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斋在《记苏青》里说:“除掉苏青的爽直外,其文字的另一特点是坦白,那是赤裸裸的直言谈相,绝无忌讳。在读者看来,只觉得她的文笔妩媚可爱与天真,绝不是粗鲁俚俗的感觉。在她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有一句警句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经她巧妙地标点一下,而将女人的心眼儿透露无遗了——”
苏青是这样说的,似乎也是这样做的。与姜贵打得火热,便拿着姜贵的生辰八字到处找人测算。后来又拿给一位常先生测字。常先生就是帮她转信的那位先生,他测试的结果是:人还忠实,为官为商都无不可,但都没有大出息。姜贵理解苏青,这时候苏青年纪已过三十,她确实想择人而嫁,她最怕人家说她嫁不到人,那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是最大的耻辱,她偏要争这口气,偏要再正式地结一次婚不可,姜贵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但是姜贵绝不想和她正式结婚,只是想和她成就一段露水姻缘。苏青此时已经有点昏头昏脑,她不能再清醒地选择人生,她只能被命运推着朝前走。在一个下午,在姜贵安排下,她带着简单的行李,一个人乘出租车来到姜贵安排好的房子里,姜贵早在弄堂口等她。那是一套不错的房子,她和姜贵住在楼上,楼下全空着,楼上是全新的榻榻米,靠窗一边放着一张双人床,对面是梳妆台。还有灶间,也有煤气,他们只用它来烧开水,偶尔也会煮一点咖啡,因为他们从来不烧饭,都在附近的一家广东菜馆吃饭。姜贵每餐必喝一点酒。苏青不喝酒,但是也不反对别人喝酒。姜贵喝酒,她就坐在对面聊天,两个人说东说西,显得很快活。但是时间一长,琐屑的烦恼事也不少。有一天两人吃完饭往回走,苏青被遮阳伞下的木棍碰了头,很痛。她站着用手抚了老半天,姜贵就在旁边看着,也不过来安慰她。她很生气,责怪姜贵,姜贵有苦说不出。这天晚上回到家,两个人都闷闷不乐。结果,苏青睡床上,姜贵则睡在床前榻榻米上。
两个人一连几天不说话,直到有一天一位住在隔壁的日本人进来,送来许多唱片。他正襟危坐,老僧入定般一张一张放给他们听。苏青看着这位日本人,怕姜贵不喜欢他,开口说:“不管他们从前怎样,现在他们失败了,内心痛苦,我们应当同情他们。”这句话让姜贵很受感动,两个人和好如初。几天后,李钦后的弟弟来看望苏青,这位李先生活泼健谈,长得又一表人才,一望而知就是个有为青年。姜贵以此推测李钦后应该也和他这位弟弟差不多,如果是这样,那么苏青离婚是不明智的。姜贵陪着这位李先生说了许多话,后来苏青送他到门外的马路上,两个人在弄堂口谈了许久许久。回来姜贵问她:“你们怎么谈了这么长时间?”苏青说:“他怪我荒唐,怎的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跑到这里来同居了,那怎么靠得住?”姜贵说:“那是他关心你,你能听他的话更好。”苏青一听,马上依到姜贵怀里,说:“正相反,我现在愿意听你的呢。”姜贵抚摸着她的脸,说:“真的吗?”苏青点点头,姜贵微微一笑,仿佛轻轻一托,就将苏青托上了床。
这一夜两人缠绵悱恻,第二天有人请姜贵吃饭,但是姜贵想着苏青这段时间不喜欢应酬,就拒绝了,仍然带苏青到包饭的那家广东菜馆吃饭。苏青那天特别开心,感到很愉快。这样的时光很短,到了端午节前的一天晚上,姜贵告诉她说:“我明天一大早必须到无锡去,如果那时你在睡觉,我就不叫醒你了。”苏青点头同意了。第二天一早,姜贵悄悄起身开门而去,路上经过报摊,他买了一份早报,在火车上打开报纸,脸色都变了,陈公博被枪毙,报上刊登着他尸体的照片。
苏青当天早上也看到了这张报纸,她知道大事不好,立马离开此地。姜贵几天后回来,楼上楼下看看都没有人,梳妆台上放着一盆用过的洗脸水,毛巾半干,有擦过的口红。他推测苏青走得匆忙,便打电话到她的斜桥弄寓所,苏青接了电话很快过来,她很不高兴,说:“你走时为什么不叫醒我?你怎么不陪我在上海过端午节?”姜贵说:“头天晚上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也同意了。”苏青坐下来,然后说:“那天看到报纸,真把我吓死了。”她说此话时,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她抬头看着姜贵,姜贵从苏青眼里看出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