到火上去烤,所里的同事也一样欣赏乡下孩子郑凡的尖锐和棱角,但他们自己不愿像郑凡一样说话做事。郑凡是不缺乏智商的,当他看明白了这一切后,他就开始尝试着和同事们保持一致,有时来办公室,有时不来,“办公室不是搞研究的地方”,大家都这么说,所长也这么默认,郑凡也就认定这一现实。艺研所生活清苦,没有分文福利待遇,靠死工资,年轻人买不上房子,中年人养不活孩子,老年人养不起身子,这都是不言而喻的共识,所以大家平常只是偶尔来单位点个卯,在外兼职是心照不宣的事,据说所长都在帮着演艺集团策划剧目、修改剧本,一个月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能挣到千把块钱。

在此之前,郑凡是唯一坚持每天都到单位来上班的,那天老肖问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资料的郑凡住哪儿,郑凡说住三环附近的城中村,屋里漏风,冷得很,办公室有煤炉烧着,有热水,又暖和,做笔记能拿得住笔。老肖说,“所里没有谁一天到晚做课题的,你就不打算在外面找点活干?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

郑凡放下手中的资料,凑到老肖身边,“肖老师,我一直为此很苦恼,还请您给我指点迷津!”

因为老肖对郑凡一直很关心,郑凡过年回来后,就给老肖送了一条从家里带来的咸狗腿,老肖感念于一条狗腿的情谊,跟郑凡推心置腹地谈了整整一个上午,郑凡在老肖的点拨下,终于明白了你有一份社会工作并不代表你已融入社会生活,就像西点军校的二十二条军规中根本不提如何读书和考试,而是强调你对眼前世界的渗透力和执行力在哪里。老肖说,“我要是你的话,决不会让柳燕燕从身边溜了,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能开一张房子的空头支票给她,太书生气!”

郑凡面露难色,“肖老师,靠这点工资,我买不起房子,我不能骗人呀!”

老肖说,“买不起就不买了?你得想办法挣钱呀,我就弄不懂了,连郭所长都在外面兼职,你年纪轻轻的,”他拿起桌上的资料,“就这么耗在死人堆里,最后给黄梅戏陪葬?”

郑凡摞起资料,拎着煤炉上的水壶给老肖茶缸里续上水,“肖老师,我有些顾虑,初来咋到,学问还没做好,在外挣钱,心里过意不去;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兼职,可没有路子。”

老肖豪爽地说,“没有路子找我呀!”

想明白了的郑凡先是从黄杉手里接过一家叫“维也纳森林”的地产会刊,每两个月出一期铜板纸印刷的刊物,编、校、组稿三位一体,一个人干,做一期八百块,郑凡觉得这报酬已经相当高了,他问黄杉怎么舍得转给他,黄杉说,“如果哪一天你看到我暴富了,千万不要奇怪,因为我看不上这种鸡零狗碎的小钱!”

老肖将郑凡介绍给了江淮文化传播公司,公司经理赵恒跟郑凡差不多年龄,早年毕业于已经不再招生了的“庐阳供销合作学校”,当过送水工,卖过鱼,干过最辉煌的事业是在火车站倒卖火车票三年一次没被抓到过,后来跟一个书商后面跑了两年发行,没赚到钱,却赚了一个老婆,他把书商表妹哄到了自己的床上,结婚后自立门户,成立了自己的文化公司。据说赵恒是老肖年轻时初恋女友的儿子,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不过赵恒对老肖很是尊重,一口一口的肖叔叔,叫得比亲老子还亲。赵恒对郑凡的到来表现出了过度的兴趣,他亲自给郑凡点上香烟,“你是我们公司第一个兼职的研究生,中午我请你喝酒,好好聊聊!肖叔叔一块参加。”老肖婉言谢绝说中午要回家做饭,一家老小都在等着呢。

赵恒在楼下小酒馆里点了几个廉价的菜,撬了一瓶酒,菜虽普通,喝酒的气氛很好。酒桌上赵恒大加赞赏郑凡加盟江淮文化传播公司,他说如今的时代,文人不走出书斋,就走进地狱,酒喝多了后,赵恒说话情不自禁地就放肆了,“书读多了没什么用,还浪费时间。我的学历跟毛主席一样,中专,毛主席开国,我开公司。你研究生毕业,还不照样跟在我后面混。”

郑凡虽不同意赵恒的观点,但如今要在人家口袋里掏钱,他就没有直接反驳,但他仍不卑不亢地说,“我先过来趟趟深浅,还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如果不胜任的话,你把我一脚踹了,不要考虑肖老师那里不好交代。”

赵恒说给郑凡杯里倒满酒,也许觉得自己的话过于狂妄,于是降低姿态恭维起了郑凡,“你没问题,大上海毕业的研究生!听肖叔叔说了,庐阳最年轻的黄梅戏研究专家,只是黄梅戏有什么好研究的,现在我们要研究市场。”

酒足饭饱之后,赵恒将公司刚刚接了东北的一个“天龙虎骨酒”广告传单的撰稿业务,要打开庐阳市场,广告必须得实行“地毯式”轰炸,电视、广播、报纸、灯箱、街头广告传单都得上,赵恒把一堆材料塞给郑凡,说,“小业务,先干一票广告传单撰稿,时间三天,报酬一百六十块钱。”

郑凡翻看了一下厚厚的一叠材料,面露难色,“一千五百字倒是不难,可你提供的这些疗效案例,真有那么神奇吗?”

赵恒说,“别有什么顾虑,我们做的是生意,不是文化交流,不是学术研讨,按客户的要求去做,是我们的天职。你要是谈品位、谈格调反而俗了!”

酒喝得晕头转向的郑凡晕晕乎乎地就接了下来。

好事一个接一个,刚接下赵恒的业务,贴在电线杆上的家教广告也起到了效果,这两天,郑凡的手机不时响起,一种做生意的体验异常鲜明,学生家长有咨询情况的,有讨价还价的,还有制定家教培训目标的。郑凡筛选落实了双休日四份家教,每个学生每次辅导三小时,报酬三十块钱,双休日两天可挣一百二十块钱。就像全科大夫一样,郑凡是全科家教,中学语文、英语、数、理、化通通辅导,一些家长起初有些怀疑,可听说他是上海华东大学的硕士生毕业,全都放心了。对郑凡来说,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在读书,中学课程差不多可信手拈来,任意指点。

这个春寒料峭的初春,郑凡像是被埋在土下的一粒种子,憋了整整一个冬季,他要发芽,他要破土了,这种出击的欲望和再生的激动让郑凡热血澎湃斗志昂扬,开始撰写广告传单的那天,晚饭时他甚至很奢侈地买了一只卤猪蹄给韦丽吃,韦丽啃着猪蹄说,“发财了?”郑凡说,“快了,你很快就会为自己的选择而自豪和骄傲。”

