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天下人普遍好饮茶,尚茶成风,形成独具中国特色的茶文化。饮茶之习殆成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茶叶还通过海陆交通流至国外,香飘万里,充当了中国与异域文化的交流使者。作为茶文化发展的必然结果,唐代出现了茶圣陆羽和中国第一部关于茶的著述——《茶经》。《茶经》奠定了茶文化著述的典范,而其中所蕴涵的博大精深的茶道文化更是流传海内外,历久而弥醇。
遍植南北,名品益出
中国饮茶历史悠久,《神农本草》记载:“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其事在四五千年以前了。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关于茶的记载,遍见于当时史书和文学作品。人们对于茶的称呼也较多,诸如:茗、过罗、皋芦等。
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阶段,社会生产力迅速恢复和发展,社会物质财富充裕,经济、文化等均呈现出空前繁荣的盛况。源远流长、历史悠久的饮茶习俗也发生了历史性的重大变革,逐渐演变为一种人们热衷的文化现象。唐代饮茶风习盛行,茶叶消费量猛增,因此强烈地刺激了茶树园圃业的大发展,茶树种植区域扩大,种植面积增加,优良品种的选育和栽培技术显著提高。根据陆羽的《茶经》、李肇的《唐国史补》以及《新唐书·地理志》的记载,当时产茶地区主要有“山南、淮南、浙西、浙东、剑南”5大区域,共计42州。这些地方覆盖了相当于今天的四川、贵州、云南、福建、浙江、江苏、江西、安徽、湖北、湖南、河南、陕西等省区,西北到陕西汉中、安康,西南到云贵高原的西双版纳,东南到福建的建瓯、闽溪,南达五岭两广。据记载,蜀地新安茶“自谷雨以后,岁取数百万斤,散落东下”。
这时“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出”,出现了许多人们公认的色、香、味俱佳的名茶,诸如剑南的蒙顶石花茶,湖州顾渚紫笋茶,东川的神泉小团、昌明茶、兽目茶,峡州的碧涧明月、芳蕊,福州方山的露芽茶等,皆为名茶之佼佼者。其中首推蒙顶石花茶品质绝佳;顾诸紫笋茶和常州阳羡茶,被选为贡品,质量可与蒙顶石花茶相媲美。
茶树种植的扩大和制茶业的兴起,使江南广袤的穷乡僻壤得到大力开发,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茶叶通过大运河水系和丝绸之路,舟车相继,源源不断地运往北方和西域。“安史之乱”以后,藩镇割据,政治失常,民生凋敝,国库空虚,财政困窘,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当时人的说法是“通津达道者税之;莳蔬艺果者税之,死亡者税之”。德宗时,判度支侍郎赵赞以“常赋不足”为藉口,自建中元年(780)开征茶、漆、竹、木税,税率从价征10%。继而,又征收单一税种的茶税。穆宗时茶税增加50%,对茶农进行横征暴敛。大和九年(835)唐政府进一步实行“榷茶”制,由政府垄断茶叶生产和贸易。政府通过低价向农民收购,高价向商人售出的手法,一买一卖,转手之间,除税额以外,还取得了惊人的差额。
尚茶成风
茶文化的发展给人们带来了精神艺术享受,满足了人们对于精神文化的追求。盛唐伊始,饮茶风习日益兴盛。饮茶风俗渗透了思想意识形态、典章制度、文化艺术、风俗习惯等内容,茶文化活动丰富多彩,引人酷爱。“天下普遍好饮茶,其后尚茶成风”,“今人溺之甚,穷日尽夜,殆成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朝野上下,寺观僧道,饮茶成风,盛极一时。饮茶成为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僧侣道士等人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成为他们追求闲情逸趣,抒发情怀的手段。
据记载,德宗李适“好煎茶”,煎煮时于茶中加入“苏椒之类”,宰相李泌作诗赞它“旋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作琉璃眼。”宣宗大中三年(849),洛阳有个和尚年龄130岁,宣宗问他吃什么仙丹妙药,和尚回答说:“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性,惟嗜茶,凡履处惟茶是求,或过百碗,不以为厌。”皇上又问:“生病否?”和尚回答说:“何需魏帝一丸药,只需卢仝七碗茶。”牛李党争时著名的宰相李德裕,著名诗人卢仝、白居易等,均为饮茶、评茶的魁首。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惠寄新茶》诗曰:“……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唯觉两腋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玉川子是卢仝自号。这就是“卢仝七碗茶”的历史典故,卢仝也因此而被称为“茶仙”。白居易也作了许多著名的咏茶诗,如《食后》:“食后一觉睡,起来两瓯茶”,“蜀茶寄到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
