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四季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轻轻打下网址。刹那间，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四季清秀甜美的笑容，网页右下角的访问人数记录器显示了一个不小的数字。
珍如在一旁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我早说过，这个网上开设心理诊所的主意不错，会大大地拓展我们业务！更不用说可以大大提升你的知名度，四季你一定会红遍全美国！到时候我们就上电视接受采访，再办一个电视心理秀。那个时候我和加斯汀每人写一本书，名字就叫《我眼中的名人四季》，怎么样？等书上了全美畅销书排行榜之后，我们就全美巡回签名售书。”
“珍如，树苗刚刚栽下，你就想吃果，未免太离谱了！还是看看患者们有些什么要求吧！”
“四季医生，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中了乐透彩票头奖。我高兴呀，手里一直攥着中奖彩票，就怕它丢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醒了。然后我看看手里，我的彩票不见了！我这个后悔，我又闭上眼睛，打算做个梦把彩票梦回来，可是后来怎么试都不成功，我现在心里难过痛苦得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我该怎么办？”
“四季医生，我知道催眠术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您可不可以教会我如何催眠，这样下次我老婆再跟我唠叨我每月零花钱的去向，我可以把她催眠了，让她自己主动多给我点钱花。”
“四季医生，人生短暂，怎样做才能使人生有意义呢？我也在努力追寻人生的价值，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一直想不明白：你说我应不应该每天起床呢？”
看罢，四季的脸色阴晴不定，“这都是些什么人呀？！”
珍如安慰她，“虽然有些问题看上去有一点无聊，但是你可以加倍收诊疗费。这样我的薪水就可以再涨一倍。”
加斯汀没说话，一个人闷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看自己“亲如家人一般”的雇员们，四季更加郁闷了。
圣克拉拉高中空旷的水泥空地上，加斯汀仰面朝天躺着。他永远是一身冰冷的黑色衣裤，身边也同样躺着一只黑色滑板。
星期天操场上无人，只有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在球网柱头上凝视着他，嘴里发出难听的嘎嘎叫声。他仰望落叶飘零的高大乔木，树叉间的天空蓝得炫目。
他忽然一翻身跳起来，掏出一把大号瑞士军刀，用力向乌鸦甩去。受惊的乌鸦箭一般冲上蓝天，凄厉的叫声在校园上空回荡。
加斯汀捡起军刀，砍向大树，一刀比一刀凶猛。乳白色的树汁从断裂处缓缓流下，散发出清新甜美气味。
“Venom，恶毒的液体。”他喃喃自语，冷漠地盯着滴滴答答流淌的树干汁液。
9月的天气，一如既往的晴朗。干爽的风吹过，空气中充满野草的淡淡甘香。
星期天上午，圣安东尼奥观光农场的停车场上挤满了车辆。幽幽山谷，清新空气和优美的田园风光吸引着人们络绎不绝前来。树林间，小径上，到处是欢声笑语。
四季换上石榴红的天鹅绒运动衣，稍微活动一下手脚，便开始了例行的周日登山锻炼。
随意欣赏着林间野趣，四季一路小跑向前。蜿蜒曲折的小路向上延伸，灿烂的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层层遮挡，化为星星点点柔和的光斑。密林深处阴冷潮湿，四季却已开始冒汗。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片开阔的金色草场上。仰望湛蓝的天空，大片浮云掠过头顶，山风从发梢间穿过，四季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迷醉。
“小白花，静静开，
小鸟儿，悄悄唱。
唱的什么呀，
唱的是天空，
唱的是白云，
唱的是雨水，
唱的是太阳。“
四季不由得轻轻哼起童谣，沉浸在儿时的回忆中。
忽然腰间一阵震动，吓了她一跳：是手机在响。