好像屋外下雪了。

晚饭后韦丽申请躺在床上看半小时电视,郑凡一边收拾屋内小桌上的残局,一边想象着即将纷至沓来的钞票,他算了一下,如果按目前兼职总量计算,地产会刊、家教、文化传播公司的零活加在一起,每个月至少能挣到一千二百块钱。如果将这些钱全都存进银行,一年下来就有一万五千块钱,加上每月工资存下的一千二,每年个人存款差不多接近三万,眼下庐阳的房价平均四千多一点,首付百分之二十,八十平米的房子。看着缩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韦丽,郑凡越想越美好,越想越激动,想象的生活在寒夜里像海洛因一样美妙而虚幻。

也许是站了一天超市太累,也许是电视节目过于无聊,没到半小时,韦丽已经睡着了。郑凡倒了一茶缸热水,铺开稿纸,开始写下第一行文字,他发觉笔下蹦出的一个个文字像是蹦出的成群结队的钞票,令人窒息般地扑面而来,郑凡读了这么多年书,从来没像今晚这样,每一个字都和面包、啤酒、酱油、面条、塑料盆、卤猪蹄等具体的生活紧紧纠缠在一起。

做完“天龙虎骨酒”广告传单,已是凌晨两点多,韦丽冻醒了,她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了一眼郑凡,只说了两个字,“我冷!”,又蒙头睡去。倒春寒在细雪的强化下冰冷刺骨,郑凡换了一个热水袋冲好开水塞进被窝,他在被窝里摸到韦丽的脚却是冷的,他的心条件反射似地也跟着冷了起来。屋里放着蜂窝煤炉,窗子不能关死,郑凡看着窗子缝隙里一些细碎的雪花源源不断地钻进来,先前自我膨胀的亢奋和激动轰然崩塌,心里突然间弥漫起一股莫名的悲凉,望着蜷缩在被窝里的韦丽像一只冻僵的虾,他很后悔跟韦丽拿证,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因为打赌而输掉了整个青春,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看着写好的广告传单,那一个个文字突然间也不再是一张张钞票,而是一粒粒致人脑残的毒药。他想不到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晚上竟然绞尽脑汁为“天龙虎骨酒”广告传单捏造了一个个瞒天过海的传奇和神话,“天龙虎骨酒”能舒筋活血、防止脑血栓、动脉硬化、腰肌劳损、半身不遂、阳痿早泄、痛经闭经等等,不仅如此,厂家还要求根据这些功效,相应地要编出一个个见到奇效的故事,王大爷、张大妈、李先生、钱小姐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全都在广告传单上言之凿凿地说“天龙虎骨酒”一杯见效,一瓶极效,功德无量,盖世无双。他觉得自己跟城中村那些见利忘义造假酱油、炼地沟油的是一路货色,他所捏造的这些事实,跟革命时代的叛徒和文革时期的告密者简直就是一丘之貉。此时的郑凡,不仅没有成就感,内心反而很失败,情绪很沮丧,他跺了跺冻得麻木的脚,又喝下了一大杯热茶,身上似乎恢复了人的温度。明天礼拜六,全天要给两个孩子补课,一门是英语,一门是数学,第一次补课必须要让学生感兴趣,要让家长放心,于是郑凡打开一堆下午买来的教材,开始备课,灯光照亮了课本上干净清爽的文字,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疲于奔命。

窗外的风好像停了,郑凡听到了细雪落地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天刚麻麻亮,韦丽醒了,见郑凡还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桌上的一堆稿纸和备课笔记发呆,她气得将枕头扔向郑凡,“你再这样要钱不要命,我就搬回宿舍去住!”

郑凡很小心地走过来,抚摸着韦丽一夜都没焐热的脸,“你再睡一会,我来熬稀饭!”

郑凡捅开蜂窝煤炉,一股暗藏的火苗窜了出来,屋内弥漫着呛人的二氧化硫的味道,郑凡一边淘米,一边向韦丽论证着在外兼职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只要不怕吃苦,就能挣到钱。”

韦丽对郑凡论证的意义没有半点的兴奋和激动,“我没逼你挣钱,我也不要你钱。早就跟你说过的,当初打赌的时候也没有兼职挣钱这一条。”

郑凡知道跟韦丽讲不通,就说,“打赌是在网上,过日子在网下。结了婚都不想要房子的,全中国就你一个。你这种傻丫头,真不该遇到我。”

韦丽说,“那该遇到谁?”

郑凡说,“骗子。你就是为骗子而准备的一个女孩。”

韦丽有口无心地说着,“难怪你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优秀的骗子呢。还有差距,继续努力吧!”韦丽套上棉袄,拿起牙膏牙刷,出门去水池边洗漱了。

门一开,一股雪花卷进屋内,逼人的寒气穿心而过。

郑凡到江淮文化传播公司交稿时,他对总经理赵恒说起了心中的别扭和困惑,“我觉得有些过分了,如果王大爷、张大妈、李先生、钱小姐是不存在的,我就成了骗子。”

没有文化的文化公司总经理赵恒戴一副平光眼睛,冒充很有文化,他比初次见面更好奇地看着郑凡,听了郑凡的话,赵恒很不客气地教训起了他,“知识不跟生产劳动相结合,等于一纸空文,研究生算什么?书袋子,纸篓子,你只有把这广告传单做出来了,你才算是有知识的人;做不出来,等于文盲。”

郑凡被赵恒奚落得百孔千疮,他想反驳说,“不会造假的人算文盲,坑蒙拐骗的伎俩难道也算是知识?”可来这里兼职是他自愿过来的,捏造传单上的故事也是自己亲手接下来的,他忍住了,这里不是楚国,他也不是屈原。

赵恒控制了一下情绪,埋头翻看着广告传单草稿,他绷紧的脸随着目光的深入而渐渐松弛下来,看完后他扬起手中的广告传单文稿,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编故事的功夫真不错,太棒了!”

郑凡不无惶惑地说,“赵总,我不想再编这些假故事了。刚进门我就跟你说了,最好不要印出来,钱我也不要了!”

赵恒把草稿迅速放进抽屉里,“我说郑兄,我们能不能冷静一些,”他将郑凡拉到沙发上坐下,又给他递过来一支“中华”烟,并亲自给他点上火,“你没有做假,药酒有国家批准文号,功效都是专家权威论证过的,也是消费者体验过的,你所做的只是把那些没有到场的受益者的感受和心里话写了出来,你代表他们说心里话,而不是代表他们做假。”

郑凡在赵恒润物细无声启迪下,沉默不语了,他觉得赵恒说得也在理,如果没有疗效,国家不会批准生产,老百姓也不敢买。赵恒看郑凡心理有所松动,拍了拍他肩,“继续合作,中午我请你喝酒!”

