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宵夜的地狱火焰
在齐王府转了一圈下来,我们才打听到,原来李元吉竟喜欢玩“杀人游戏”——就是让齐王府的家里的护卫互相残杀玩游戏给他看。
每次玩游戏的时候,让家中的护卫抽签,抽到了谁,谁就要参加。而且每次残杀一定要真刀真枪,也必定见血,若是不见血,那刚才玩游戏的那两个护卫就都要以死罪论处。
原来刚才那个叫明山的护卫并不是给李元吉刺伤的,而是被刚才跟他玩同一轮游戏的对手刺伤。
李元吉那个家伙原本不只是暴戾,而且简直就是变态狂了。
我不由暗暗低咒。
“玄霸,这个地方不是人呆的,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心底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在闹腾着,我看着李玄霸苍白无血色的脸,“你也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养伤——”
李玄霸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你回答我啊——别老是往心里藏——”我最怕他这副样子,每次都将心思藏得这样深,让人无从猜起。
就在这时后院的拐角处传来了争吵声——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那不是白白送命吗?”
“林海,不去也要去啊!王爷已经在校场等得不耐烦了。既然抽签抽到了你,该面对的,你也必须要面对——”
“不去。当初来这里当护卫的时候,并没有说要互相残杀玩游戏给主子看,我们是人,不是玩具。”
“林海,你这样不是让我难办吗?”
我和李玄霸互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拐角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才在校场附近指挥的那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比较年轻,一身护卫打扮,此刻正脸红脖子粗地怒目瞪着那个中年男人。
“陈叔,我知道你也难办,那我现在就走,不在这里干了行不行?就连上一个月的工钱我也不要了。”
被唤作是陈叔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林海,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气,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那我离开晋阳还不行吗?”
“你走得了,但你家中妻儿老小也要跟着一起吗?”
“我——”林海语塞了,双拳却紧紧地握了起来,“李元吉,这个混蛋,简直不是人!”
“林海——”陈叔脸色煞白,“这话可不要乱说——”他转头往四周看了眼,却碰上了我和李玄霸的目光,一张脸顿时更是失了血色。
“萧公子——萧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竟认得我们?!我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叫陈青,是这里的管家。”陈青将林海推了一下,显然示意了他什么,才走上前,扬起了礼貌的笑容,自我介绍,“我知道你们二位是陈妈的贵客,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在远远就看见了。”
不愧是齐王府的管家,什么事都逃不过那双眼睛吧?不过,从刚才的对话中看来这个人并不坏。
“你们刚才在吵什么?”我八卦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看见那名年轻护卫还站在那里,眼睛里燃满了怒火。
“萧姑娘——林海还太年轻,也太冲动,刚才他所说的话,你们不要放在心上——”陈青额上渗出了冷汗,“也请你们不要告诉陈妈——”
我正要开口解释,就见李玄霸淡淡地说:“我们跟他们并不熟悉,只是机缘巧合碰面而已。”
陈青显然明白了李玄霸话中的意思,大大松了一口气,“谢谢萧公子。”他擦去了额际的冷汗,他看了我们一眼,欲言又止。
“陈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扬起最无害的笑脸,让他宽心。
“如果两位贵客没什么事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陈青叹了口气,“齐王府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多谢提醒。”我当然巴不得马上拉着李玄霸就跑,但李玄霸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还有事没处理,二位失陪了。”陈青朝我们作了个揖,便拉过还僵在原地生闷气的年轻护卫,就要离去。
那个护卫眼底闪过挣扎的神色,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等等。”李玄霸忽然拦在了他们面前,他淡淡看了那护卫一眼,“我替他去。”
陈青和林海都怔在了那里,我更是吓白了一张脸。
“玄——萧靖,你疯了吗?”我拉住他的衣袖。
李玄霸并没看我,只是朝林海淡淡地道:“先把那身衣服换给我。”
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我无法说服李玄霸,到最后,他还是穿上了林海的那一身护卫服去了校场。也幸好,李元吉让家臣护卫玩残杀游戏的时候,喜欢让他们穿上盔甲,戴上头盔,让人产生一种身临战场的感觉,以图玩得尽兴。
李玄霸整张脸都被头盔给盖住了,李元吉应该是认不出他。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玄霸一身戎装,那天生的皇族气势是谁也无法抹杀的。如果此刻让他跨上战马,那威严气势应该绝不输于李世民吧?
