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海涛得到了一个最坏的消息,是罗忠毅通过通讯员传来的,“敌人已从东南方向围拢而来”。廖海涛眼前一黑,这可是一个致命的消息呀,现在战斗空前激烈,东南可是部队唯一的突破方向呀。
廖海涛准备赶快与罗忠毅见面,商讨一下下面的安排,形势非常危险,得迅速作出决定。
廖海涛向张连升交代了一下任务,匆匆向指挥部奔去,当廖海涛回过头来向身后的激烈场面回望时,只见尖刀山仅存的两个土丘升起浓浓的白烟,泥土如绽开的礼花在空中怒放,一朵接一朵,那炮弹的爆炸威力如此强劲,不似空中落下飞弹所致,倒像是地下成吨的炸药爆炸所致,硝烟散尽,尖刀山五座土丘,终于在视野中消失。
武器如此不对等,我们怎么办,眼前不时浮现刚才的那一幕,敌军成批成批地分散涌来,虽然泥泞的稻田限制了他们的速度,但超强的单兵作战能力、顽强的武士道精神,使这些半人半兽的日军十分猖狂,我忠勇将士时聚时分地与之作战,虽然消灭了一定的敌人,但敌人伤亡明显减少,我部伤亡虽然不大,但弹药损耗甚大,又难以补给。更可恶的是敌军经过一番交战后,一旦发现我军位置,便猛烈炮击,虽然这些炮击大多被我军躲过,但跑在前沿的日军很快占领这些弹坑,便据此攻击,逐渐推进,我正面部队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但遗憾的是,我们根本不应打阵地战、消耗战时又必须打消耗战、打运动战,以便让机关人员更安全地脱离危险区……这就是两难的境地,部队太危险,看情形必须撤……现在东南出现敌人,那么王家庄将四面被围,那就万分危险了,这王家庄乃弹丸之地,怎经得起敌人如此强大的火力,一旦北面的防线被迫后撤,我们的作战空间大大缩小,敌人再用足兵力,那后果是可想而知了……
罗忠毅先得到东南出现敌人的消息,他的血液似乎凝固了。
战斗打响后,无论从时间空间上讲,机关人员往南撤,是最合理的选择。因为南面有国民党军队,也许若干世纪以后的人们要说,那正好,既然有中国人自己的军队,不是可以伸出援助之手进行阻击,或者说至少新四军可以往南移动,转移到安全地带,那是很简单的事,应大开方便之门,总不至于见死不救,甚至让出防区让日本人借机包围新四军。
“这就是现实。”罗忠毅苦笑了,对于国民党的卑劣行径罗忠毅不难理解,否则就不会有皖南事变和黄金山之战了,但兄弟相争,也不至于献媚外敌,现在国民党竟然不顾民族大义,故意让出防区让日本人围攻新四军,这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怎么办,部队最后一条通路被堵死,眼看着手下的数百名将士在敌人的屠刀下……
想到此,罗忠毅的心发出一阵阵地绞痛。
“我死不足惜,只是……”罗忠毅狠命地抓了一下树枝,眼望冒着黑烟的干树皮,“我怎么向军部、师部交代,我们判断、部署的错误到底在哪里呢?难道我们的谋划、设想真的是错误的?”
