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张爱玲并不知道,她自然蒙在鼓里。她和胡兰成一样,也有着傻傻的高兴,认为只要胡兰成好就好,甚至希望天下的女人都来爱他,她也不会吃醋。这时候她已经中了胡兰成的蛊惑,胡兰成只是似是而非的一句:“你怎么这样高呢?这怎么可以?”这是含蓄的挑逗,或者说是文艺式的勾引。以老男人对文艺女青年的把握,张爱玲肯定是吃这一套。果然,张爱玲上钩了,胡兰成提到《天地》上刊登的那张照片,张爱玲马上取出来给他,还在背后写了字:“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这样写不但是被动上钩,简直是主动引诱。这时候她已去过胡兰成家,没听说过小白云情有可原,碰巧没遇着神神叨叨的全慧文也可以理解,但是那一屋子小萝卜头式的小孩子,她就一个也没见着吗?既知道他是已婚的有家有室的男人,你仍然与他眉飞色舞、眉目传情,你是什么意思?如果说胡兰成愿打,你是心甘情愿地愿挨——从内心里来说,胡兰成是不喜欢张爱玲这样的女人的,她漂亮不及应英娣、周训德,温柔不及唐玉凤、范秀美,她就是披着女作家一身华丽外衣,就这一点让胡兰成高看一眼。胡兰成也说过:“我一见到张爱玲的人,只觉与我所想的全不对,她进来客厅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里,又幼稚可怜相。待说她是个女学生,又连女学生的成熟亦没有。”“她又像十七八岁正在成长中,身体与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学回家,路上一人独行,肚子在想什么心事,遇见小同学叫她,她亦不理,她脸上的那种正经样子。”
胡兰成打心眼里不喜欢张爱玲,但是他惊羡她的才情。他也和她调情,那是混迹江湖的老男人的本性与习惯,他自己并不当真。但是张爱玲一开始就喜欢上他,一开始就主动,巴巴地跑上门去看他,两人天上地下说得花好稻好。后来在《小团圆》里,张爱玲还原了这一幕:
九莉到他上海的住宅去看过一次,见到秀男,俏丽白净的方圆脸,微卷的长头发披在肩上,穿着件二蓝布罩袍,看上去至多二十几岁。那位闻先生刚巧也在,有点窘似的偏过身子鞠了一躬,穿着西装,三十几岁,脸上有点麻麻癞癞的,实在配不上她。
“她爱他的叔叔。”九莉这样想。
他讲他给一个朋友的信上说:“我跟盛九莉小姐恋爱了。”顿了顿,末了有点抗议声说。她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高兴,她也恨不得要人知道。而且这是宣传。她的腿倒不瘦的,袜子上端露出的一块更白腻。微风中棕榈叶的手指,沙滩上的潮水,一道蜿蜒的白线往上爬,又往后退,几乎是静止的。她要它永远继续下去,让她在这金色的永生里再沉浸一会儿。
有一天又是这样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座下鞭打她。她无法相信——狮子老虎掸苍蝇的尾巴,包着绒布的警棍。看过的两本淫书上也没有,而且一时也联想不起来。应当立刻笑着跳起来,不予理会。但是还没有想到这一着,已经不打了,她也没有马上从他膝盖上下来,那太过明显。
这时候张爱玲去看苏青,苏青提醒她说:“现在外面都说你跟他非常接近。”苏青拿出几张小报给张爱玲看,张爱玲并不在意,她根本就不看这种小报。可能小报上经常骂苏青,苏青家里乱丢着这种小报。她就是这样爱上他,莫明其妙也不可救药,反正就是爱上了他。他从她这里离开,她会把一烟灰盘的烟蒂都保留下来,装在一只信封里。后来有一天他离开时,她把抽屉打开,把装满了烟蒂的信封给他看。他笑了,他吃定她不会拒绝他。她也真的就不会拒绝他,在他面前,她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后来她在文章中说出这样的话:“权势是春药”,“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