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长安的大臣们脑子里总想着这样一个成语:东施效颦。东施效颦,说的是春秋时代有位叫西施的美女,远近闻名。西施有心口疼的毛病,犯病的时候捧住心口,眉毛微蹙,看到的人都说漂亮。有个叫东施的丑女见大家都夸西施漂亮,就也学着西施捧心口皱眉头,这下显得整个人更丑,于是东施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为什么想着这个成语?因为他们对某个女人充满厌恶。这个女人就是立志成为第二个武则天的韦皇后。朝臣们会有这种想法,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心理上的。神龙政变并没有经过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中宗即位后,受到二张牵连的官员都是在控鹤监跟随二张的那些无聊文人,朝廷格局并没有太大变动,李唐王室复位,大臣们欢欣鼓舞,很快,他们有些失望。新皇帝继位后,一心当和事天子,继续纵容武氏集团不说,还把政变中立有大功的“五王”给杀了。这等诛杀忠臣的行径,大臣们自然看不下去。更让他们看不下去的是,这糊涂皇帝一味宠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逼得当朝太子造反。太子死后,皇帝不知悔改,把韦后和安乐公主宠上了天,韦后制造舆论,结交大臣,对朝廷大权虎视眈眈,安乐公主更是明目张胆地放话说自己要当皇太女。
又一个女人想要当政,这是大臣们最害怕也是最不能忍受的。他们曾经对一个女人臣服,这个女人虽然飞扬跋扈,但胜在有胆识,有魄力,有手段,而且,他们的官职也是这个女人给的。接受一个女人当皇帝,不论是在观念上还是心理上,都要受到不小的冲击。女王的为人,既有让他们害怕厌恶的一面,也有让他们钦佩信服的一面,他们一方面希望女王赶快下台,另一方面又为她的下台惋惜。这种心理说不清道不明,却使他们在承认武则天的同时,更不能容忍第二次对一个女人磕头。第二个原因是韦后自身的素质。这个韦皇后的政治能力,和武则天没法比。韦后做了三件事,决定了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第一件事是卖官敛财。武则天曾大力推行试官制度。在遭到时人嘲笑的同时,也挖掘了一大批人才。韦后大概也觉得自己需要人才,她干脆将各个官位明码标价,出得起钱的人就可以当官。这样的官员的推荐信,都是斜封着交给管人事的中书长官,靠这些介绍信提拔的官员,被叫做“斜封官”。
当年,李义府的儿子曾在李家开了一个官员超市,贩卖各种官职,现在,韦皇后开了一个官职批发市场,任何有钱的人都可以得到一官半职,韦皇后认为,这种行为既提拔了官员,自己又能赚到钱,一举两得。韦皇后的妹妹郕国夫人,安乐公主,几个和她关系较好的尚宫,都靠这个赚钱,和事天子两眼一闭,装作没看见。试官的官员,三教九流闲杂人等很多,武则天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绩效考核制度,不合格的人立刻辞退,没有给国家带来大乱子;买官的官员,三教九流闲杂人等很多,韦皇后只负责收钱,这些官员大多没有能力,握着手中权力为非作歹,成了朝廷的隐患,大臣们上朝,突然发现隔壁卖肉的成了自己的新同事,怎么能不生气?同样是把官职给了没有经过正式途径入仕的人,武则天是淘金匠,扒拉出人才,韦皇后也是淘金匠,她只盯着钱。武则天重用外戚、养小白脸、制造恐怖气氛,但武则天优点很多,当大臣们盯着她的优点的时候,容易忽视她的缺点;韦皇后重用外戚、养小白脸、制造恐怖气氛,大臣们睁大眼睛,就是找不到她的优点。把同样一件事做到人人厌恶,这不是效颦是什么?第二件事是结党营私。
韦皇后立志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在很多方面,她效仿武则天的做法,不过,她模仿得很不成功。她首先要提拔娘家的势力,堂兄韦温成了太子少保,族里的几个从弟把握着兵权,大臣们看到皇后加大力气培养外戚,脑子里警钟大作;在朝廷上,她与宗楚客、纪处纳狼狈为奸,左右朝政,大臣们敢怒不敢言;更荒唐的是,她把一个女巫带进皇宫,封为陇西夫人,大臣们暗骂这个女人有失国体。这时候大唐境内很多地方遭遇水灾、旱灾,百姓流离失所,这些事,在韦后的脑子里想都不会想。她唯一能看到的东西只有权势。她向武则天学习,坏的学全了,好的一样没学会,大臣们甚至有些怀念武则天,武则天做事,至少不会如此不靠谱。第三件事是一件震惊帝国的大事,这件事发生后,除了韦后的亲信,朝廷上再也没有人支持这个效颦的女人,大臣们甚至不约而同地期待赶快有人收拾了她。这件事,是一件刑事案件,也是继“小公主死亡”、“李弘死亡”之后的第三件说不清道不明的刑事案件。公元七一○年,没有任何预兆,中宗李显突然身亡。怀疑的目光,顷刻对准了韦皇后。李显逝世被称为“和事天子”的唐中宗李显,一生两次登上大唐皇位。