我惊艳之余,却又害怕。虽然知道他武功高强,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
跟陈青商量后,给我拿了套侍女的衣服让我混入了留在校场侍候的侍女群里。当我站在人群中,看到校场上的李玄霸时,手心里渗出了涔涔冷汗。
此刻,李元吉就坐在高高的看台上。
虎皮躺椅、红木案几,面前还摆着各种美酒佳肴,等着侍女给他送到嘴里去。看到他脸上那兴奋的表情,我真想狠狠地揍他一拳。
这个变态狂一定是平日里太闲了,才会想出这样残忍血腥的游戏。
锣鼓忽然敲了起来,那是战斗开始的信号,却也是地狱之门打开的信号。
我不由握紧了手心。
只见校场上,李玄霸手中一柄银枪耍得虎虎生风,身手更是敏捷如豹,他的对手根本就不能伤他分毫。
我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我太过操心了。
时间,在一分分地流逝,李玄霸既没有被对手伤着,也没有出手伤及对手,都是点到即止,便收回银枪。
李元吉终于看出了些门道,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铁青,他忽然推开正帮他喂食的侍女,拍案而起。
“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想就这么一直打到天黑吗?”那一双阴鸷的眼眸直直射向李玄霸,然后一步步地走下看台,朝他走去。
我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扣紧了吊坠,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危急关头把李元吉弄昏了,拉着李玄霸一起逃走。
“你叫什么名字?”李元吉已经走到了李玄霸面前,眼底的神色变幻莫测。
“林海。”李玄霸淡淡地回答。
“林海?”李元吉扬了扬眉,“你就是早上抽签刚刚抽到的那个人?”
李玄霸轻点了点头。
李元吉忽然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没想到你的身手不错。”忽然,他眸光一闪,变得诡异阴森,“不如你我二人较量一下如何?”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
我正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校场外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一道人影。
“四少爷——四少爷——”
我定睛一看,是陈善意,她的身后还跟着满头大汗的陈青。
看来陈青也觉得事态不对,跑去搬了救兵。
李元吉看见陈善意,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烦,“奶娘,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来校场了吗?”
“四少爷,你不要再玩这种残忍的游戏了,小心伤到自己——”陈善意走到李元吉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如果这事让皇上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向皇上交待啊——”
“好了好了,嗦!”李元吉烦躁地挥了挥手,顿时也没了兴致,重新走回看台坐下。一旁的侍女连忙机灵地跑上来为他倒了一杯美酒。
原本围在四周的人潮开始散去,我趁机跑上去,一把拉了李玄霸就躲到一旁看戏。
“四少爷——”另一边,陈善意依旧还是不放心,也跟着走上看台,“四少爷,你就听奶娘一句劝,以后别再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了——”
“我现在不是不玩了吗?”李元吉眼神一寒,冰冷冷地看向陈善意,“奶娘,你怎么年纪越大,管得事情越多了。”
李元吉终于按捺不住拂袖离去。
陈善意尴尬地站在一旁,眼底尽是无奈叹息之色。
幸好有惊无险。
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看着李元吉愤怒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底却越发不安起来。
刚才李元吉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真的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李元吉眼中的杀气。
难道他连从小帮他养到大的奶娘都想杀了吗?
历经一场虚惊,我更不想呆在齐王府了。现在,真是很后悔当初答应玄霸来太原,可是李玄霸那家伙太过倔强,一旦他决定了的事,就没有人可以说服得了他。
陈善意在傍晚的时候亲自过来为他们家四少爷赔罪,并还带了礼物。
言词之间,我看得出来,她极其疼爱她这位从小带到大的小少爷,但也许是太过溺爱了,所以现在的李元吉除了李渊根本就没有畏惧的人。更何况,现在人又在太原,不在李渊身边,他更是胡作非为,只要他高兴,当场杀几个人也是常有的事。他简直就是晋阳一大祸害。
陈善意走后,李玄霸就一直坐在窗前沉思。我实在是受够了这种诡异的沉默,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李玄霸,我现在问你,你到底走不走?”
李玄霸回过了头,淡淡看了我一眼,却是很坚定地摇头。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气起来更是口无遮拦,“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就算你留在这里也无补于事,历史是不能改变的,你不明白吗?你以为你能改变李元吉?你以为能逆写玄武门之变吗?这根本就是——”
眼前那双痛苦落寞的眼眸成功地阻止了我再继续说下去。
我转过了身,独自郁闷。
他难道就不知道我会担心?我会心痛吗?