文人雅士以馈赠茶叶联络感情,表示友谊。陆赘当凤翔郑县县尉,回江南探亲,路过寿春。寿州刺史张镒也是名士,陆赘前去探访,两人相谈极其融洽。临别时,张镒赠钱百万给陆赘赡养老母,陆赘不受,只收下“新茶一串”,说:“敢不承君厚意。”诗人薛能《谢刘相寄天柱山茶》:“两串春团敌夜光,名题天柱印维扬。偷嫌曼倩桃无味,捣觉嫦娥药不香。惜恐被分嫌利市,尽应难觅为供堂。粗官寄与真抛却,赖有诗情合得尝。”诗人赞誉天柱山茶之醇美,连仙桃、灵药在它面前都失去了香味,认为只有诗友之间最真挚、最高雅的友谊才消受得起。不少诗人则沉浸于茶的高洁品性中,以其陶冶情操。皮日休诗云:“生于顾渚山,老在漫石坞。语气为茶,衣香是烟雾。”陆龟蒙则赞誉茶人“天赋识灵草,自然钟野姿”。
除此以外,民间饮茶风习也非常普及。“南人好饮茶,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严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师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茶,以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饮茶风习还远及边陲,传播范围之广,也属空前。德宗初年,“常鲁使西番,烹茶帐中。蕃使赞普问曰:‘此何物也?’鲁公曰:‘涤烦疗渴,所谓茶也。’赞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寿州者,此舒州者,此顾渚者,此蕲门者,此昌明者,此湖者。’”可见中土名茶远销边陲,名品应有尽有。
相应于饮茶风俗的大发展,饮茶器具也全面地发展起来。以金银、陶瓷等材料制作的茶笼子、茶碾、茶钵、茶罗、风炉等制茶工具及注子、扁提(即茶壶)、茶盏、茶托等饮用器皿,使烹茶、饮茶更加精进完善,更加富有情趣,使大发展中的茶文化锦上添花,越发多姿多彩。扶风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金银、秘色瓷、金银平脱瓷、玻璃茶具,基本完整地展现了唐代后期制茶、烹茶、饮茶的“庐山真面目”。
精工细作
唐代人们制茶叶的方法约有4种:粗茶、散茶、末茶、饼茶。粗茶、散茶两种,分别是将采收的茶叶,用刀切碎,置于釜中煮饮;或将新采茶芽,直接放进釜中煎煮,取汁饮用。这是汉魏以来传统饮茶方法的继承发展,沿用至今,北方人俗称“罐罐茶”。末茶与饼茶是唐代制茶工艺技术与饮用艺术的重大突破和创新,又是技术与艺术有机的结合。末茶是将采摘的茶叶经焙烘,碾研成末,煎煮饮用。饼茶则是唐代具有代表性的制茶、烹茶、饮茶方法,它是将采摘的茶叶经“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等工序,加工制作,再供饮用。所谓“蒸之”,是将新茶放进釜甑中加热蒸焙;“捣之”是搓捻、捣碎;“拍之”是将茶末用模具拍压成饼,饼有圆形、方形,还有美观的花形、鸟形,仿玉器的圭、璧等形状;“焙之”是进一步焙烘,使茶饼脱水干燥;“穿之”与“封之”便是最后整形、穿缀贯联以及包装贮藏了。有的包装是十分讲究的,用丝织品包裹或用玉盒盛装。诗人皮日休在《茶舍》诗中指出:“阳崖枕白屋,几口嬉嬉活。棚上汲红泉,焙前蒸紫蕨。乃翁研茗后,中妇拍茶歇。相向掩柴扉,茶香满山月”是对这一过程的生动描述。特别应该提到的是其中的“蒸之”工艺,以热蒸杀青,抑制茶芽中酸素的作用,可以及时地破坏酶的活性,控制发酵,提高茶的浓绿色泽,保持茶叶的鲜嫩品质,有效地溢发鲜香美味。由蒸青法制成的饼茶,使唐代饮茶及茶文化进入新的历史阶段,对世界制茶技术也产生了重大影响。
唐代具有代表性的饮茶方法是“煎茶”。煎茶所用的茶料,是精工细作的饼茶。煎茶前,先将茶饼炙烤,再用茶碾或研钵粉碎,细罗筛选,茶末的色泽与细度犹如“碾成黄金粉,轻嫩如松花”,再将茶末放进沸水中煎煮,方可饮用。同时,人们对煎茶的水质、汤水煮沸温度、茶末与水的比例、煎茶工具、饮茶器皿、煎茶操作技艺等等,均提出了细致入微的要求,进行了认真详尽的科学总结。这些经验在“茶圣”陆羽所著《茶经》中均有详细记载。
茶香飘万里
茶文化的勃兴,有力地推动了茶业商品经济的发展,国内外茶叶贸易欣欣向荣。北方地区的今河北、山东、河南、陕西等省虽不产茶叶,但“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也直接促进了中国茶叶贸易和南方特别是太湖地区茶叶生产的发展。据《新唐书》记载,裴休到江南采购茶叶,通过长江、大运河贩运至北方,并在途中转运处设置货栈,可见经营贩运之盛况。茶叶的产、销已形成较固定的营运渠道和稳定的交易市场,蜀地新安的茶叶“散落东下”,“南走百粤,北临五湖”。江西浮梁(今景德镇)茶,运销“关西、山东”一带。湖北蕲州、鄂州所产茶叶,运销“陈、蔡以北,幽、并以南”,即今河北、河南、山西等地。湖南衡山茶,则“自潇湘达于五岭”、“交(今越南)之人,亦常食之”。安徽婺州、祁门、婺源等地所产茶叶,也为“梁、宁、幽、并间人”所酷好。