他的一生明显地分为三个时期,在他自己看来,他的一生很丰富。第一时期,皇子时期,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第二时期,流放时期,受家庭幸福;第三时期,天子时期,享受帝王生活。他一生都生活在不确定的危险中,却也实实在在地享受了一些事。人们看着他从斗鸡的太子,变成落难皇子,又变成一个戴了几顶绿帽子的一国之君,大家习惯了他的和稀泥风格,习惯了他对妻子、女儿过火的宠爱,也习惯了每天听人说他或他的家人又闹了什么笑话。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脸温和、笑呵呵的模样。这样一个皇帝,虽然没用,倒也说不上讨厌。突然有一天,他不来早朝,随后就有流言传出说皇帝驾崩了。谁也不敢相信一个整天笑呵呵的人会突然消失,大臣们纷纷猜测,朝堂上的气氛凝重而诡异。多数人都不相信皇帝是真的暴病身亡。他们暗自思忖:“皇上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李显死亡疑点有三:事前没有征兆。李显今年五十四岁,平时有些疾病很正常,但他照常上朝,照常玩乐,并没有迹象表明他有重大疾患。事后没有官方说法。韦皇后隐瞒了李显的死因,给不出具体的说法,不但大臣,连普通百姓都对她起了疑心。
事发后第一时间,韦后控制了都城。她让自己亲信的大臣掌握国家机关,在皇城守卫和军队的将领换上自己的人手,迅速立李显的四子李重茂为皇帝。李显死后第三天,新帝在李显灵前登基继位,改元唐隆。李显的遗诏宣布:韦后摄政。当年,李显在高宗灵前继位,遗诏是高宗亲口下的,当时李显在,武则天在,大臣们都听得很明白,武则天监国多年,出于信任,高宗在遗诏中规定了武则天的权力。现在,历史又一次重演,李重茂在灵前继位,大臣们谁都没有亲口听到中宗的遗诏。更离谱的是,韦皇后当了五年皇后,干涉朝政,笼络大臣,卖官鬻爵,根本没起过好作用。中宗竟然让这样一个人摄政,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这件事越想越可疑,大臣们开始思考李显暴毙的可能。李家人的身体素质不算太好,李治本人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患风疾患得头晕目眩,只能把国家交给武则天;李治的大儿子李弘从小就体弱多病,看到他的人都觉得他活不了几年。李显年轻时候倒是精力充沛,经过在房州的艰难岁月,吃不饱穿不暖心理还有压力,回到长安时,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失去儿子、女儿的心灵伤痛,他的健康也许早就透支了。
而且,李显相信道士,曾封道士为官,难保有人给李显献上什么灵丹妙药,日积月累,突然毒性大发;此外,李显回长安后重视享乐,韦皇后也尽量给他安排各种各样的娱乐项目,保不准皇上玩得太高兴,体力透支,一命呜呼。暴毙的可能性很多,随便拿出来一条,也许就能说服人。但韦皇后没有拿出一个解释,倒让大臣们觉得她在心虚。他们更相信中宗之死是韦皇后动的手脚。同时,他们再一次想到“效颦”这个词,看看武则天,从没打过高宗的主意,她知道丈夫是她的权力的根本,只要丈夫在,她就有保证,丈夫不在,她的权力就有转移到其他人手里的可能。所以,李治在世的时候,武则天安守本分,一边替李治操劳国事,处理政务,一边帮李治寻医问药求仙祈福,尽量延长李治的寿命。李治临终前将权力交给妻子,也算合情合理。再看看韦皇后,中宗在世的时候,她教唆中宗不理国事,结交的大臣都是一些奸佞之徒,宗楚客、纪处纳,瞧瞧这都是什么人,当年劝李显不要杀掉李旦、太平公主的萧至忠,对李显夫妇算得上忠心耿耿,即使这么个忠臣,也看不惯宗楚客等人的行径,平时能离他们多远就离他们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