“潇——”身后,一双略显冰冷的手忽然环住了我的腰,“我知道你担心我。”他的头轻靠着我的肩背,脖颈间还能感受到他那温热而淡淡的气息。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拥抱着我。
我的心不由狂跳了起来。
“让我试一次。如果我可以让元吉改过——也许,以后他可以跟二哥相处得很好——”
我轻闭上眼,这一刻,我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心底里所藏的痛苦。
是啊,无论是谁都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兄弟相互残杀吧?只是……只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我们能不能什么都不要管?”我轻轻地问,语带叹息。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我了。
“算了。”深吸了口气,我平复下伤痛的心情,转过身面对着他。
“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后,李元吉还是这样残暴不仁,性格还是这样坏,我们就离开太原,什么也不要管。”
“好。我答应你。”他终于一扫几天来的忧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抹笑容也让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这个道理!而我既然从死神手里夺回了李玄霸,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让他再到伤害。
谁让我是个保护欲过于旺盛的人呢?虽然,往往被保护的人都是我。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来,我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幕上的月亮好圆好亮,“今天是十五吗?”
“嗯。”李玄霸点了点头,拉着我一起走到窗前欣赏着美丽平静的夜色。
这个宁静温馨的时刻还真不多见啊!
“一转眼十二月十五了。”我抬头仰望着那圆圆的玉盘,忽然间想起了一个谜语,“给你一个谜猜猜,看看你的IQ有多高?”顿了顿,我加了一句:“不过肯定没我高。”怎么说我也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啊!
“你说什么?”李玄霸显然没听懂。
“啊,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一时说漏嘴了,暗暗吐了吐舌,“我是说,我要测测你的智商。”
李玄霸唇角一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喂,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自己很聪明啊?”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天上的圆月,“中秋之月,猜一个地名。”
李玄霸微蹙起眉峰,似乎在苦苦思索答案。
“怎么样?猜不出来了吧?”我洋洋得意地看着他。
他又是唇角一挑,没说话。
我等了半天没见回应,不禁急了,“到底猜没猜出来啊?”
他淡淡一笑,反问:“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晋阳啊!”真是问得莫名其妙,是我问他问题,不是他问我问题啊。
我不禁满头雾水。
“那晋阳又是属于哪里?”他又追问了一句。
“太原啊——”话才出口,我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你已经说出答案了,不是吗?”那看似平静的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太原=太圆。
“喂——”我作势打了他一下,“你知道答案就说出来,干什么拐弯抹角地让我说出来?”
“我只是在证明一个事实。”他淡淡地说。
“什么事实——”这一次我真想打自己的嘴巴了,又被这家伙摆了一道,刚才我不是还说他的IQ绝对没我高嘛,但现在这么一来,我明显给他耍得团团转。
不可能,我怎么甘心就这样输给一个古人?
“不算,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我郁闷地摆过他的肩头,瞪着他,“现在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静静看着我,等着我提问。
“日西。打一个地名。”
等了老半天,没见他回答,这一回我学乖了,“究竟会不会啊?给个说法啊!”
他轻摇了摇头。
“真的不会?”
“不会。”
“那是不是证明你的IQ不如我了?”
他忽然又笑了,虽然笑容很浅,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不准这样笑。”我死死盯着他,“是不是又想骗我什么了?”
“没有。”他回答地很认真,“我真的不知道。”
我再度得意起来,“嘿嘿,日西就是洛阳,这回不懂了吧?”
“嗯。洛阳。”他还是那一副认真平静的表情,“我已经说出答案了。”
“你——”我不依了,举起手就要打他,“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又耍我吗?”忽然,我的手被他牢牢抓住,月光下,他的眼眸幽深得几乎看不见底,却是那样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我。
我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了。
这家伙是在勾引我吗?
“玄霸——”才刚刚开口,后面的话就被一道热吻给压了下去。
那是温柔而深情的吻。
我无法抗拒,更是无法拒绝。
这一刻,我真正体会到,我深深爱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也深深爱着我。
“潇,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你也不会离开我,对吗?”静寂的月光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落寞,又是那样的悲伤。
我摇了摇头,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闻着他身上那淡而熟悉的味道,“不会走。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就算有一天我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也会带着你一起走——”
“真的吗?”
