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爬上楼梯,连澡也没有洗,就躺在床上大睡。睡梦中,我又回到了那幢废弃的楼房,这次,我看到了鬼,真是一个女鬼,可是她一直背对着我,她一步步地退向我。我想跑,可是挪不动脚步。后来,她站在了我的面前,突然转过身来。我看到她吐着长长的舌头,脸色煞白,眼睛里流着血……
我大叫一声醒过来,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侧头望去,看到太阳西斜,透过窗棂,照在糊着一层报纸的墙上。
我相信,那幢废弃的大楼绝对没有鬼,而且世界上也绝对没有鬼,可是,为什么又会有脚步声?那个女人是谁?她藏在什么地方?她为什么要藏在那里?
我在床上一直躺着,浑身软得像面条。我觉得这次暗访前所未有地窝火。野生动物批发市场不能打进去,而打不进去则就不能知道这些野生动物销往哪里,不知道销往哪里就不知道谁在消费,不知道谁是饕餮这些野生动物的“凶手”。
暗访如此不顺利,又冒出了一个“女鬼”来,真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阴雨。
我想到了放弃。可能上天知道这个暗访异常困难,就冒出了“女鬼”来,让我知难而退。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一样,趿拉着拖鞋,光着膀子,穿着裤裆里能够塞进一头猪娃的又肥又大的短裤,在城乡结合部的村中晃荡。在这座城市里,因为天气炎热,每个男人都有一双拖鞋,都有一条肥大的短裤。
夜晚,我在街边的小店里,叫几瓶啤酒,炒一盘菜,边看着悬在头顶的电视,边和老板聊天。总是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醉醺醺地爬进出租房里。
有一天,我遇到了以前一起在发行站工作的发行员。他看着光脊梁的我说:“兄弟真牛啊。”确实是的,敢于在城中村光着身子走路,还需要一点胆量,一般小混混才会这样做。而我的少年时代,也是从小混混群中拼杀出来的。
10年前,我是北方那条街道上的小混混,学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动不动就想和人比试比试,自以为自己就是霍元甲。如果没有考上大学,我可能就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也可能被人家打成残疾。当初和我一起学习武术的人,有的关进监狱,现在还没有出来;有的被人打断了腿脚,连媳妇都说不上。在西北,打群架是少年的成人礼,而能打架的少年,总是备受少女青睐。少年们多日不见,相聚时总是大谈如何神勇,如何一拳打断了对方的鼻梁。那时候我也经常在女孩子面前吹嘘自己如何能打架,在女孩倾慕的眼光中飘飘欲仙。
我和发行员坐在饭店里喝酒。夏夜,一人一瓶啤酒,牙齿咬开瓶盖,一口气喝下半瓶,这是穷人的专利和享受。最烦那些喝啤酒还要用杯子的人,不像男人。
我们谈起了分开后的生活,谈着谈着,就说起了站长。我才突然想起,有好长时间没有给站长打电话了。
拨通了站长的电话,他又老子老子了一番,然后才问我最近在忙什么。
我来到墙角,看看四周没人,才悄声告诉他我这些天的暗访盗猎生活,以及我遇到的困惑。站长说:“你怎么不找老子,老子是本地人,你要的料,都在老子这里。”他说他有很多战友在执法部门开车,经常会拉着那些大肚子的人去吃野生动物。他会介绍我认识那些战友。
站长又说,野生动物菜肴非常贵,一盘动辄几百上千,一般人怎么能吃得起。能吃这些的人,一种是公款消费,一种是有求于他们的老板请客。这些大肚子的人热衷于吃野生动物,才使得盗猎如此猖獗。
那天,我又给站长说了野生动物交易市场旁边的那幢废弃的楼房,说那幢楼房里闹鬼。
站长哈哈笑着说:“鬼?老子还没有见过鬼,明天晚上老子给你把鬼捉来。”
第二天晚上,主任开着奥拓,拉着我和站长来到了那幢楼房下。主任准备了3根棍子,站长不要棍子,他说:“老子又不是去奔丧,要这哭丧棒做什么?”我和主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棍子握在手中。
我们打着手电筒,又从一楼搜索到五楼,从五楼搜索到一楼,没有见到一个人影。站长笑着说:“女鬼呢?女鬼在哪里?”
我看着黑魆魆的台阶说:“你等等,一会儿就会来的。”
站长依旧笑着说:“要是来了,老子就捉住,给你做老婆。”
主任严肃地说:“真的有脚步声,是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我听见她走下了楼梯。”
主任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听得心也在颤抖。
站长说:“你们这些文人啊,听见女人脚步声就害怕。老子一个人在丛林里的时候,躲在树上,毒蛇从身上爬过,猛兽从树下走过,老子都没有害怕过,难道还怕一个女人?”
午夜的空楼异常寂静,风从空荡荡的楼道刮过,像是有人在啼哭。我们又从一楼走到了三楼,站在窗口,看到遥远的交易市场,灯火通明。月光照在楼房的进口,亮如白昼。
站长说:“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是从哪里上来的。”
然而,楼上楼下没有人影,也没有高跟鞋的脚步声。
站长戏谑地问:“女鬼在哪里?怎么今晚不来了?”
他刚刚说完,楼上就响起了脚步声,哒,哒,哒……节奏缓慢,像一个穿着紧身旗袍、踩着高跟鞋的女子小心地走下楼梯。
我小声说:“你听,你听,来了,来了。”我的双腿开始哆嗦。
站长神色变得凝重,他说:“还真的有女人来了,奇怪。”他的声音平静如初。
高跟鞋的声音响了十几下后,又恢复了寂静。站长凝神望着楼梯的方向,我和主任面面相觑,面如白纸。我们猜想着女鬼可能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只是我们看不到她,而她能看到我们。
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声音更近了,女鬼还在下楼梯。我用颤抖的手握紧了棍子。
又是响了十几下,又恢复了寂静。我想,我们在观望着女鬼,女鬼肯定也在观望着我们。她此刻是不是在想着,这3个人,先从哪个下手?
哒,哒,哒……这次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女鬼距离我们只有几米远。站长突然打开手电,雪亮的手电筒光像一柄利剑,刺穿了黑暗。站长冲过窗口,奔向楼梯,他大声骂着,骂声在楼道里隆隆回响。
哒哒哒……这次声音连成了一片,女鬼在快步奔下楼梯。
我和主任跟在站长的身后,也跑向楼梯,手电筒的光亮中,楼梯口和楼道上,空无一人。
我正在恐惧和蹊跷时,突然听到了老鼠的叫声。站长踩着一只老鼠,老鼠挣扎着吱吱几声后,就没有声响了。站长笑着说:“你们这些文人啊,能干成什么事情?一只老鼠就把你们吓成了这样。”
怎么会是老鼠呢?老鼠怎么会发出高跟鞋的声音?我们看着站长,一脸疑惑。
站长说:“你们看看这只老鼠,和平常见到的老鼠有什么不同?”
老鼠躺在地上,四蹄朝天,尾巴末梢是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球,踩上去硬硬的。不知道老鼠尾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这个球球是什么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