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拍涂鸦照片,无意就走进破桥洞,待我醒觉,已被黑色人群大呼小叫包围,这是些本地小流氓。拎着滑板啤酒瓶什么的,穿着鲜艳但是明显破烂的衬衫和牛仔裤。他们拦住去路纷纷作出搓手指要钱的手势。我十分后悔自己穿了一身衬衫掖在裤子里居然还百年不遇地扎了领带。再加上张十分少见的外国人的脸令他们十分猖狂。只好堆起一脸媚笑。和他们当中最高大最强壮的那个黑人青年连连握手,夸他酷,叫他兄弟,说明天我会带着啤酒来请他们喝啤酒。这黑人的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握在他手里,就好像鸡爪握在熊掌里。和这群黑人每一个都握了手,他们的手都是又大又脏,有的上面还有流血的口子。我们相互拍肩膀……然后挥手道别,我一路大喊啤酒啤酒,他们大喊谢谢朋友……我顺利地颠了。这些单纯可爱的小流氓。我确实很想请这些可爱孩子喝啤酒,他们显得很穷。但第二天忙于工作,失约了。
在中国也是这样,男孩子在半大不大没踏上社会又渴望找到存在感的时候,是比较暴力和危险的,成年以后就不会这么二逼了。当然也有些人把暴力当成牛逼持续一生。以一个傻比死亡金属的架势老死。扯远了。
参观了几个18世纪的教堂,居然要交钱,走了许多国家还是第一次遇见。哪里的教堂都是自由开放的。看来这里真的是不富裕,教堂的规模也都不大,相对于巴黎和梵蒂冈的大教堂,这殖民地的小教堂小的不够看。天顶画的水平也实在不高,看来18世纪最优秀的艺术家,当初没有选择去移民海外哈。
和欧洲美国比,巴西明显黑人要多得多,城内几乎黑白各一半。要是没搞错的话,似乎不同学校黑白也不同,看漫展的学校大巴车,有的一辆大巴车全是黑色的小朋友,有的大巴车则一整辆全都是白色的小朋友。在乡村和贫民窟,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那种褐色皮肤的混血人。巴西是世界上混血人种最多最复杂的国家。除了典型的黑人和白人之外,最多的是棕色的,这些混血目测最接近的民族,可能倒是有点像印度人,尤其是其中更倾向白人的,肤色为亮铜色的,质感光滑。阿那是怎么样的好身材,女孩子dcup只是起步,后屁股翘得都可以平置一杯热咖啡,然后姑娘们还可以照样逛街,咖啡杯不会掉下来。这就是黑美人们的魅力!作为恶名昭著的色狼,失职到难为情,在国内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其中褐色皮肤的白人应该是葡萄牙人后裔。。多数人眉眼之间都能看出巴西人的特征。他们全都有下垂的外眼角和饱满的脸颊……
人们穿着也朴素。T恤衫牛仔裤,但女孩子们颜色格外的鲜艳的吊带裙,简直是炫目的闪电。年轻的人的背包也是破破烂烂,不那么在意,或者不那么富有,总之不像是国内大城市年轻人经常更换的时尚背包的样子。象我这种小领带,收身衬衫,花哨的饰品,低胸t,北京上海街头的闪亮一族打扮在这里十分少见。说起来,这种打扮在这里显得很gay。不是说美国有一期报纸,就刊载了一个亚洲男性的时髦装扮。题目是“是时髦还是gay?”
强烈感受到巴西人的热情,一种天性里的,外露的热情,几乎恰好和中国人天性里的含蓄成对比。这种热情,就好象从没有在社会上吃过亏的孩子们的天真烂漫。就经济层面看,巴西不比中国发达,社会经济水平上我们可能是近似的。人们穿着朴素,房屋破烂,装潢廉价。4星酒店里也是破桌子破板凳铝合金窗,但酒店侍者服务态度绝对超过国内的5星。电梯里的人们会主动扶住电梯门请他人先行。哪怕电梯里那么短暂的共处时间,陌生人们也要相互打招呼,他们全都调侃我拴钱包的铁链子。街头卖明信片和冰激淋的小姐不但回答问路,还会和我闲聊,还顺便替我把混在钱包里的几十枚欧元和巴西硬币分拣出来,这两种硬币实在太像了,价值却差好多。如是北京街头,你去售报亭问路怕只得一句头也不抬的“不知道”。过马路的时候,很多车辆会专门为行人停下来,请行人先过,即使那时候是禁止行人穿行的红灯。还有社会底层,哪怕是迪厅门口马路上卖啤酒的小流氓,看起来光头络腮胡的汉子,全都十分有礼,一定说:“谢谢,再见”友好恭敬,买卖做不成也笑笑耸肩。绝不会翻白眼或者:“买不起别买”之类的北京商贩的表情。讲价方式也很简单,也就让个五块八块。没有狮子大开口要个几百块,再还价成几十,那种匪夷所思杀价的方式。而国内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我们早已经习惯了,就好像习惯对陌生人高度警惕一般。
这是个明显的西方文化的世界,所有这些公共礼节,全都很欧洲。而巴西人的热情则是欧洲数倍。在国内郁闷的时候,曾把中国人际关系普遍的冷漠,看作是整个社会的压抑和人人有危机感的这个高度竞争,但物质又不发达,简单说就是第三世界发展中阶段决定的。现在看来,到底是什么不同呢?