“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
月儿不知何时悄悄地躲进了厚重的云层之中,天地间,顿时一片寂静的黑暗。
我和李玄霸静静地坐在窗前,互相依偎着。
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靠近对方的心灵,就好像彼此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便能知道对方的心意般。
不会离开的。
我对着沉寂的夜空暗暗发誓。
我已经把心留在了古代,留给了身边这个男人,我又怎会离开?
我们原本是想离开齐王府,去外面找个地方住下,却被陈善意给留了下来。
她似乎和我很投缘,才相处没几天就要收我干女儿。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爱,在陈善意的身上,我隐隐看到了老妈的影子。
一时心软,我答应了下来。
其实,就住在王府里方便我们办事,但我害怕,如果有一天李玄霸和李元吉碰个正着的话,局面可能会无法控制。
还好,齐王府占地宽广,我和玄霸又都住在一般下人住的西院,李元吉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西院。而陈善意显然在齐王府颇有地位,我们也受到了很好的礼待。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李玄霸也整天早出晚归,虽然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在做什么,但每次回来,我都看见他房间里有一些易容的材料。
这家伙不会是易了容潜到李元吉身边了吧?听说最近王府里出现了一个武林高手,李元吉正吵着要拜师。
从古人那里打听八卦新闻,这点小事又怎难得到我这个现代神偷?
转眼间,又已月上中天了。
我一个人呆在李玄霸的房间里,无聊地支着腮帮子,眼睛虽然看着窗外的夜景,但心里盘算着那家伙怎么每次都回来得那么晚?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门,忽然开了,李玄霸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疲惫与倦意。
他看到我,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诧异,随即恢复了一片平静。
“总算舍得回来了啊?”
我掩唇打了小小的一个呵欠,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李玄霸唤住我:“潇,你来就是为了等我?”
我转过身,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你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嘛!现在你人回来了,我当然就要回去睡觉了,你知不知道我都要困死了?”
说着,我故意揉了揉眼睛,装出一脸困倦的模样。
李玄霸微微蹙了蹙眉心,“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我挑了挑眉,笑嘻嘻地凑近他的耳畔,低声说:“李三少爷,你又有什么能瞒得了我呢?你这个李元吉的临时师父,不知今天又教了徒弟什么大道理啊?”
李玄霸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去睡吧,很晚了。”
“当然要去睡了。”我横了他一眼,“你也要早点去睡,你一会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色有多难看?”
“嗯。”李玄霸轻点了点头。
我转身打开房门就要走出去,忽然听见身后李玄霸淡淡地说:“潇,以后若是困了,就不用等了。”
虽然淡漠,但他语气里的关心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我抿唇一笑,没有回头看他,“你说不等就不等啊,本小姐偏偏要等。”
我走出房间,顺手帮他关上了房门。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学会这么安静地等候一个人了?虽然有点点困,也有点点累,但心底却是甜蜜的。
抬起头,我看着天上的冷月。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啊!要想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生性顽劣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但玄霸想试,我就陪着他试吧!只要我可以陪在他的身边。
其实,相爱的人如果能相守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幸运,而且非常幸福的事……不是吗?
新年很快就来临了。
我在晋阳过了一个无聊之极的新年,因为李玄霸从除夕那天就不见了踪影,一直到了大年初三,我都没看见他。
据说,李元吉去狩猎了。带了一大帮人,也不管愿不愿意,而他新请的那个师父自然也在列。
大过年,又是大冬天的,到底去狩哪门子猎,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从我见到李元吉的第一天起,就把“变态”两个字安在了他的头上。
那是永远也别想抹杀的“光环”。
这几天,除了我那个刚认的干娘陈善意怕我无聊,来找过我之外,几乎没人踏进我住的西院。我跟她说,萧靖有事出门几天,她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拍拍我的手,亲切地说如果无聊了可以随时找她,或者她干脆带我好好在晋阳城里玩一玩。
我哪有什么心情玩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李元吉虽然不是皇帝,但他的那性子可能比有些皇帝更为可怕,我真怕李玄霸一不小心把他得罪了,又有一顿好苦头吃。
可惜,李玄霸死也不让我一起去。
他就是怕我个性冲动,会遇到危险。但他又哪里知道,守在家里,提心吊胆地等一个人回来,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打开音乐吊坠,我听着那首空灵忧伤的首乐,一个人怔然发呆……正当我无聊地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房门外忽然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我一惊,顿时完全清醒。
是那家伙回来了吗?
“玄霸——”我急忙冲出去,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干娘陈善意那张慈祥的笑脸。
“潇潇,你刚才在叫谁?”
