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的绘画史上,提香是第一个透过威尼斯水域的深度,捕捉到了它那神秘而又丰富多彩的倒影的画家。提香对色彩有一种非凡的天赋。他在《威尼斯礁湖》这幅作品中,发挥了他使用色彩的全部本领,让湖水变成一面透明的镜子,反映着威尼斯多变而娇妩迷人的天空,读者从中观赏到活的色彩的威尼斯水域。提香从此以他斑斓色彩的绘画赢得世人瞩目。看来那位译员是懂得美术的,好像也了解些提香。对于色彩而言,提香除了嫉妒阳光以外,确实再没有谁值得他嫉妒的。
只要是看过一些提香绘画的人,就会无条件地赞同“提香是位表现色彩的天才”的结论。看看他画的各种各样的天空,你会说“神创造天时也没想到天会如此光怪陆离”。即使是他画的非风景画,色彩也耀眼夺目。提香的《圣母升天》即是一幅主要以色彩取胜的杰作。偏红带紫的强烈的调子统治了整个画面,使整个作品展示出健康向上的格调。最下部是弯身坐着的使徒,几乎个个都仰望着圣母,皮肤是青铜色的,像亚得里亚海的水兵一样。他们的须发是深黑色的,脸上布满浓密的阴影,显现他们身体的是依稀的铁褐色。当中的一个身着褐色斗篷的使徒,几乎消失在吞没了周围光亮的那片黑暗之中。两个穿红衣服的使徒,像新鲜的动脉血液一样突出显眼,在两件大绿斗篷的对比之下,格外活泼生动。弯曲的胳膊,壮实的肩膀,热情的面孔,飘摆的衣着,展示出一场巨大的激动。在使徒们的上部,圣母正在炉火一样熊熊的光轮之中升天;她依然属于那个强壮有力的种族,没有神秘的狂热和笑容。她穿着红色衣服,披着蓝色披风,骄傲地站立着。圣母升天了,使徒们试图追赶上圣母,一朵半月形的云从画面下方飘了上去,一直飘到画面的纵深,使圣母玛利亚身后的金色空间更显宽阔深远,像光轮般闪闪发光;小天使们各有各的姿容形态,像一条迷人的花带,面向着圣母,一面飞翔玩耍、欢腾雀跃,一面又凭着不停的运动把载着圣母的云环推向更高远的天空。圣母张开双臂,鲜红色的长袍在上升中飘飘似舞。她那蓝色的披风,被上升的气流缠绕纠结,膨胀着摆动着,给人一种强烈的上升感。画面的上端是高不可攀的上帝,由于透视的角度所致,只画出了他的头部。上帝的周围也是小天使,他们像是飞翔在不同强度的金光灿烂之中。所有这一切,都给读者一种从人间到天上的感觉;由于光和色的浑然一体,相当匹配,乃至用色的大胆独创,《圣母升天》比同类题材的绘画更有一种罕见的热情和感染力。
提香是古今美术家中少有的寿星,他生于1477年,卒于1576年。在整整一个世纪中,提香以色彩征服了平民、皇室、教会乃至整个社会,他也从色彩中找到了威尼斯艺术的灵魂,或是说达到了提香的艺术高峰。
(原载《安徽文学》2004年第11期)追忆往昔幻想未来
古希腊的唯心主义哲学家柏拉图创立了一座雅典学院,许许多多古希腊的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都曾光临过这座神圣的殿堂。他们在那间宏伟华丽的大厅里讨论、争辩过当时的诸多热点问题。雅典学院声名远播,绝不亚于当今美国哈佛或英国的牛津。这座学院给当时以及后来的几代人留下了许多故事和话题。生于1483年的意大利画家拉斐尔对这座学院有着浓厚的创作兴趣,他精心创作了那幅人物众多、大师云集的《雅典学院》。
拉斐尔一生几乎是把全部绘画天才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宗教,可是他并不崇拜某些教主,甚至敢于以锋利过人的语言挖苦那些对他艺术不恭的人物。有一次两位红衣主教议论他的一幅画,说画面上的两个耶稣的弟子圣彼得和圣保罗的脸画得太红了。
“红颜料是不是更便宜些?”
拉斐尔毫不示弱针锋相对地反驳说:
“不是的。我是有意画得这么红的。主教大人还不知道吧,他们在天堂里看见由你们这样的人治理他们的教会,怎么能不脸红?”