郑凡要去带家教,酒没喝,劳务费收下,一份纯净水的宣传文案也接了下来,郑凡问纯净水真的是大别山下面一千八百米深处打出来的,赵恒拿出复印的批准文号伸到郑凡的面前说,“一千九百米都不止,你书读多了,有点迂,都是国家批准的,正规的厂家,还能有假?”

郑凡没看批文,只是说,“我是担心如果弄虚作假的话,我顶多损失劳务费,你公司的声誉受的影响就太大了。”

赵恒说,“难得你还为我着想,够哥们!你把文案做好就行了,其他的都由我来扛着。”

回来的路上,郑凡渐渐删除了自己最初的抗拒心理,他觉得入乡随俗、入行如流,只要产品是国家批准认可上市的,他的广告宣传文案顶多算夸大其词,与造假是搭不上边的,如今铺天盖地的电视购物广告就没有一个不是自吹自擂言过其实的,全国限量五十组,推销员声嘶力竭地煽动观众抢购,于是屏幕上虚假的抢购铃声响成一片。而这些电视台清一色地都是党和政府的喉舌,台里走出来的人或衣冠楚楚或时尚光鲜清一色地说一口字正腔圆的好听的普通话,心里揣着比谁都明白的法律法规。电视台都这么干了,赵恒这类的私人公司没有理由不这么干。这样一想,郑凡心里就踏实了许多,也从容了许多。

庐阳湖边有一片别墅区,其中西合璧的造型设计与园林式的环境格调明显地暗示着这是一个不适合穷人出入的地方。郑凡推着旧自行车找了二十多分钟才摸到第二十八幢别墅,按着事先提供的地址,郑凡按响了家教学生龙小定家的门铃,进门后,他第一次看到的居然是龙小定的背影,他正面对着墙壁,跪在豪华客厅的豪华地板上,龙小定的父亲龙飞和母亲祁红并没有因为郑凡的到来而停止吵架,腆着肥沃肚子的龙飞手里攥着一把长柄铁勺,祁红红着眼睛手指着龙飞,“你自己初中都没毕业,十几年就没见你拿过一次书,还逼着儿子成天读书。勺子是不锈钢的,你就往儿子头上抡,”祁红扑到龙飞面前,“你要打就打我!”

郑凡站在门边进退两难,保姆王阿婶劝两口子,“辅导老师来了,不能总把人家晾在门口。”

两口子这才勉强偃旗息鼓,郑凡换了鞋进去后拉龙小定起来,龙飞大声呵斥,“不行,让他跪着!”

郑凡说,“跪着我怎么辅导呢?”

龙飞对郑凡即将开始的家教好像并没有什么信心,所以也就对郑凡没有多少热情,说话甚至有些刻薄,“你来了也没用,眼下是死马当活马医。这王八羔子读到初二了,在班上从来就没考过倒数第二,全是倒数第一。不是他妈跟风要找家教,我是不会找你来的。”

郑凡听着龙飞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口气,心里像是被强行灌进了过期变质的啤酒,很不舒服,他想着自己是来挣钱的,是被雇佣的,就委曲求全地克制着自己容易爆发的情绪,“你让我试试看!”

龙飞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黑色公文包,很不客气地说道,“试试看,我花钱让你拿我儿子当试验品,把我当猴耍?”

郑凡觉得龙飞讲话毫无道理而且极不礼貌,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就在他站起身准备拂袖走人的时候,龙飞已先他一步夺门而去。

龙飞不辞而别,充分展示了一个暴发户的嚣张和没有教养,郑凡夹起文件袋,对龙小定妈妈祁红说,“我想,你们家需要打手,而不需要家庭教师。”

就在郑凡准备出门的时候,龙小定的妈妈祁红拉住了郑凡,“兄弟,你不要跟他计较,他就一个开澡堂子,没文化。”

龙飞是南海浪涛浴场的老总,他的旗下还有一个南海浪涛娱乐有限公司,全省有十几家分公司,他有多少钱没人知道,只知道他买过一辆新“奔驰”因为一个配件的质量纠纷,在大街上当众将新车砸烂了。

祁红把龙小定拉了起来,又给他递过去一罐可乐,“嗓子都哭哑了,先喝点润润喉咙,再跟老师上楼辅导。”

郑凡将龙小定带到楼上的房间后,看着满眼泪痕的孩子,安慰他说,“没事的,上网算什么错误,我也经常去网吧!如今不会上网的人就是坟墓里挖出来的兵马俑,你说是不是?”

龙小定抹着眼泪点点头,他哽噎着不忘反咬龙飞一口,“我爸就是坟墓里挖出来的兵马俑。”

第一次课郑凡跟龙小定没讲什么内容,只是关起门来聊网络游戏聊哈利波特,龙小定竟然忘乎所以地对郑凡说,“你要是我爸爸多好!”郑凡被龙小定逗乐了。

中午临走的时候,祁红给了郑凡三十块钱,郑凡说上午没上课,都在聊天,祁红看儿子拉着郑凡的手依依不舍的样子,就说,“聊天也是上课。能跟我儿子聊上半天的,只有你一个人。谢谢你,小郑老师!”

郑凡接过三十块钱,说了句,“不好意思!”

下楼后,郑凡骑上自行车的时候,发现裤子口袋有些别扭,跳下车一掏,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大块“德芙”巧克力,他想起了出门前龙小定挨着他的身子拥抱了他一下。

江淮文化传播公司的活和四份家教同时接手,郑凡脑子里的弦绷得很紧,他怕出差错,也不想出差错,所以每天吃了晚饭就趴在那张开裂的桌子上伏案至深夜,就在这当口,黄杉要他立即跟他一起去欧陆地产把“维也纳森林”会刊的活正式接下来,郑凡问黄杉能不能等一等再接,黄杉说不行,他说跟他的野模女友之间出了点事,急着要处理,郑凡问出了什么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黄杉说男女之间的事别人插不了手,以后跟你慢慢说。

黄杉第一次把郑凡带到地产商的办公室像送一份图纸似地交给郝总就匆忙离去,黄杉说,“具体情况我已经跟郝总详细说过了,好好干!”

“维也纳森林”是欧陆地产在庐阳最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小区,一期开盘的口号是,“不出国门半步,尽享欧陆风情”,其实这个假冒的“维也纳森林”地产项目与奥地利和维也纳森林以及蓝色多瑙河毫无关系,只是大门和楼顶做了一些欧式圆柱造型,加上小区里原先有一些杂乱无章的树木和一口毫无生气的鱼塘,就捏造了这么一个主题。开发商郝总一见面就说一不二地对郑凡下达指示,“你在大上海呆过,见过的欧式建筑也不少,你要想办法在会刊中用我们的维也纳森林把上海外滩给比下去!”