“啊,没什么,我以为是萧靖回来了。”我连忙扬起笑脸,让陈善意进来,“干娘,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来啊?”陈善意笑问。
“哪里啊,我现在无聊得很,干娘你能来我都开心死了。”我扶着她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我不是让你跟我出去走走吗?大过年的,为什么一直窝在家里?”
我耸耸肩,“外面又没什么好玩的。”
陈善意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看你是在等萧靖吧?你怕你出去了,萧靖回来找不到你会担心。”
“他才不会担心我。”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小夫妻俩吵架啦?”
“干娘,我都跟你说过八百遍啦,我们哪里是什么夫妻,只是朋友。”
“哦,是吗?”陈善意故意拖长了音调,“可我怎么看你们都像是夫妻啊!就算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我假意瞪了陈善意一眼,“干娘,你这是寻我开心对不对?”
“好啦好啦!”陈善意和蔼地拍了拍我的手,“潇潇,过几天就是元宵了,萧靖应该会回来了吧?”
“应该会吧!”
“到时你们一起去看看烟花,趁机把该谈的问题都解决了。”
我心里跳了一下,“我们能有什么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陈善意不满地横了我一眼,“潇潇,我知道你们一定在晋阳久留,你们年轻人有你们年轻人该做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陈善意话中有话,“干娘——”
“你听说我。”陈善意打断了我话,“干娘是不可能离开齐王府的,我放心不下四少爷。其实四少爷还太年轻,性子又冲动,很容易被人利用。如果我离开了,很可能就被一些心机深沉的人利用了。”
我轻叹了口气,那个李元吉看起来真像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那种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齐王府的,除非有一天,我死了——”陈善意顿了顿,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复杂掠过。
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我正欲开口,又听陈善意淡淡地道:“所以潇潇啊,如果在你和萧靖离开晋阳之前把事情办了,让我这个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喝上一杯干女婿亲手倒的喜酒,我死也瞑目啦!”
“干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她微微别开脸,避过了我质疑的眼神。
我越发狐疑。
“潇潇——”陈善意忽然又转过头看着我,“你一定听干娘一句劝,不要轻易放走身边的幸福,一定要好好珍惜。”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陈善意轻轻舒了一口气,又跟我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间感觉,干娘在这几天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难道发生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吗?
当天夜里,李玄霸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我早就趴在桌上跟周公下棋下得不亦乐乎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
从床上撑坐起来,我看见李玄霸就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我的三少爷,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吗?”
我翻身下床,走到他的身旁。
月光下,他的侧脸优雅而俊美,可惜稍显苍白了些。
“怎么不睡了?”他转过头,淡淡地问。
“我还想问啊,你回来了也不睡觉?在想什么?”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架子上拿了件皮裘给他披上,“你可真不懂得照顾自己啊,看看几天没见,又瘦了大一圈。”
李玄霸轻笑了笑,将身上的皮裘裹紧了些。
“其实你应该多笑。”我将手肘倚在窗台上,支着下巴迷恋地看着他的笑容,“不过,你自从遇到我以后,笑的次数也多了很多。”
想到这点,我不由有些自鸣得意,想当年我刚遇到他的时候,这家伙好像根本不知道笑是什么?只会整天阴沉着一张脸。
他微微一挑眉,没说什么,但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
“我说得不对吗?”我龇牙咧嘴,打算化为一只恶虎扑上去,谁知反被那个男人扣住了双手,无法动弹半分。
“你这是欺负弱小。”我不满地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掉,就索性往后一靠,赖进了他的怀里。
他看了我一眼,也没拒绝,只是松开了我的手,淡淡地说:“我没看出你有多么弱小。”
我不由叹气,也许再过十几年,等这个男人老了,他那一副毒舌也永远不会老吧?
我忽然间想,跟这样一个男人慢慢活到老,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啊!
我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抬起了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知道吗?刚才干娘来过了,让我们尽早解决一些重要的事。”
他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解,“什么重要的事?”