四季已将手机与网站连接，凡是有人在网上诊所上留言，手机就会发出震动声，四季便可以通过手机收看网上诊所的各种留言，还可以做简短回复。
“今日颇觉闲散，无心做任何事情。蜷在家中上网，不意来到你的网站。喜欢你的文字，喜欢你解答疑问的爽朗和细腻。风格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风轻云淡，却又妥贴暖人。总之，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
留言的署名为“重岭到此一游”。
四周静悄悄，隐约传来野鸟啾啾，昆虫鸣叫。四季全身放松地躺在草地上，享受着秋风的吹拂。她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味着陌生人的赞美词，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星期一下午，四季结束诊疗会面，和珍如在茶水间里一边吃下午茶，一边不着边际地闲聊。
“Juggernaut，意思是碾碎一切的力量。”
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二人脑袋上方响起，加斯汀心不在焉地端着咖啡从她们身旁经过，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Depravity，堕落的意思。”坐回前台办公桌，加斯汀仰望天花板，脸色阴沉，又流利地大声吐出一个艰深的英文单词。
“他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吗？会有这么严重？我也不想这样胖下去，可是既然上帝赐与我们美食，总不能违背天意吧！”珍望着自己手中高热量的奶油蛋糕咂咂嘴，再摸摸自己最近日渐变得浑圆凸出的小腹，感到左右为难。
“不容易，有些病人对自己病态行为只有模糊的概念，不明白潜藏的病因。更不用说让他们用语言表达出来。应该尝试一种新的问诊方法。。。”四季喃喃自语，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做笔录。
“Ineffable，意思是无法表达的、不可理喻的。”加斯汀走进诊疗室，送上一杯清澈的气泡矿泉水。
四季一脸惊讶，“最近你变得这么有学问了？”
加斯汀漠然地甩了她一眼，“只不过是在为参加SAT考试作准备罢了。”
“啊，SAT考试？好怀念从前那一段准备考试的日子！为了在阅读和作文部分上取得高分，我天天背单词。年轻的时候还真虚荣，尽挑一些艰深晦涩的词汇来背。像是什么形而上学，螅状幼虫和宇宙暗能量之类。”
SAT考试是美国普遍采用的大学入学考试，其重要程度相当于中国的高考。四季回味起往事，眼睛闪闪发光。
加斯汀心事重重地瞥了一眼神采飞扬的四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出诊疗室。四季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依然兴致勃勃地畅游于网上。
“最近心情不知何故晦暗，浑身无力，也没有食欲。到朋友介绍的讲英文的心理医生那里，倾诉半晌，不见回应，仿佛鸡同鸭讲。他不了解我的文化背景和成长环境，自然也并不了解我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有时候，我在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我不明白自身存在的意义，一直到你的降临。”
“重岭”向网上诊疗室发论坛内短信，看来有心事只想向四季一个人倾吐。他显然不愿意公开自己的烦恼，即使在这个谁也不知道谁真面目的网络世界。
的确，找一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心理医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缘分这个东西，微妙地存在于病人和医生之间。“感谢上帝！我终于找到一个真正懂得我的人！”这种事情不常发生。所以四季非常理解重岭的心情。
可是，四季还读出重岭的另一种心情——他对自己的好感已经大大超出病人对心理医生的一般喜欢程度。
换而言之，这个叫重岭的男子，恋上她四季了。
“今天我查阅你的网站，发现你喜欢轻柔缱绻的钢琴曲。我有一种惊喜的感觉，当下按你所说找到这类CD播放，果然抚平我疲倦焦虑的心情。你有一种惊人的治愈人心的魔力。”