许多大师都非常赞赏拉斐尔的《海利道勒斯被逐出教堂》、《圣母与金翅雀》和《西斯廷圣母》。可是我却以为最能代表拉斐尔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的杰作还是那幅《雅典学院》。
这幅《雅典学院》充分表现出拉斐尔崇尚科学、向往民主自由的思想,展现了那个时代人文主义者对往昔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幻想。绘画以位于大厅中央、边行走边议论的柏拉图和他的弟子亚里士多德为中心人物,围绕他们师生二人的是古希腊非同凡响的哲学家、科学家和艺术家。有趣的是,早在雅典学院创建之前就已故去的柏拉图的尊师苏格拉底也出现在画中,他在左边的一角,以他习惯的方式提问,掰着指头摆他的观点。画家大概是想说明他们的哲学观念同出一个祖师吧!画面的五十多位大师级人物,动态万千,姿容各异,或坐或立,侃侃而谈。他们在交谈和辩论的气氛中融为一体,并统一在“探求科学真理”的主题之中。这幅壁画最令我感动的是拉斐尔所表现的古希腊科学文化的繁荣景象,以及他对人类探索科学真理的虔诚精神的赞颂。
拉斐尔的一生有许多巧合,有些巧合被人们解释为天意或命运。用今天的话说,拉斐尔是个货真价实的“工作狂”。三十一岁那年,他在不减少任何正常工作量的情况下,又接受了教皇请他做圣彼得教堂总建筑师的请求。那五六年间,压在他肩上的绘画和建筑的重任如同一座泰山,同时社会回报他的利益和荣誉也恰似泰山的重量。对于这一切他都来者不拒。正如后来一对美国夫妇作家说的那样:“这就是他的悲剧。世上最大的嘲讽者是命运。命运之神有时由于过分忽略而毁掉一些牺牲者,有时则又用过分荣耀而毁掉另一部分。拉斐尔具有非凡的天才,但只有凡人的精力。太大的名望终于把他压垮。” 1520年春,他正在创作一幅耶稣从人世的荆棘中升为不朽的画,题为《超脱》。可惜的是,拉斐尔没有完成这幅也将肯定是杰作的作品,就追随耶稣一起“超脱”了。1520年4月1日他还精神饱满地工作、绘画,而五天后便与世长辞。他死在4月6日耶稣受难的那天。4月6日这个日子本来是他的生日,三十七年后的这个日子,却又成了他的忌日。“他躺在棺木里的时候,最后的那幅画就放在他身边。这幅画正是他命运的鲜明写照,也是人类命运的鲜明写照——生命,抱负,劳动,死亡,超脱。”
拉斐尔不仅以他的绘画,也以他三十七年的生命体验,给人类留下了有益而深刻的思考。
(原载《重庆晚报》2000年10月29日)
拒绝平庸和媚俗
“我们给了你同样多的钱……”
“大家在画面上的地位极不平等。”
“我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光,难道是在地狱里?”
“你们总还算有个完整的脸蛋儿,我只有半个侧脸儿,钱一分也没少给,我招谁惹谁了?”