“成亲啊!”我说得理所当然。
他怔了怔。
“怎么?你不愿意?”我正打算掐上他的脖子——
忽然,他轻唤了一声:“潇——”
“嗯?”我停下了动作。
“你真的准备好做我的妻子了吗?”他深深凝望着我,那双琉璃似的眼眸在月光下闪动着让我心悸的光芒。
我微垂下眼帘,复又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
“你应该问你自己,你准备好了吗?”我深吸了口气,还是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不想说出的问题。
“知道吗?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回去,就像我当初突然出现一样——”
“我不会让你走。”
感觉自己又被拥紧了几分,我哽咽着开口:“你可是你说的啊,到时你就算拿扫把赶我走,也赶不走我了——李玄霸——我会缠着你一生一世——”
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了。
“玄霸,再过几天就是十五了。我们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嗯。”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我闷着声问。
“可以。”
没想到他回答得这样爽快,我不禁抬起了头。
“你决定什么都不管了?”
“有些事,并不是我能管的。”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今天狩猎的时候,元吉又杀了三个人。”
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压抑的沉痛,我沉默了,不想再多问什么。
“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太辛苦自己。”
除了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埋首在他怀里。
“就算有一天,你失去了一切,你的身边,还有我。”
这是我许给他的诺言。
也许,这世间真的有些事情是注定无法逃脱的。就当我和李玄霸准备向陈善意辞行的时候,我们竟听说她病了。
昨天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生病?
当我满怀着疑问见到陈善意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并不是病了,而是被人打了——被李元吉打的。
原来昨天刚刚回来的李元吉休息了一晚就不安分了,一大清早又开始玩那个变态的杀人游戏。陈善意听说了,又跑去好言劝说,结果激怒了李元吉,被李元吉打了一顿。
也幸好李元吉下手并不是很重,多多少少也看在陈善意是一手带大自己的奶娘的分上吧?
但毕竟陈善意年纪大了,而且自己这样疼爱的四少爷竟然动手打她,这一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天干娘会闪烁其词,眼睛里透露着无法掩饰的悲伤。原来李元吉很早就开始对她不满了,就算对面走过碰见,也不见打招呼,就如同陌生人一般。而他之所以大过年就跑出去狩猎,据说也是因为怕陈善意烦他。
但现在李元吉却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了,竟开始动手打人了吗?
我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干娘,心中怒火狂烧。
我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我怒气冲冲地就要冲出陈善意的房间,却被李玄霸一把拉住。
“潇,哪里也不准去。”他的神色也极为阴郁,很显然,他比谁都心痛自己的弟弟变成现在这样。
我跺了跺脚,走回了陈善意床边,默默陪着她。
我也知道自己是一时任性。就算我凭着这身三脚猫的功夫痛扁了李元吉一顿,后面的麻烦事铁定一堆。
“潇潇,四少爷只是一时心情不好——”
那个善良的老人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看到我一脸沉郁,开口安慰。
这个时候她还在为李元吉说好话吗?
我无声地握紧了手心。
转眼,到了元宵节。陈善意的伤渐渐好了起来,但这期间,却没见李元吉来看过她一眼。
每当我去看她的时候,总能从她眼里读出落寞悲伤的情绪,虽然她总是掩饰得很好。
天下父母心。
在陈善意的心里,李元吉根本就已经是她的儿子了吧?可惜,那个逆子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孝顺?什么是知恩图报?
一大清早,当我和李玄霸踏进陈善意的房间时,却看见她正端着一个托盘正要走出来。
“干娘——”我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竟是汤圆。
我不由食指大动,好久没吃汤圆了啊!
“潇潇,今天是元宵,这是我亲手煮的汤圆——正想给你们送过去,现在既然你们来了,就在这里尝尝看——”
看她今天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很多,而且心情也似乎不错,我这几天烦闷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好啊,我们可不客气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汤圆,然后拉着李玄霸一起坐下。
“嗯,很好吃——真的很好吃——”我三两下就把面前的汤圆给解决了,转头看向李玄霸的时候,发现他才刚刚吃了两个。
“你怎么跟吃毒药一样?”我不满地看着他。
李玄霸微挑了下眉,没说话。
“萧靖不爱吃甜食吧?”陈善意慈祥地看着李玄霸,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亲人一般,“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勉强。”
“不,很好吃。”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李玄霸赞扬别人,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好听话啊?”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竟破天荒地没有回应,只是默不作声地吃着汤圆。
“萧靖真是越看越面熟啊!”陈善意一边看着李玄霸,一边开口说道。
我心里一跳,看向陈善意时,却没看出她有什么恶意。
“可惜,我人老了,记性不太好——有些人也不太记得了——”我总觉得她的笑容里隐含着另一种我所不知道的意思。
而李玄霸也没任何回应,只是一味地沉默。
他们两个人在瞒着我什么吗?