“今天我照例拜访你的博客，觉得你更新的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了！你是一个伟大的心理医生，善解人意又温柔美丽。真想看看诊所之外的一个你。”
“我每天上网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你的网站，将你的每一篇文章都一读再读。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这些通篇充满夸张溢美之词的网上短信，都是出自重岭之手。
病人爱慕自己的主治医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心理学中称之为“移情作用”。医生的权威，让心理本来就十分脆弱的病人找到依赖感，产生迷恋。
眼见事态发展趋于不利，四季明确地回复重岭，网上诊所的文章如果对他的治疗有效，那很好。而他对自己的爱慕只是暂时的心理依赖，不算是真正的爱情。
重岭从此再无来信。
仲秋时分，斯蒂文森大道上的一间咖啡馆外，斑驳而温暖的午后阳光下，四季有点发呆。滋味浓厚香甜的摩卡气息在鼻尖萦绕，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怎么可以爱上自己的病人？！任何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心理医生都不应该这么做！”四季毅然决然地说。
简妮微微皱眉，没有响应。
“对不起，我忘了那件事。”四季忽然忆起往事，不安地看着多年好友。
简妮甩甩头，没有太在意，“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我也不会遇到云海。福兮祸所倚，人生的际遇，真是谁也预料不到！”
蓦然昔日情景再度闪现：那个男人沾血的双手，简妮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四海在冬季雨中奋力奔跑，嘴里呵出白气的模样。一幅幅画面掠过眼前，四季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愿回想。
“说到底，我并不适合当一个心理医生。”简妮苦涩地喃喃自语。
四季只是摇头，“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耿耿于怀？这些年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并不真心想要当一个心理医生，所以当年才会放弃。否则，你早和我一样，已经有了自己的诊所。”
简妮被四季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镇住了，她惊异地凝视四季良久，伸手拿起手提包，一言不发离去。留下四季一个人独对两杯尚冒着热气的咖啡。
捧着沉重的脑袋独坐半晌，四季站起身来，将尚未动过的咖啡扔进门前的垃圾桶内。
“今天下午，我站在天台上沉思良久。从天台到地面的直接距离是多少？有一种痛苦刻在心头，那是无法言喻的痛，生命无法承受的痛。你体会过吗？你了解吗？我该怎么办？”
过了一段时间，重岭忽然又冒头出来。读完他的信，四季不由得重重叹气。
“你愿意到诊所来和我谈谈吗？你已经表现出很强的自杀倾向，这很危险！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关心你，我关心你！只要着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重视你，你都应该为此而活下去！我等你来！一定要来！”四季送出短信，心情沉重。
重岭的回信出乎四季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四季盯着电脑屏幕上他的短信，先是迷惑地皱着眉头，而后释然，继而不屑。
“你怎么敢如此胡乱猜想？我根本不想自杀！我有锦绣前程远大抱负，怎么会自杀？不要自作聪明妄下断语！你必须为此向我道歉！”
四季“啪”一声关上笔记本电脑。
简妮刚刚走出公司大门，就看见四季等候的身影。她一怔，随即装作没看见四季似的，要从四季的身旁走开。却一把被四季死死拽住，简妮回头，看到一张嬉皮笑脸。
“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吧！求求你，原谅我！我乱说话，我该打，你打我！”说着，四季抓起简妮的手往自己身上拍，一脸讨好的媚笑。