三十六岁的画家对人们的责怪,甚至愤怒,都毫不在意,他只忠于艺术,忠于一个画家的艺术使命和良心。他以不屑一驳的口吻回答说:
“对不起各位了,我是个艺术家,不是普查人口的公务员;我的天职是创造美,不是统计人们的脸蛋儿的。”
这是伦勃朗画完他的名画《夜警》招惹来的一场麻烦。
伦勃朗(1606—1669)是他那个时代阿姆斯特丹最有名气的肖像画家。这位只活了六十三年的绘画大师,画了大量的作品,保存到如今的仍有五百幅左右的绘画,近三百幅蚀刻,一千五百多张素描。
《夜警》是伦勃朗的代表作之一。当地的一群警官,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些威武和辉煌,记录下警界保卫城市的功绩,他们各出一份相等的画资,请伦勃朗画了这幅《夜警》。画中的人物都是当地的真实人物,熟悉警界的人士能从画面上辨认出谁是谁来。应该承认,《夜警》是伦勃朗的用心之作,他在人物安排上动了脑筋,尽量使画面在错综变化中求得统一,构思集中在当警方突然接到命令仓促出发的一瞬间,走在画面最前面的两位似乎是这次夜巡的头儿,从他们的手势、表情和神态看,好像正边走边商议着什么对策;跟在后面的警官队形散乱,有人在用力地擂鼓,有人于匆忙中调理枪支,有人指手画脚地议论着什么,人物姿态各异,但统一在仓促和忙乱的气氛中。画家对光的处理与他的大多数绘画一样,背景幽暗,在主要人物的脸上身上有反差很大的强光,次要人物则隐现于阴影中。同他早期的代表作《解剖课》相比较,这幅画在用光方面显得更错综复杂,更老到和成熟,光使画面延伸了深度。此外这幅画不像他早期作品那般谨小慎微,而是给人以“大刀阔斧”的感觉,同时又不忽视某些需要着力表现的细节。行家里手看了这幅画评价说:“这画太有功力了,是一种不经长期锤炼极难达到的功力。”
阿姆斯特丹的小市民和权贵们一样,都是些尊严感大大超过了幽默感的人物,而且互不服气,互不示弱,《夜警》中的人物几乎都想在画面上扮演主角。于是伦勃朗卷入了同一群毫无美学头脑的警官们之间的没完没了的纠纷。当他晚年回忆起这段日子时,称它是“一生中最倒霉的时候”。
这幅《夜警》,生动地说明了伦勃朗确是一位出奇制胜的画家,喜好时不时地在他的绘画中加入某些新奇的东西,并尽量地抹掉被某些画家捧为时尚的世俗气。这幅《夜警》有些如谜语似的疙瘩至今无人解得开:这些人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目的、奉谁的命令、集合在哪一个城市呢?画面本来是一群带枪的人,可是竟然出现个引人注目像公主一样身着金光灿灿的绸衣的矮女人,她是怎么闯进画面的?圆柱上挂着的那些镜子是干什么用的……伦勃朗是个有思想的画家,他不会无目的地随意多画一笔。或许画家表现的是一种富有诗意的幻想,是现实生活中没有而画家又渴望出现的理想境界,例如武装起义或是号召人们拿起武器。也许画面上那些真实的人物,真的只不过是画家借用来的模特而已。无论如何,《夜警》确实不同凡响,它不仅和同时期那些平庸媚俗的群像画划清了界限,而它的独创性,也突破了众多出于名家手下的群像画的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
作者附言:伦勃朗的名画《夜警》有人译成《夜巡》,想这题目十有八九是后人加上去的,因为“夜”字并不确切,原来由于画面涂的亮油呈黄褐色,误认为是夜色;20世纪40年代人们洗掉了黄油,发现画面上还是白天的光线。题目已成为人们的惯称,故一直沿用没改过来。
(原载《辽宁日报》2001年4月17日)开“绘画工厂”的画家
1991年6月的一天,我在德国慕尼黑美术馆参观,有一幅鲁本斯画的《画家和他的妻子》吸引住我的视线。鲁本斯的全名叫彼德·保尔(也有人译为“保罗”),是16世纪尼德兰地区(此地区有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人)的绘画领袖。我很欣赏这幅画,它的人物形象丰满,色彩艳丽,笔法流畅,表现了画家和他妻子伊莎贝拉·勃朗在一起的情景。他们穿着华丽的盛装,妻子端坐在前,画家站立于后。画家的一只手与妻子的手交叠在一起,另一只手按着剑柄,表情雍容自得。这时陪同我参观的德国朋友却说:“这幅画不一定是鲁本斯自己的作品。”我大为吃惊:“这可能吗?”他又说:“或许是别人画完后,他润了润色,或是仅仅是画龙点睛而已。”
我知道鲁本斯是个天才。据说他会说七国语言,除了绘画以外,还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有一次威尼斯公爵派他把一批画送往西班牙,献给国王菲力普三世。旅途中一直在下雨,有的画被雨淋湿受损。同行人劝他修补润饰,他不肯。他说“我不愿把自己和另一个人搅和在一起,哪怕他是伟大的人物。”最后还是他自己画了两幅画,取代了那两幅损坏得最厉害的画。对于这样一位鲁本斯,他可能把别人的作品据为己有吗?这位出生在德国齐根的画家,怎么竟然遭到自己同胞如此评价?