中国西北、西南、北方等地区少数民族,历来嗜茶,亦成风习,茶叶成为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须品。藏族俗语说:“三日可无奶,一日不可无茶。”江南茶叶运销边陲,用来交换突厥、回纥、吐蕃的马、骡、骆驼等牲畜,历史上称为“茶马互市”。据《册府元龟》记载,唐代多次以茶、丝万计易马万匹,可见交易规模之宏大。《新唐书·陆羽传》说:“天下普遍好饮茶,其后尚茶成风,回纥入朝,始驱骡马市茶。”
茶叶伴随着丝绸、陶瓷等大宗商品,远销西域及欧洲,东至朝鲜、日本,西南至印度、斯里兰卡、印度尼西亚等国家。公元8世纪,唐代茶叶传入阿拉伯,阿拉伯人所著《印度中国航海记》说,宣宗大中五年(851),“(中国)有一种冲入热水以为饮品的植物……中国各都邑皆有贩卖……,此植物有苦味”。日本遣唐使和入唐学问僧带回了中国的茶叶以及种茶、制茶技术,他们将茶树栽植在比睿山的坂本地区,同时学习蒸青法、釜蒸法,制成了多种精美的绿茶。前苏联引进中国蒸青法,制成绿茶,产生了当地的“玉绿茶”。
茶圣陆羽与《茶经》
陆羽(?~804)字鸿渐,一名疾,字季疵,复州竟陵(今湖北天门)人。陆羽生下不久,就被竟陵龙盖寺的智积禅师从河边捡到,把他收养在寺中,后来成为智积的弟子。陆羽自此生活在龙盖寺,稍长便开始读书作文,研习佛法,学做佛事,包括煮茶等,后隐居于苕溪(今浙江湖州附近)。
《茶经》是陆羽的代表作品,也是中国乃至世界上的第一部茶叶专著。它的问世,标志着茶事在中国已成为一门科学。《茶经》分为上、中、下3卷10个类目,内容涉及茶的起源、种类、产地、特性、茶叶的采制、加工焙制方法以及饮茶习俗和饮茶方式等。其观点和方法在今天看来依然是具有科学意义的。比如:他认为种茶要选择好土壤,掌握好栽培技术,否则茶树会长不好。他在《茶经》“一之源”中指出:“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凡艺而不实,植而罕茂。法如种瓜,三岁可采。”这一段论述,对于推广种茶技术,指导人们择地栽培,具有重要意义。再如,他认为茶叶的采摘要及时,造制要精细,否则饮了会生病。茶叶固然“可与醍醐、甘露抗衡”,但如果“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正确的采制方法是“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此外,所用茶器具既要美观,又要实用,不能过于侈丽。《茶经》“二之具”和“四之器”,分别讲了采茶、制茶的工具和煮茶、饮茶的器具,共有38种之多,对其形状、性能、质地、用法等详加论述。煮茶时要掌握火候,用水要注意清洁。《茶经》“五之煮”就主要讲如何煮茶。陆羽认为煮茶最好用木炭,其次是火力旺的柴料,不要用腐朽有污染的木器,因为有怪味,会影响茶质。煮茶煮到一沸、二沸、三沸,不能再煮了,再煮水老,就不宜饮用,也就是“千滚水不能喝”。陆羽对用水非常讲究,认为“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最重要的是,陆羽把饮茶与人的道德修养联系起来,提高了饮茶的文化品味。他在《茶经》“一之源”中说:“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茶经》“六之饮”说:“至若救渴,饮之以浆;蠲忧忿,饮之以酒;荡昏寐,饮之以茶。”所谓“荡昏寐”,不仅仅是荡涤昏昏欲睡,还有振奋精神的含义。陆羽把饮茶赋予精神文明的内涵,饮茶既是人们的物质享受,又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茶经》一经问世,即为历代同好者所喜爱,后人的百余种茶书皆源于此。宋人陈师道在《茶经序》中称:“夫茶之著书,自羽始;其用于世,亦自羽始。羽诚有功于茶者也。”北宋另一诗人梅尧臣说:“自从陆羽生人间,人间相学事新茶”。陆羽及其《茶经》,起着承前启后,继承创新的作用,而以其“精行俭德”的精神,贯穿始终。
陆羽之后,茶文化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封氏闻见记》就说:“因鸿渐之论,广润色之,于是茶道大兴。”从宫廷到寺观,从朝臣到百姓,特别是文人学子、名僧高士,无不以饮茶为乐,以饮茶为雅,以饮茶健身,以饮茶修性。客来敬茶、相互赠茶的风气也更加流行,历经千百年而不衰。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陆羽及其《茶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