简妮皱起鼻子表情冷淡，可是却没有阻止四季。
“哎哟！好疼！你还真使劲！”四季揉着自己的胳膊，呲牙咧嘴地抱怨。
简妮脸上的冰霜终于有一丝融化，“那好，今天晚上你请客！我要吃法国餐馆的百元套餐。”
四季乖乖地跟在简妮身后，一声不敢吭。
“乍看上去，他很痛苦，但实际上却并不是个真想要自杀的人。他只是在威胁你、试图吸引你的注意力罢了。先是赞美，不管用，就使出威胁。这种男人真阴险！”
简妮一边滔滔不绝地评论，一边又干掉一整杯陈年红酒，四季心疼地看着她豪爽拿起酒单，招唤侍者。
“可是一旦看你认真了，想要给他治疗，他却立即否认有自杀倾向，唯恐被列入精神病人的名单。真有意思！”
说罢，简妮又拿起了甜点单子，“吃什么好呢？”
四季忍不住想提醒她注意饮食适度，以保持体形。
“四季，这种人很讨厌吧？我了解你的心情。”
四季似笑非笑，一个劲小声哼哼。
简妮发现了，“不会是你对他有意思吧？”
“唉！我又不是一座冰山，一个爱动感情的女人而已，对这样劈头盖脑的崇拜和赞美能无动于衷吗？”
简妮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
“硅谷是一个概念名词，它的地理名词是圣克拉拉山谷。硅谷代表一个全球瞩目的高新科技蓬勃发展地区。提到硅谷，就等于提到世界一流的高新科技。而旧金山湾区则是一个地理名词，它包括大大小小数十座城市及其周边地区。像著名的圣何塞市、奥克兰市、伯克利市、旧金山市和拿帕山谷等等，都在湾区范围内。生活的复杂多样性，使得湾区人有一种大地域感，绝不画地为牢，局限自己于某个狭窄区域。相当多的湾区人，在A市上学，毕业后到B市工作，找了个C市的异性朋友，结婚之后却把家安在D市。这种随着个人职业与生活目标的转变，不停地在整个旧金山湾地区内迁移，是再正常再普遍不过的。因此，生活在这里的人，从不说自己是‘圣何塞市人’、‘旧金山市人’或是其它什么市人，而习惯说自己是湾区人。”
明月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旁的不象聊天的聊天——刘敏向刚刚从中西部来到加州进入进公司工作的小男生杰恩介绍旧金山湾区。
杰恩刚从美国人烟稀少、生活节奏相对缓慢的中西部的一所大学毕业。对大城市和高科技的崇拜，使得他背井离乡来到硅谷，想要大展手脚干一番事业。
他头发漆黑，皮肤却近乎透明的白，眼睛象海水一样蔚蓝。刚年满21岁，也就是说才达到合法饮酒的年纪。但未来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而言，无可限量。
刘敏创立公司招人加盟的第一天，就收到杰恩发出的表示感兴趣的电子邮件。刘敏对年轻刚毕业的电机系学生也非常感兴趣，他的目标在于建立属于自己公司的独特企业文化。而年轻学生具有活力，想象力丰富，创造力没有太多的束缚和限制，更容易融入企业文化之中。
首轮面试之后，明月奉命参与对杰恩的第二轮面试。硅谷大部分公司面试招人都是如此，除了将来可能会在一起工作的上司们以外，同组工作的同事也必须参加面试。无论做任何工作，都是一个合作的过程。如果未来同事的素质和能力水平达不到标准，将会极大的影响工作的质量。
第二次面试，杰恩明显流露出对明月的好感。在回答她的问题时，态度十分恳切，滔滔不绝，完全没有一般电机系学生傻乎乎的群体气质。面试将要结束时，刘敏已经决定录取杰恩，于是便放松下来和他聊天。
“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刘敏关心地问。
杰恩眼睛一亮，“一个星期后，可以吗？我刚到硅谷，房子还没有找好，暂时住在同学家里。”
刘敏同意了，还问杰恩肚子饿不饿，杰恩摸摸肚子点点头，像个小孩子一般，一点也不矫揉造作。明月看在眼里，觉得杰恩是个挺天真单纯的人。
“我们公司就在库泊提诺，旁边有很多超市卖午餐，一起去吧！”明月带他去了永和超市。
“哇，这么便宜又好吃的中餐！中西部很少有这种好事！”杰恩很活泼，吃起饭来也眉飞色舞的。俩人坐在超市的熟食部，点了不少中式点心。
“我去买一些东西，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明月嘱咐杰恩，感觉好像自己是杰恩的母亲一般。她起身走进超市的开架售卖区。
“对不起，借过！”明月正在零食架前出神，闻声回头一看，狭窄的永和超市通道对面，走来一位大腹便便、年纪30岁上下的亚裔妇女。她急忙让开，紧紧地将身子贴在通道一侧的冷冻柜上，生怕撞着怀着小宝宝的孕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