郑凡听了老总标语口号式的宣言,很为难,“郝总,我只能尽力而为,毕竟外滩是一个多世纪的杰作。”

郝总将他的雪茄从嘴角边挪开,“一百个世纪的杰作,也得给打趴下。你要是想不通,很简单,不换脑子就换人。”

郑凡总算悟出来了,只要你给别人打工,你就永远没有主权,于是他憋着一肚子的窝囊,说,“郝总,我明白了!”

郝总见郑凡迅速转变了立场,嘴里吐出一串沾满了雪茄味的表白,“会刊是要寄赠给各界成功人士的,办好了,你买房子我给你打九五折,市长才给九六折。我是一个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的人。”

郑凡小心地问了一句,“郝总,多少钱一平方?”

郝总说,“六千八,九五折是六千一百六。”

郑凡试探着追加一句,“全市均价只有四千二。”

郝总斜了他一眼,“维也纳森林不是为穷人建的。”

郝总女秘书小樱进来将公文包递到郝总手上,“郝总,您约的周行长来了,在二号会客厅。”

郝总去接待周行长,秘书小樱留下来给郑凡布置任务。坦率地说,小樱像一个风尘女子,她脸上的脂粉很厚,嘴上涂了深红色的唇膏,眼影画得很夸张,睫毛就像这“维也纳森林”一样明显是假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郑凡觉得小樱跟韦丽差不多年纪,应该是一个青春烂漫、活力四射、“天然去雕饰”的清纯女孩,完全用不着装神弄鬼地把自己整得面目全非的。小樱把一大堆设计图纸和“维也纳森林”效果图以及照片、售楼部地址电话、文字资料全都交给了郑凡,她的假睫毛下眨动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声音很粗俗地说着,“你必须按郝总的意思办,不能讨价还价,他翻脸会把你一脚从床上踢下来。”最后一句还没说完,郑凡和小樱都愣住了,屋内一片死寂,柜式空调里吐出的热气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有些闷,郑凡解开了棉袄最上方的一颗纽扣。

为了打破小樱口误造成的尴尬,郑凡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琢磨一下‘维也纳森林’的欧陆元素,会刊按期出版没任何问题。”

交代完会刊的编辑出版相关细节,天已经晚了,小樱留郑凡在公司总部餐厅吃工作餐,郑凡说不用了,小樱说,“吃饭也是你在我们欧陆地产工作的一部分,不用客气!”小樱把郑凡带到餐厅交给一个老头就走了,她说晚上跟郝总要陪周行长吃饭。

晚上餐厅吃饭的人很少。餐厅给郑凡提供的是一荤一素两菜一汤,那个送饭的老头很好奇地问他,“新来的?”

郑凡点头说,“是的,下午刚过来。吃饭全都免费?”

老头咬着嘴里的劣质烟头,“做房地产的钱多得能把全世界的女人都买过来做小老婆,吃饭才几个钱?”他神秘兮兮地将脑袋凑到郑凡耳边,“小樱是夜总会过来的,夜总会是不是总在夜里约会,不在白天约会?”

郑凡摇了摇头。

吃完了不花钱的晚餐,郑凡并没有赚了便宜的快慰,反而有一种叫花子被打发了的感觉,“维也纳森林”会刊的苛刻和无中生有的自恋严重地败坏了郑凡的情绪,他发觉只要是挣钱的事就不会让你愉快,钱是在不愉快中挣来的。情绪沮丧的郑凡晚饭后骑着四处作响的旧自行车,驮着比情绪更加沮丧的身体回到城中村,巷子里路灯好像又坏了几盏,弯弯的街巷已经沦陷于深深的黑暗中,郑凡的自行车轮子旋起了路上的一个空塑料罐子,响声惊动了老苟家院子里的狗,好管闲事的狗神经过敏地怪叫了几声。

郑凡一进门就跟韦丽说了维也纳森林的房价,“打了折还要六千一百六,简直不想让人买房子了。”

韦丽将郑凡轻轻一推,郑凡就仰倒在床上,“都晚上十点半了,一进门就说房子,谁要你买房子了?我不稀罕!”

倒在床上的郑凡大惑不解,“房子不买就不买,你推我干嘛?”

韦丽说,“干嘛?上床睡觉!都快一个月了,你每天夜里两三点才上床。”

有些无奈的郑凡不太相信,“有一个月了吗?”

韦丽将郑凡手中的一叠材料扔到桌上,“你真赖皮!要不要跟上班一样打卡呀!”

屋里的灯灭了,电视机没来得及关,电视里的生活热闹非凡。

二手电视机屏幕上的图像乱晃,腿脚松懈的旧床也遥相呼应地晃了起来。屋外的天空,一动不动。

这一年秋天的时候,郑凡已经熟练地游走于兼职的各个岗位之间,各个兼职岗位的雇主在大半年的磨合后,无一例外地都极其看重郑凡物超所值的实力和不计较报酬的随和,其实郑凡最缺的就是钱,最想要的也是钱,但他总觉得跟雇主讨价还价太丢面子,有失知识分子的清高,所以他兼职的劳务费基本上是人家给多少他就拿多少。郑凡的矛盾和困惑在于他一方面想守住读书人实际上已荡然无存的矜持与自尊,一方面又是以牺牲自己的矜持和清高为代价去挣劳务费,也许正如阿Q心里所想的那样,人生也许大抵都是免不了要如此身心不一、内外分裂的。自己说服了自己比别人说服了自己要更有成效,所以郑凡放弃部分矜持与各位雇主愉快合作,雇主雇佣郑凡像吸毒一样上瘾,就差寸步不离地把郑凡攥在手中了。赵恒总是说,你在我们团队是一面旗帜,一个招牌,直接划入自己的阵营并无限拔高其地位。赵恒经常拉郑凡过去喝酒,合作没到三个月,公司里重要的活、有挑战的活都交给郑凡去做,其中为一家土菜馆策划的一句广告语“土气的人从来不进土菜馆”,入选了“庐阳十佳广告语”第一名。

龙小定跟郑凡混得像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弟兄,经过半年的调教,龙小定再也不逃课,不上网吧了。龙小定母亲祁红激动得非要送一箱苹果给郑凡,郑凡说,“如果你答应每个星期给小定在家上网三个小时,我就收下。”祁红一口答应,还说要是小定能考上高中,给郑凡奖励五千,考上重点高中就奖励两万,“兄弟,我说话算数!”在龙小定父母看来,这个在全班没考过倒数第二名的儿子,只要不闯祸,不坐牢,就算老天长眼了,至于祁红说的那些奖励,几乎相当于一种传说,一个童话,是心情激动时出现的口误,想兑现都兑现不了。而在郑凡看来,龙小定相当聪明,聪明得从八岁起就开始逆反,九岁时第一次离家出走,还不到十二岁时跪在雪地里十二个小时宁死不认错,郑凡听了这些经历后,对小定说,“你太厉害了,将来能成为巴顿将军那样的大人物!”龙小定听了高兴得咬着郑凡的耳朵说,“老大,以后我全听你的,你叫我今天把我爸杀了,我决不让他活到明天早上。”郑凡说,“这句话说错了,你必须在十分钟内默写二十个英语单词,今天新课文里的。”龙小定拍着胸脯立即执行,“YES,老大!”郑凡觉得龙小定如果调理得法的话,考普通高中不是没有可能的。