我憋住满满的好奇心,好不容易等李玄霸吃完汤圆,却见他放下汤匙,淡淡地对陈善意道:“过了今夜,我们就要走了。”我怔住了,虽然知道迟早要离开,但他提出得太突然,也没提前跟我说过。
陈善意看了我们一眼,沉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迟早会走的。”
我瞧得见她眼底的落寞,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干娘,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几乎是想也不想,我脱口而出。
“潇潇,别说我不会离开齐王府,就算我离开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禁不起一路奔波啊!”她拉过我的手,亲切地拍了拍,“现在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见面?干娘只希望,你和萧靖能永远守在一起,彼此珍惜。”
“嗯。”我使劲点头,眼前的视线却有些模糊起来。
这个世界,就是有着太多的分离啊!
黑夜渐渐来临了。各家各户都点了彩灯,那点点灯火几乎照亮了半边的天空。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一片灯火辉煌,忽然想起去年的元宵夜,我提着李世民送我的那盏蝴蝶花灯,在渭河边上跟某个人告白,可惜,被某人给冷言拒绝了。
想想那个时候还真是让人伤心呢!
“在想什么?”
身后一双手轻环上我的腰,我转过头,看着灯光下那张俊逸的脸庞,“在想去年元宵节一个让我很伤心的人。”
他微微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喂,我开玩笑的。”我怕他不开心,连忙扯开笑容,“你别这么认真好不好?如果你觉得歉疚呢,就在今晚补偿我吧?”
他抬起眼,深深凝视着我,“你想我补偿什么?”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李三少爷,是不是凡事都要我厚着脸皮讲白了,你才懂得怎么做?”
他淡淡笑了笑,只是很隐晦地说了一句:“今晚我送一个漂亮的花灯给你。”
“我才不稀罕。”我假装不在意地别过脸,但心底却无法抑制地涌上了一丝甜意。
谁知那家伙淡淡地补了一句:“那我就不送了。”
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啊!
“李玄霸,今晚要是不教训一下你,我就不姓萧。”我翻脸了,转身作势就欲打他,可惜我那三脚猫的身手,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我那只“行凶”的手。
“你打不过我。”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我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好好让你吃吃苦头。”
我信誓旦旦地发表宣言,但那家伙的脸上却还是一副淡漠而不以为然的模样。
我不禁冷哼了一声。
“走吧,去看烟花。”
他微微一笑,拉起了我的手,正要出门的时候,却看见一道人影正急急忙忙往这里跑来。
“萧公子——萧姑娘——”
我定睛一看,竟是齐王府的管家陈青。
这时候他来找我们干什么?
我和李玄霸对望了一眼。
“萧姑娘——”陈青一边朝我们跑来,一边急声呼唤。他的脸色惨白得像鬼,可能是因为跑得太急了,又或者是因为太过慌张竟一跤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陈叔——”我连忙跑过去,搀扶起他。
“发生什么事了?”我见陈叔神色不寻常,心中不禁掠过不祥的预感。
“快——快去救——”陈青剧烈地喘息着,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去救陈妈——她在大堂——正被王爷毒打——”
干娘?
我心里一沉,还未及反应,身旁只觉白影一闪,李玄霸已经飞身往大堂掠去。
我扶起陈叔急急赶了过去,然而,当我们赶到大堂的时候,只看到厅堂门口围着很多人,他们正相互交谈,低头窃窃私语着。
而李玄霸就站在人群里,眼睛望向大堂,紧抿着双唇一句话也没说,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极为难看。
“干娘怎么样了?”我挤过去,正想冲进去救人,就见厅堂里有人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顿时自动地让出了一条空道。
担架上,躺着一名面色惨白,全身是伤的妇人,双目紧闭,就连气息也似乎微弱得察觉不出来了——竟真是陈善意。
“干娘——”我心中一慌,只觉浑身冰冷,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却被李玄霸一把紧紧地拉住。
他的手比我的手还要冷。
我回过头,见他朝我轻摇了摇头。
陈青见状,连忙紧跟过去,护在干娘后面。
“哎,王爷现在脾气越来越坏了,连从小养大自己的奶娘都打——”
“小声些啊,你不要命了吗?”