我想起一位中国的作家去美国时说的话:美国的大街上,全都是一张张从没被人欺负过的脸。一张张从没被欺负过的表情。
我先学会了葡萄牙语的谢谢,然后学会了十分有用的手势:在腰部竖起两个大拇指。这个手势可以针对任何事,类似很高兴认识你。你很棒,我很开心。这件东西我买了——你真慷慨--没关系我不介意。。。之类。
由于之前碰到点小流氓的麻烦,一直不大敢直上郊区山顶的贫民窟。钱倒无所谓,我害怕丢了赖以拍照的手机和里面的照片资料。。。。
直到邂逅了一位巴西漫画家,他的名字用中文来发音,基本是“哈密瓜”。必须要承认巴西的家伙和意大利的家伙如此相似,去年在法国安古兰漫画节邂逅的意大利漫画家佛瑞扎多和这位哈密瓜简直是分在两个身体内的同一个人。每时每刻都是喝高了的状态。所以,哈密瓜把我介绍给他所有的巴西画家朋友,然后我们直上山顶去跳舞。很快我就醉了。
哈密瓜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把舞厅里的每一个人全画在一张画上。挂在舞厅外面展览。这些人多数是住在山顶贫民窟的穷黑人,他们十分开心。
跳舞的人们几乎全是黑人,仅有的白人是和我们一起来的艺术家们。这里舞迷样子和中国舞厅里的都市时尚一族大不相同,人们穿着破皮鞋,破衬衫,和咱们城里的民工一个样子。跳着十分疯狂花哨的舞步,疯狂尖叫和鼓掌。头戴网兜的大婶抱着小孩,也在舞厅中央跳着疯狂迪士高,还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只到腰那么高,也跑来和我跳舞。小屁股扭的比我像样。一位看不出年纪的黑女性不由分说拉住我——开始教我跳他们的舞步,我在舞厅门口哈密瓜的画上见过这女士的脸,于是大家带来的摄影机照相机对着我和黑老师闪成一片——5分钟之后——我的黑色的老师冲我竖起两个大拇指--下了命令----一把把我推到舞池中间。每一个人都得在中间跳上五分钟。我连干两瓶啤酒,有点晕菜了。从那个齐腰高的小女孩开始,所有人学她开始叫我李小龙。所有人都跑来和李小龙握手,竖两个大拇指。一时体会到了身为“老外”被围观的感受。想起在巴黎遇到的一群塞内加尔音乐人。他们的歌词唱道:“我们黑人一无所有,但是我们也最富有,因为我们最快乐。”
同来的patrick十分感慨,他曾经在非洲许多年,他说巴西的黑人和非洲人的性格完全一样。
patrick说这个城市太小,在欧洲和北美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亚洲人(大部分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在这里十分少见。所以这些巴西人很多从没见过黄种人。见到我就好象见到古怪动物一样好奇。他用了动物一词。
一群喝醉了的年轻人和我一起用葡萄语大喊:我是个操他妈的傻逼.,发现我也是个傻逼后,他们说所有人都喜欢我,希望我不要走。
从山顶向下看,城市的万盏灯火十分美丽。这一整座陡峭的山,被赤裸的破烂砖房层层叠叠地覆盖,外墙五颜六色,衣服晾晒在窗口。一个和城内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小城市一般。这种城市偏远的贫民区的自建房屋,在咱们中国叫做违章建筑吧,一间挨一间,蜂巢一般覆盖了整座整座的小山。
在这里就是我向往已久的那个电影中的巴西贫民窟,这就是房子山,就在这里发生了我最爱的电影《上帝之城》少年团伙的殴斗,就在这里,我最爱的美国英雄《绿巨人》被超级特工们追杀。
而且一切如此熟悉,原来,这多么像我在上海画漫画时住的破烂石库门房啊。说心里话,在镜头中,石库门房,上海的棚户区,香港的船屋和屋村,巴西的城郊的房子山,所有这些贫民窟,是世界上最美最溃烂最神奇的景色。因为它们如此粗暴有力直接地反映了人性,毫无乔饰。
这个世界,并不像我惧怕的那么可怕。只要淳朴的人性尚存,贫穷本身,也不是那么可怕。暴力与自私自利,并不源自物质贫穷,而是源自内心的惊恐,扭曲的社会心态所导致的暴力,太可怕太可怕了。中国人可怕的不是贫穷,是扭曲。我在一个暴力的地方关了太久太久,被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