欧陆地产的郝总发现郑凡编的会刊比黄杉编的更精美、更欧化,从封面到内容用巴洛克和哥特式建筑图片做底纹,整本刊物就像在法国印制的,郝总一高兴,带着郑凡出席了“维也纳森林”一期封顶的庆祝晚会,晚会在天鹅湖大酒店多功能大厅举行,公司当场向来宾赠送的礼品除了一个铜工艺品的埃菲尔铁塔,还有一本印制精良的“维也纳森林”会刊。西式冷餐会晚七点正式开始,大厅里男女们享用着欧洲风味的面包、沙拉、果酱、法国葡萄酒和约翰。施特劳斯的《维也纳森林故事圆舞曲》,几支舞曲过后,市演艺集团前来助兴的演出开始登场,相声、小品、笛子独奏、流行歌曲、黄梅戏混在一起,整个演出像一盆杂乱无章的大杂烩,好在没多少人在意这些演出,演员演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演员到场了,所以演员不像是来演出的,而像是来凑热闹的。多功能厅里人头攒动,步履无序,农民起义一样地混乱不堪,台上黄梅戏演表演开始时,郑凡看到了柳燕燕穿着一身乡下妹子的服装,演唱了《打猪草》和《天女散花》,由于必须充分媚俗,所以在电声乐队伴奏下柳燕燕用通俗唱法演唱的只能算是黄梅歌,而不是黄梅戏。郑凡不喜欢喝洋酒,也不喜欢跳舞,唯一与他研究领域相关的黄梅戏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他心里很压抑,他端着高脚酒杯准备去找差点成了他恋人的柳燕燕谈谈,可人太多,挤不过去。

演出完了的柳燕燕发现了郑凡,她主动过来了,并主动伸出了手,“你好!你也来了?”

郑凡很配合地与她亲切握手,“郝总邀请,过来瞎混。”

柳燕燕的手还没松开,“你上次在市里为我们剧团说了很多仗义的话,是为我说的吗?”

郑凡从柳燕燕温软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我们那天在望津茶楼聊过这个话题。”

柳燕燕说,“你真仗义!我们唱堂会没有丝毫的艺术自主权,可只能这么唱,让你见笑了。”

郑凡很大度地笑笑,“一样的,拿人家钱,就得按人家的意志去做。你今晚演出得多少钱?”

柳燕燕说,“我五十,其他人三十。你在郝总这里买房子了吗?”

郑凡说,“我买不起!你要是买的话,我可以帮你打折。”

柳燕燕说,“我也买不起。上次我说请你吃饭的,最近有空吗?”

郑凡说,“谢谢!难得你这么讲信用。最近我有点忙,再约吧!”

柳燕燕说好的,两人握手道别,郑凡看着柳燕燕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了,他这才想起,他们还是谁都没要对方的电话号码。

冷餐会结束时候,郑凡随着人群往外走,小樱要用车送郑凡,郑凡说不用了,小樱说,“不是郝总的车,是我的车,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郑凡说我有自行车。小樱说郝总能邀请你出席今天的庆祝晚宴,你以后就不是外人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黄杉在这个收获的季节破产。

自作聪明的黄杉跟野模好上后,怕长得容易出轨的野模小看他,就租了一套豪华公寓冒充自己买的,野模激动得躺在客厅松软的沙发上一边看着韩剧,一边跟黄杉调情,他们在沙发上爱得你死我活。没多久,黄杉未来的丈母娘,一个偏远小城倒闭剧团的过气花旦看了公寓后非常激动,当场就默认了女儿未婚先同居的危险生活,还提醒黄杉说房间里不要开空调睡觉,那样会影响女儿皮肤的水份,拍平面广告的照片效果会受影响。黄杉连连说是,晚上吃饭的时候,过气花旦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志,房产证上一定要有女儿的名字,黄杉说结婚后我们不都是一家人了吗,什么你的我的呢,未来丈母娘说感情保证不了婚姻,只有法律才能保证婚姻中的利益不至于打了水漂。走投无路的黄杉只好很愚蠢地按“牛皮癣”小广告上提供的信息,找到了一家叫“东亚证件制作公司”的,花两百块钱弄了一张写有他和野模两人姓名的假房产证,比真的还像真的假房产证送到未来丈母娘手上时,未来丈母娘很高兴,说明天上午去公证处做一个公证,下午就拿结婚证,办婚礼的钱由我来出。这张假房产证就是在野模母女要去做婚前共同财产公证的时候穿帮的,野模和她的母亲在公证处门口明媚的阳光下指着黄杉的鼻子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骗子”后,拂袖而去。那一刻,被戳穿了的黄杉说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黄杉给郑凡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从小报辞职,第二天就要离开庐阳,至于去哪里,他说他也不知去哪里,临走前,他想约郑凡和舒怀聚一下,告个别,地点定在“老榆树地锅庄”。

“你跟舒怀都不要带女人过来,现在我一见女人就会神经崩溃!”黄杉最后强调了一句。

最后的晚餐充满了伤感,郑凡本来想猛烈抨击一下黄杉的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可看到黄杉一脸的失败和绝望,他也没忍心说什么。舒怀将一大杯白酒倒进喉咙里,眼睛通红,“黄杉,你真蠢呀!你以为有一套房子,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女人搂到怀里了,”舒怀情绪一激动,夹着的一块骨头从筷子间掉了下来,“错了,有了一套房子,你还是穷人,揣着一张狗屁钱不值的大学文凭,光靠拿死工资过日子,一辈子穷人。”

黄杉借酒浇愁后是心如死灰,“我也尝试过兼职,把每个夜晚每个礼拜天节假日全都拿出去换钱,可我很快发觉这样做只是让你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不至于死得太难看。郑凡,听我说一句,你这样玩命地打短工,挣点零花钱可以,要想脱贫是根本做不到的,你像摸彩票中奖一样,撞到了一个好女人,我跟舒怀没你这个福份。”

舒怀有些不服气了,“也不能说悦悦不是一个好女人,她不跟我拿证是逼我出去多挣些钱,可我现在都沦为一个教书匠了,到哪儿去挣钱,双休日带家教,我想过,可挣不了几个钱,再说我每周十六节课,人累得要死,下班回来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像我这样的人,要想暴发除非中七星彩的头奖,可中头奖的概率比飞机失事的概率还要低,据说数学家曾计算过,如果不出意外要想守到头奖的话,需要坚持不懈地买彩票三万七千九百四十六年。到那时候,地球是不是还在都成了问题。”郑凡觉得自己跟他们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城市农民,辛勤耕种,不辞劳苦,然后换回点收成,他一点都不想讨巧,想讨巧也讨不到,这种农民式的生活逻辑让他不断爆发出搏杀的斗志,而少了许多的抱怨和消沉,他对黄杉说,“你要是在外面混得不如意的话,就回到庐阳来,毕竟还有我和舒怀在。”

黄杉端起杯子仰头猛喝一口,杯子是空的,酒已经喝光了,他放下空杯,“郑凡,我会回来的,不过,那是混好了的时候!”