“陈妈真可怜,她只是好心劝王爷不要喝太多酒。”
“哎,今天可是元宵节啊——没想到——”
……
旁边的议论声我已经渐渐听不清,我紧紧地握紧了手心。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见陈善意被抬着,转到后院去了。
人潮渐渐散去了,而大堂里早已醉成一摊烂泥的李元吉也被护卫侍从扶进了房间。
没过多久,陈青又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叹息沉痛之色。
我冲上去,焦急地劈头就问:“陈叔,干娘呢?现在怎么样?快带我去见她——”
陈叔悲痛地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语声哽咽:“陈妈——陈妈——怕是不行了——”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在那一瞬间连血液都凝结成冰。
“她现在人在哪里?”手上蓦地握紧,我紧紧反握住了李玄霸冰冷的手。
“柴房。”
陈青才回答完,我就挣脱了李玄霸的手,朝柴房急奔而去。
简陋而冰冷的柴房里,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浅照。寒风从破烂的门窗里直贯而入,带来阵阵沁人心骨的寒意。
陈善意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冷硬的木床上,身上只盖了条薄薄的被单,气息微弱。
看到眼前的情景,一股热血顿时直冲到头顶,“为什么不找大夫?快找大夫啊——”我转头对后面赶来的陈青怒吼。
陈青摇头,神色悲痛而无奈,“萧姑娘,王爷刚才吩咐了,谁也不准帮陈妈找大夫——”
“他还是不是人!”此时此刻,我真的有杀人的冲动。
“王爷他也是喝醉了——”陈青叹了口气,“平常的时候,他还是会顾忌陈妈几分的,今晚他趁着喝多了酒,就——”
“他这是借酒行凶。他说不准找大夫,你们就真不找吗?”我愤怒地转身,就想自己出门找大夫,身后却响起了微弱的呼唤声。
“潇潇——”
我转过身,看着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堵住,“干娘——”我飞奔直床前,紧紧抓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潇——潇潇,是你吗?”
陈善意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吃力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布满了疲倦和血丝。
“是我。是我。”我强忍住泪,扯开笑容,“干娘,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帮你找大夫——”
“不用了。”陈善意摇头,似想微笑,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她才缓过一口气,喘息着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已经不行了——”
“不会——不会的——”
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我与陈善意虽然相处不久,但这一个月来,我每次看见她就像看见自己的亲人一样,也许,我根本就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了。
这样一个善良而慈祥的老人不应该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我一定会把你医好的。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泪水不断地滑落,止也止不住。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离开。
“傻丫头——”陈善意伸出了手,慈祥地轻抚上我的发,“你有这个心,就足够了——如果——如果四少爷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的眼底掠过叹息的神色,无奈而又悲伤。
“其实,四少爷很可怜,从小就没人爱,没人疼——”
即使被伤透了心,她的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四少爷,但此时此刻,那个让人痛心疾首的四少爷又在哪里?
我紧紧咬住下唇,心口像火烧般地疼痛着。
“萧公子——”陈善意忽然将目光调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李玄霸,“你可以走过来一点吗?”
李玄霸紧抿着唇,沉默地走到她的面前。
陈妈伸手握住了李玄霸冰冷的手,然后,将我的手和他的手合放在一起。
“以后,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相处——”她微微喘息着,“可惜,我是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
“会的。干娘,你一定会喝上,我们明天就成亲,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我的声音已然哽咽,再也无法说下去。
李玄霸默默地握紧了我的手。
我从他沉默的眼底捕捉到了无法掩饰的伤痛。
“萧公子,我有话——有话要对你说——”
看着陈善意哀求的目光,李玄霸轻俯下了身。
“三少爷——”
那轻轻的一声三少爷,让我为之一震,但李玄霸似乎早已料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是你,三少爷。”陈善意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只是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几次面,但我记得你。原本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玄霸微垂下眼帘。
陈善意紧紧握住我们的手。
“我老了,很多事也不想再弄明白,但三少爷,我求你一件事。”她剧烈地喘息了一下,才缓过一口气,“不要太为难四少爷——你们——你们——毕竟是兄弟——”
我不忍心再看陈善意那沉痛的眼神,别开了脸。
一直紧握着我们的那双手终于无力地松开。我心中一凉,回过了头,就见陈善意已经闭上了双眼,气息全无。
“干娘——”
我伸手紧紧掩住了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但泪水依旧不断地滑落。
一双手把我轻轻地拥入怀抱之中,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情感,我埋首在那具温暖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砰——”窗外,忽然响起了烟火盛放的声音。
那灿烂的烟火在黑沉的夜幕中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火焰之花,却像是燃烧在地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