罗忠毅怎么也想不通,多算者胜,算来算去,反而弄复杂了,战争就是这么奇怪,头脑简单的草莽英雄有的是,往往越简单越是有用,福将就是那种情形的产物,难道现代战争不需要多算,难道战争真的充满了偶然性,比方说旅部采取“走为上”的策略,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不,不会,如果战争是偶然性的产物,那么战争将和人类的智慧绝缘,偶然毕竟是个案,是意外,而我们恰恰碰上了意外,而意外使我们陷入了绝境。
罗忠毅咬着牙,急命通讯员请廖海涛前来商议。
我们的谋划没错呀,谁能想到日军一下子来到眼前呢?我们没少算呀,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呀,但老天却偏偏帮了他们的忙,突降大雾,使我们的岗哨失去了作用,难道真是天要绝我……就算天降大雾吧,如东南方向国民党军队严守防区,我们总有退路吧,现在呢?谁能料到他们一枪不发,连防区都让给了日本人……就这么两个意外,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我们不是没有想过日军进攻我们的种种可能……
罗忠毅想起了去年黄桥决战后,陈毅对他说的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老罗呀,苏南斗争全靠你和廖海涛了,算来算去,我与粟裕同志到苏北后,只有你和廖海涛能独当一面,你在闽西一直当司令,在红军时期,直至抗战时期也多次担任参谋长,对苏南的形势把握得比较准。廖海涛是军政工作者中极为出色的领导者,能文能武,你们也是老相识,在一起工作更有成效。还有刘炎、邓仲铭同志配合你们,你们可以大胆地工作。”在二支队罗忠毅一直和粟裕战斗在一起,两人也合编过一部军事著作,指挥过官陡门、水阳、小丹阳等一系列战斗,他深知罗忠毅的为人和能力,他用低沉的语调对罗忠毅说:“老罗呀,苏南的局势已非昔日了,你们要经历前所未有的考验,弄不好要两线作战,苏南就那么大的地方,要多加小心,现在军部确定成立苏北指挥部,你就是江南指挥部的负责人了。”
罗忠毅深深感谢两位首长的厚爱与器重,有廖海涛做助手,再配以刘炎、邓仲铭同志,应该说苏南的斗争前途光明。罗忠毅心中早有谋略,正想一展宏图,罗忠毅设想如果我们能建设成一支强大的军队,若能得到郎广山区,那么茅山的斗争将揭开新的篇章,所以罗忠毅回到丹北后便着手建设新的江南指挥部工作。后罗忠毅担任二支队司令时,更是殚精竭虑,一心要打造一支崭新的铁军,谁料想皖南事变,国共完全反目,东征滆湖,挥师西返,黄金山血战三次,方站稳脚跟,而敌多次扬言进攻,罗忠毅多次作出对策,最后罗忠毅和廖海涛精心选择一个方案,不料想天气的变化和国民党无耻的退缩让出防区使罗忠毅的军事生涯跌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想到此,罗忠毅痛苦得几乎泪下,想想谭师长、邓书记离开后,虽然没有战争,塘马处在少有的平静中,可谁人知晓个中的苦衷呢?他和廖海涛竭尽全力,想挽狂澜于既倒,首先抓部队的建设、整训、体育锻炼、思想教育,然后抓地方建设,政府的建立、地方部队的建设和财经工作的健全等等,邓仲铭不在,苏皖区党委的工作只有他和廖海涛和欧阳惠林去抓呀!
罗忠毅尤记得巫恒通纪念大会在塘马召开的情景,又忆起汪大铭在旅部汇报情况流泪的情形,这些工作要做,一定要全力去做,否则会有更多的巫恒通、任迈牺牲,既然塘马如此平静,为何不利用这段时间去打造自己的部队呢?
罗忠毅又想起昨天的会议,有人提出旅部移动一下,他否决了,他知道许多人不理解,但他知道有一人会理解,那就是廖海涛,因为他们有更深的谋划,这样的谋划是不能够透露的,因为一怕走漏风声,二怕皖变后许多同志已对国民党恨之入骨,不能接受。至于有人提出敌军来扫荡,我们怎么办?既然我们有如此周密的布置,敌人想来就让他们来,又何惧哉!我们有的同志有未战先怯的心理,这是要不得的,战斗不能没有勇气,不能不进行冒险的谋划。
廖海涛终于见到了罗司令,塘马村头一别三个多小时了,罗司令的脸被烟熏得黑黑的,脸膛黑得几乎发亮,当然廖海涛自己也好不到哪里……
“廖司令,快来,有新情况。”罗司令嗓子沙哑,但神色依然是那样沉着,从容不迫,他向来是处惊不乱,在闽西作战时,敌人追赶他只有二三十米远,他都敢回身开枪射击。
“东南方向出现了日军,我们将四面受敌,”罗的语调十分沉重,“驻扎在绸缪一线的国民党肯定让出防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