黄杉走了,如同秋天路边飘落下的一片树叶,这个城市不会有人在意。

郑凡依然骑着一辆全身都响的二手自行车无怨无悔地穿行在城市的噪音中,大约在黄杉走后一个多月的那天晚上,郑凡从江淮文化传播公司送“裕安电器”平面文案回城中村,头上突然落下一片梧桐树叶,一阵秋凉的风滑过头顶,树叶被掠走了,他打了一个寒噤,落叶让他想起了下落不明的黄杉。

黄杉因为虚荣而用一套子虚乌有的豪华公寓骗了野模母女,没有房子好像就没有活着的理由,更不用谈婚论嫁了,这种混账的城市逻辑比国家的法律都要严格,没有人胆敢撞这根红线,包括已经拿了证的郑凡,舒怀在对父亲违法生产鞭炮表示担忧的时候说过一句实话,“在一个利欲熏心的时代,每个人都是赌徒,赌赢了侥幸,赌输了认命。你是,我是,我父亲也是。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还是公社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

如今的城市,你在劫难逃,房子就是活人的坟墓。郑凡是在计算过买房代价后得出的极端结论,如果买九十平米“维也纳森林”的房子,以他目前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十年才够买一套,三十年后,他都快六十,该退休了。如果要是按揭贷款的话,二十年还完贷款,每个月要付两千七百多月供,每月工资全都用来还房贷都不够,而且光利息就得被银行剥去十八万多,这几乎就是一个不让人活的方案。学古代文学的郑凡当年读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觉得老杜有点矫情,人活着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窝呢,这在乡下都是不存在的,乡下每头猪都有属于自己的猪圈。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城市的诱惑力就在于有房子的人能看到千千万万的没房子的人像苍蝇一样不断地撞向透明的玻璃,看起来前途光明,撞上去无一不是头破血流。

那片秋天的落叶同时警告郑凡,要是弄假房产证糊弄丈母娘,就会像黄杉一样鸡飞蛋打。他算了一下,到年底,他工资可存下一万五千块钱,再加把劲,兼职打零工也许能挣到两万,文化公司赵恒接了一个民营企业家传记的活,他希望郑凡来写,书写出来后,付给郑凡两万块钱,这些任务都能完成的话,年底他手头就有五万五千块钱了。这些钱离一套房子究竟还有多远,他算不出距离,也许是距离太远。韦丽从来不准他在计算中过日子,郑凡不跟韦丽争执,因为他知道,别人买房子是被老婆和女友逼的,而他想买房子却是被自己逼的,有点作茧自缚、自掘坟墓的意思,只有郑凡知道,他之所以到现在还处于隐婚状态,因为他无法以城中村老苟家四处漏风的出租屋向同事、父母、岳父母去解释一桩既成事实的婚姻,他也想过我行我素,可当他的命运和一个女孩连在一起了的时候,他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了。所谓人生的责任,在活给自己看的同时,还要活给别人看。

中秋节的天气真好,秋风一起,阳光就没有了夏天的凶狠,铺在头顶上的感觉又柔又软。郑凡韦丽和舒怀悦悦结伴骑自行车到郊外的青庐山野炊,他们约好了在青庐山吃烧烤、尝月饼、喝啤酒、赏明月,好久没聚在一起了。黄杉走后,悦悦似乎也不再那么抗拒同学聚会了,悦悦甚至拿黄杉来教育舒怀,“男人就得有点血性!”

庐阳地处江淮平原,方圆不足两平方公里、海拔不到二百米的青庐山在这里就像喜马拉雅山一样鹤立鸡群,庐阳人在二百米海拔的震撼中寻找山的感觉,这对山区长大的郑凡来说,有点滑稽,可当初在商讨中秋出行时韦丽和悦悦却兴致高涨意见高度一致,“要去就去青庐山!”既然两个女孩都决定了,郑凡和舒怀只有服从的义务,没有反对的权利。

自行车在凉爽的天气里如行云流水,十八公里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他们选定了青庐山南山坡一处野炊烧烤点,铺开塑料布,放上自己带来的石榴和葡萄还有玉米棒,服务生为他们点着木炭烤炉,木炭在潜移默化中燃烧。青庐山的野炊由一家餐饮集团掌控并经营,野炊现场大多是以三五成群的朋友和家庭为单位的食客在山坡上围绕着一个个特制的木炭烤炉席地而坐,吃烤肉、喝啤酒,率性而为,放任自流,很是快活。傍晚的山坡上炊烟在风中缭绕,前来寻找野趣的城市一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尽情释放压抑太久的野性。

他们四人要了两扎啤酒,点了四斤羊排,悦悦说这个月的业绩不错由她买单,韦丽说是我提议来的当然我买单,两人争执不下。韦丽说要么临走的时候我们俩剪子石头布谁赢了谁买,悦悦说谁输了谁买,郑凡说暂不讨论钱的事,我们讨论一下眼前的景象,这山坡上几百号人雾气狼烟吃烧烤的场景像什么?韦丽说像超市关门前许多顾客抢着去买降价面包,悦悦说像岗位少求职者多的人才市场,郑凡说像准备造反的水泊梁山,舒怀对这个话题好像兴趣不大,他想了一会,将手里的烟头扔进烤炉里,一本正经地说,“像梁山造反失败后沦为一片废墟的战场。”

韦丽很陶醉于这种不真实的放松和自由,她想入非非地说道,“要是天天来喝啤酒吃烧烤就好了。”

舒怀抓着酒瓶表示异议,“天天喝啤酒吃烧烤的日子在梦里,不在青庐山,对吧?”

韦丽说,“不就是触景生情才这么胡思乱想的,舒哥,你跟悦悦姐还不拿证呀?到时候我和郑凡请你俩吃火锅。”

悦悦接上话,“吃火锅不行,我们要办体面的婚礼,迎亲的车队、伴娘、伴郎、证婚人、主婚人,一个都不能少,要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来,在庐阳豪华酒楼,大吃大喝一顿。人生就这么一次,不能马虎。舒怀你说呢?”

舒怀说,“你都定过了,我还敢反对?”

韦丽扯过埋头吃羊排的郑凡胳膊,“你说将来我们要办一个体面的婚礼,把所有客人都拉到这来吃烧烤,好不好?我保证这是全中国最体面最浪漫的婚礼。”

郑凡笑了笑,“你活在想象和虚构中,你适合当作家,不适合当收银员。”

韦丽将一块烤熟的羊排递到郑凡手上,“作家编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我到这来办婚礼是能做到的,用不着骗人。”她突然岔开话题,很生气地责问郑凡,“黄杉就是一个骗子,弄假房产证骗人,太不像话了,怪不得仓皇逃走的时候连我和悦悦姐的面都不敢见呢。”

郑凡望着天边的一片残阳说,“不都是被逼的。”

舒怀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支烟,然后在烤炉上夹了一块通红的木炭点着,他望着韦丽和悦悦,“黄杉内心的苦楚你们是无法理解的。”

悦悦对这个话题似乎并没有讨论的热情,她问郑凡,“我跟舒怀结婚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们想一句广告语一样的贺词来概括一下我们婚姻?”

郑凡随口说了一句,“笑到最后的笑得最美!”

悦悦激动得抓起酒瓶跟郑凡碰了一下,“太棒了,敬你一杯!我们结婚典礼上就挂这一横幅,其他什么都不要。绝了!”

韦丽在悦悦的激动中浮想联翩,他对郑凡说,“你得给我们自己也来概括一句呀!”

郑凡说,“当局者迷,我们的婚姻宣言由舒怀做。”

韦丽夹了一块烤肉送给舒怀,“舒哥,来一个经典的!”

舒怀接过烤肉,咬了一口,然后做沉思状,在羊肉快被嚼成碎末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赌来的爱情最可靠!”

就在大家还没琢磨出内涵的时候,郑凡的手机响了,说话声太嘈杂,郑凡起身走到离烧烤炉远一点的地方接听。

电话是柳燕燕打来的,她对郑凡说我找你有急事,郑凡说我正跟朋友在青庐山吃烧烤呢,有什么事?

柳燕燕在电话里说,“见面说,我在秀月酒楼3号包厢等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不要来!”电话挂了。

中秋万家团圆,柳燕燕半路打劫,郑凡合上电话,去还是不去,他陷入了两难困境,他打开电话准备告诉柳燕燕自己已经有女友了,正要按回拨键,转念一想,也许柳燕燕只是想找自己谈一件业务上的事,比如说能不能在他的黄梅戏研究的书中把她也顺带研究一下,如果自作多情地硬往感情上去扯就显得相当可笑,所以他决定去见柳燕燕。

可怎么对韦丽说呢?他要说去见黄梅戏演员柳燕燕那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于是他走过来心虚地对韦丽还有舒怀悦悦说,“单位有个急事,我马上要赶过去。”

正玩得起劲的韦丽急了,她用沾满了羊油的手拉住郑凡的手说,“走,我跟你一起去,会会你们所长,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哪路神仙,中秋节全国人民都在放假,你们艺研所居然要加班,太荒谬了!”

郑凡的头上冒汗了,“你要是跟着一起去,我就不去了。”

悦悦也说真不像话,中秋节把员工叫到单位去加班,说不过去。舒怀却用另一种分析思路为郑凡解了围,“也许就是所长以加班的名义约部下去打牌,郑凡到现在也没公开和韦丽的关系,约单身汉去打牌,赌点小钱,来点小刺激,很正常。”

韦丽是个脑子简单的人,听舒怀这么一说,连忙对郑凡说,“既然是打牌,那你就去陪陪所长,平时你也累得半死,放松放松也好,身上带的钱够不够?我这有。”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二百块钱给郑凡,郑凡推开韦丽的手,“我有钱。”

准备离开的郑凡突然犹豫起来,他觉得自己跟韦丽撒谎是有罪的,这个死心塌地的女孩把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全都押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还要瞒天过海地跟一个女演员在中秋节这么个敏感的日子去约会,他架起自行车,对韦丽说,“要是打牌的话,我就不想去了,还是跟你们在一起!”

韦丽推了郑凡一把,“你快走吧,也许不是打牌,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去,领导会有意见的。”

郑凡跨上自行车,一种背叛的可耻纠缠着他绷紧的神经,一路上,秋凉的风灌进了他的脖子里,后脊背上的热汗也凉了。

秀月酒楼3号包厢是一个卡座式的小包厢,晕黄的灯光和墙上的那幅仿冒的《土耳其浴女》的油画以及这种私密式的空间设计,暗示着在这里吃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暧昧和隐秘的情感进行到底。郑凡进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柳燕燕穿着一身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黑色真丝长裙,只是胸前多了一枚水仙铂金胸针,艺术气质含而不露。

柳燕燕站起身跟郑凡握了手,“跟女朋友在一起?”

郑凡未置可否地说,“这很重要吗?”

柳燕燕松开手,指着自己的对面,做出“请坐”的手势,“很重要。如果你跟女朋友在一起,就不该过来,中秋节当然陪女朋友一起团圆。如果你是单身汉,作为相识的朋友,我约你过来吃饭,天经地义。”

郑凡心里叫苦不迭,他省略掉寒暄,直奔主题,“你说找我有事?”

柳燕燕将一杯泡好的茉莉花茶推到郑凡面前示意他用茶,“我答应过你,说请你吃饭。这当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对吧?”

郑凡虽说心里有许多难言之隐,但此刻还是被柳燕燕的信用感动了,“谢谢你!真没想到你如此信守诺言。我们连电话都没留过。”

柳燕燕递给郑凡一张餐巾纸,“是肖叔叔告诉我的。擦擦汗!”

菜上来了,一份椒盐基围虾,一碟清炒芥蓝、一份糖醋酱排、一碗菌王例汤,柳燕燕自带了一瓶红酒,晚餐虽说不算奢侈,但很有格调和品位。

酒是会让人还原真实的一种催化剂,喝了酒的柳燕燕毫不掩饰地对郑凡说,你是我遇到的最有品质的男孩,只可惜你的家庭背景让你的前程黯淡了下来,但我仍坚信凭你的才华和勇气,你会让这个世界所有男人都显得多余,改革开放三十年了,我听团里的人说庐阳文艺界敢跟市领导叫板的只有你一个,“你是为了我,才在领导面前拍案而起拂袖而去的吗?”柳燕燕情感很丰富地望着郑凡又一次老话重提,郑凡忽然觉得柳燕燕要是为了这个答案请他吃饭,这顿晚餐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那天告诉过你,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传统的戏剧必须定位于文化遗产,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学术观点,不仅适用于黄梅戏,也适用于京剧、越剧、豫剧等所有的剧种。很荣幸我们第一次见面聊天时,你是同意我的这一立场的。”

柳燕燕没有从郑凡这里听到一句最想听到的话,但郑凡的回答还能说得过去,所以她没有继续这一话题,接下来的话题他们聊起了演艺公司旗下各个剧团为了生存、为了争取演出合同,不惜让年轻漂亮的演员陪有钱的老板跳舞、唱歌、喝酒、宵夜,艺术已经没有了,演员们所干的几乎就是“三陪”们干的活,郑凡说这不是一个艺术的时代,柳燕燕说顶多是艺术研究的时代,他们坐而论道的聊天总是那么默契,可只要一回到现实,马上就会失语,比如房子、车子、收入、奖金,都聊不下去。后来郑凡意识到,有的人是只适合聊天,而不适合过日子;有的人只适合过日子,而不适合聊天,比如韦丽就是,你要跟她讨论艺术和中国的房价走势,她宁愿去洗碗或倒垃圾;但你跟她一起过日子,轻松得却像一片羽毛,“住城中村挺好,自行车胎破了,补胎的摊子到处都是,修鞋、换锁、配钥匙也很方便”。

在晚餐临近结束的时候,柳燕燕突然问郑凡,“我妈今天非要我跟电力公司一个死了老婆的处长见面,说人家不仅有复式别墅,还有专车,我没去,跑到这来约你吃饭了。”

郑凡心里格愣一下,难道这才是今晚真正需要暗示的主题,郑凡装糊涂,“非常感谢你的盛情,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见一下电力公司的处长。”

柳燕燕起身背起坤包,“我怕处长被‘双规’。”

郑凡说,“即使处长双规了,也不是因为你住进了别墅和享用了专车,这些东西在你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名角,有非常独立的人格和高贵的心性,很令人敬重。如果你过着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生活,即使你能受得了,你的观众也接受不了呀。”

柳燕燕说,“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处长我见不见?过了这个十五,过不了下个初一,我妈不会放过我的。”

郑凡坚定不移地说,“见,要相信,大多数处长是不会被‘双规’的。”

柳燕燕很平静地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走到一楼吧台时,柳燕燕准备去结账,郑凡说我已经付过了,柳燕燕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郑凡说你请客我买单,就这意思。

郑凡除了跟韦丽之外,从没谈过恋爱,情场上顶多算幼儿园的水平,所以他根本无法领悟这顿理由并不充分的晚餐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像一个成绩一塌糊涂的学生在阅读一篇复杂的课文,苦思冥想,就是读不出主题思想是什么。

晚上回来的路上,郑凡挺心疼的,中秋节特价打六折,酒是自带的,还花去了一百三十多块钱,这么多钱相当于礼拜六礼拜天两天辛苦家教的劳务费都掏出来,还要再贴上十块钱。中秋的月亮安静地挂在天空,天空几万年如一日一成不变,郑凡脑子里冒出了“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诗句,他想象着张若虚写这首诗时异常心虚。

回到城中村出租屋已是晚上九点多钟,韦丽躺在床上正在看电视里无聊的中秋晚会,见郑凡回来了,问道,“你们是打牌还是加班工作?”

郑凡说,“既没打牌,也没工作。喝酒!”

郑凡要韦丽起来一起到院子里赏月,吃月饼,韦丽说太累了,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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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计”,在词典中的解释是:狡诈的计策;使用不正当的手段。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就是一个不好的词汇,认为诡计都是阴谋诡计,是和暗箱操作这些词连在一起,是见不得人的。在生活中,我们究竟是否应该纵容这个词的存在呢?其实,生活中很多地方都需要诡计,生活中的诡计并不单指坏事,我们也常常需要一些小的计谋去解决生活中困难的事,这就是生活中的诡计。在古时,有兵法三十六计,在现代,我们更需要利用适当的诡计去解决生活中无法解决的事情。诡计,对于一个人的爱情、婚姻、人际交往以及工作事业等社会生活都有着重要的影响,有时甚至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 逆袭吧草根

    逆袭吧草根

    你还在抱怨社会的不公、竞争的激烈、命运的多舛、人情的冷漠吗?草根一族的穷小子侯海森原本也是如此,那时他一无所有,然而本命年的一个际遇改变了他,从此他拥有校花级绝色女友、钻石级土豪兄弟、史诗级商业帝国!没有人是天生的成功者!也没有人是天生的失败者!本书将告诉你草根如何逆袭!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到了,而这取决于你是否肯每天花点时间阅读本书!侯海森语录: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莫鄙草根贱,凌云在他朝!你好好看着,我侯海森会向你证明,草根是可以驾驭世界的!!!
  • 无限未来的求生

    无限未来的求生

    生存是什么?生存就是活着,活着,生命在继续,生存就是不择手段的活着.你可以卑鄙,可以无耻,还可以下流.只要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就好.只有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才有话语权的资格,主人公协好友被迫进入无限的诡异世界,从此死亡作伴,诡异的世界与元世界的开端发生摩擦,空间相位错位,消除负面能量,仅仅为了生存,选召者们的勾心斗角,尝遍磨难,恐怖的魔物在无限世界缓缓苏醒,究竟该怎么办!!
  • 调整心态健康生活

    调整心态健康生活

    是什么让我们处于亚健康的状态?是什么让我们失去美好的心情?又是什么让我们觉得生活非常劳累呢?其实这些所有的困扰都是由于心理问题带来的,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心态的好坏不但影响一个人的心理,也直接影响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只有好的心情,才会有健康的身体和生活。本书就是基于这个角度出发,讲解了生活中的各种心理问题,包括掌控你的情感、有关梦境的思考、走出孤独忧虑的人生、面对生活的压力、身为女人或男人的心理问题、充满抱怨的世界、都市的健康危机、做自己的心理医生等几个部分。
  • 豆蔻大陆之绝境

    豆蔻大陆之绝境

    五千年的恩怨,五千年的追杀。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被人追杀轮回二十八次!在第二十八次追杀的时候,因为偶然的机会,他活了下来。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 我道西游之大圣归来

    我道西游之大圣归来

    齐天大圣孙悟空,这是何等的威风,他是一只猴子,是世间最狂的猴,然而他却因不愿取经而被如来佛祖打入轮回隧道,成为凡人,在凡间,他的名字叫做林凌零,而且他有喜欢的人,穆紫琳,有一天,当它再次变回孙悟空时,“穆紫琳”这三个字,仍旧是他心中抹不去的痛。新书求收藏!
  • 盈月潋滟

    盈月潋滟

    她与她,本是姐妹,颠沛流离时相依为命,一样的经历,却因性格不同,造就不一样的人生。他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母后被她爹毒害,她的爹娘因他而死。此生,是愧疚,还是恨?他与她,隔着一段上辈人的仇,她只要报仇,只要姐姐幸福,却不料,错过了此生最最真的爱情。………………………………………………………………………………此文属大坑,情节丰富,一大群聪明人斗来斗去(基本上没小白人物),喜欢小白女主的,勿入。当然,女主还是很开朗的。前面有些慢热,但情节绝对紧凑,欢迎拍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